京人是見過世麵的,所以什麽時候都顯得有幾分自傲


    誰都知道,在街頭的落魄旗人中保不得有什麽王孫之流的人物,在茶館聽書的,說不定也有投置閑散的朝臣,就是戲場上的名角,說不定也是個手能通天的兔兒爺。


    因此什麽樣的消息,在他們眼中都掀不起什麽大風浪來,即便是洋夷兩次入京,也改變不了他們的沉穩:“聽說了,李中堂和法人使節寶海達成換文,中法兵事就此可以擱下了……”


    “曉得了,這又不能把我存在阜康票號的銀錢變活了……”


    “就是,若不啟了中法兵事,阜康保不定還能多活幾載……”


    他們不關心中法兵事的問題,卻關心著阜康票號的存續,這家票號可是切切實實地關係到他們的衣食住行。


    伴隨著阜康的跨台,是席卷全國的票號跨台風波,阜康很小,小到隻有幾十萬的資本,阜康很大,大到他賬麵上的存銀有三千多萬兩,他一跨台,無數的票號、錢莊跟著跨台,即便沒有跨台,也會暫時歇業。


    這些金融機構的倒賬,標誌著銀根緊縮,而已經習慣利用放款來進行業務的中外貿易受到了極其沉重的打擊,市麵自然蕭條,如果按現代化的術語來評論,這便是一次標準的經濟危機。


    在曆史上,清朝要用好幾年時間來才能從這次危機緩過氣來,這次經濟危機的影響,僅僅次於晚清史上最著名的一次經濟,也就是一九一零年的橡膠股票風波。


    那一次經濟同樣是中國票號、錢莊投機於許多完全沒有投資價格的南洋橡膠概念股造成的,加上上海道的意氣用事,導致局麵不可收拾,經濟危機徹底重創了整個中國經濟,一直進入第一次世界大戰才緩過來氣來。


    隻是經濟危機引發了政治危機。政治危機進一步引發了革命。滿清也已經葬送在這次經濟危機引發地洪流之中。


    而在這個時空。阜康引發地經濟危機進一步被放大了。雖然和曆史上一樣。阜康隻是一個必然地事件。無論有沒有中法兵事地影響。這家票號必然會倒台。


    隻是在這個時空。許多人卻錯誤地把胡雪岩地倒賬與黑旗軍牽扯上關係:“聽宮裏地人說了。隻待中法兵事一歇。長毛餘黨不再作亂。一切都會起來地……”


    “說地極是。據說這一回都是長毛亂黨惹出地禍事。多虧了李中堂斷然出手。才能得以彌平戰禍……”


    ……


    “這一回倒是中堂出手果斷。和寶海簽訂這中法新約。功不可沒啊……”


    李鴻章咪著眼睛,拿著一本資治通鑒在那裏坐著,聽到張佩綸這麽一說,卻是微微笑道:“倒不是什麽大功,隻不過這一回琴軒能開府一方,倒也是一樁美事……”


    琴軒便是潘鼎新的表字,這一回中法訂立新約之際,李鴻章倒是順順利利地把他頂上了廣西巡撫地要職。


    雖然說是從湖南巡撫任上轉調廣西巡撫,隻是同級調動,甚至還有左遷之疑,但是廣西是用兵之處,最是重要不過,潘鼎新實質上卻是升了半級,成了真正的封疆大吏。


    何況湖南一地,本就是湘軍發跡之地,潘鼎新以淮人治湘,平時極受製約,到了廣西正可以大施拳腳:“此回北寧諸營皆北,戰事不可收拾,我予以款議,訂立新約,順便扶琴軒一把,你們看這結果如何?”


    北京在任何時候,得到越南的消息都遠較巴黎來得遲,雖然河內距東京數千公裏,可是由於電報線尚未完全鋪通,以致於李鴻章根本不清楚越南現在正在發生著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


    他這個人一向對於洋務就是一個糊弄,隻要糊弄過去便可,從來不存什麽多餘的念想,對於局勢地判斷也是糊弄。


    在曆史上他借鎮南關的餘威和法國人簽訂了和約,可是他的時機選擇得卻是恰好到處,僅僅一個月之後,尊室說攜越南國王在順化和法人決裂,雖然事敗卻轉入從戰,法國人花了十幾年時間才平定了全越,隻是那時清軍和黑旗軍已經被迫退出越南,隻能望洋興歎。


    現在李鴻章的糊弄卻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法使寶海的條約那是節節讓步,幾乎全盤接受,幕府中倒有一個叫薛福成的,出身於曾幕之中,極是幹練:“中堂,這一回法人不割地,不賠款,反贈我洋款,必懷居心啊……”


    寶海的條約雖然是割去了全越,但在李鴻章和滿朝文武麵前,卻是覺得裏子和麵子都有了,不割地,不賠款,不開通商口岸,不需要保護傳教士,甚至還同意中法可以共同托管越南,越南可以照常朝貢。


    隻是李鴻章也很清楚,共同托管純是虛言,越南落入法人之手,絕無可能再來中國朝貢,但是自籌辦夷務以來,卻是第一回有這樣的條款:“法人願借我國金法郎二百萬元,此是美事一樁,國朝與法人素來親和,所爭者不過南國而已,我朝何必與法人相爭。”


    他心中所想的卻是潘鼎新。


    自湘軍大部裁撤淮軍崛起之後,倒是湘軍統帥多有出任督撫之職地,而作為滿清武力骨幹的淮軍集團,卻少有出任督撫的。


    這既是宮內犯忌淮軍,也是李鴻章刻意壓製的結果。


    他出自湘軍,當年從湘軍手裏帶著九營將卒援滬,曾氏兄弟原來是寄希望於他能替湘軍籌餉,結果他一到上海就翻臉不認人,非但不接濟湘軍,反而千方百計卡湘軍的脖子。


    他既然是如此發跡的,自然也怕手下如此另開生麵,因此千方百計地壓製手下的文員,到現在為止,淮軍能做到督撫一級的,也不過是三個人。


    一個是一露另開生麵跡象,就被他把部隊吞吃幹淨的張樹聲,現在是兩廣總督,隻不過北寧兵敗,他雖非主事,卻要負起責任,恐怕也不長久,何況他任兩廣總督,不見得對淮軍多有利。


    另一個是劉秉璋,他也曾被李鴻章相知重用,但是他一露想作第二個左宗棠的想法,就被推出門外去,而剩下地這個潘鼎新,卻算得上李鴻章相近的人物。


    “琴軒若能平定亂匪,大可雪當年之恥啊……”


    張佩綸一聽就知道李鴻章在想什麽:“山東?隻是黑旗亂匪戰力甚強,不易平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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