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頌的臉隻被一張皮包著,骨頭的輪廓清晰可見,他的驚慌恐懼全部體現在凸起的眼睛中。


    四十年前,他未曾預料,曲洛俞會回來。


    四十年來,他已經年邁老去,如今更是瘦骨嶙峋的模樣,曲洛俞卻保持著四十年前的容貌,依然是那俊俏陽光的年輕人。


    曲洛俞沒有看他,而是在每個房間轉一轉,然後搬出來一套攝像工具。


    將三角架安置好,把攝像頭對準唐頌、於曼珠和宋淮三個人,看到他們惶恐不安,抗拒卻畏縮不前的模樣,曲洛俞聲音溫柔的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大家不要緊張,我可以承諾,今天所有的拍攝內容,不會公之於眾。”


    他按下拍攝鍵,走到三個人身邊。


    輕吐一口濁氣,仿佛是在閑談聊天,語氣輕鬆自然:“唐頌,宋淮,曼珠,我們要有四十年沒見了吧。”


    “洛俞,洛俞,我當初是想要救你的,我從來沒有想過害你的!”於曼珠老眼橫淚,想抓住曲洛俞的衣服,卻做不到。


    “洛俞,我是無辜的,殺你的事情是唐頌一個人幹的!和我沒有關係啊?”宋淮緊忙道,流下眼淚,懼怕而小心翼翼的打量著曲洛俞的臉色。


    曲洛俞飽含深意的笑對昔日的好友。


    四十年前,宋淮選擇了退後兩步,使曲洛俞失去最後的生機,他卻獲得活下來的機會。


    四十年後,曲洛俞回來了,宋淮選擇把摯友唐頌推出去。他沒有真正的朋友、沒有底線,隻為了活下去。


    躺在地上的唐頌,聽到久別的好友,你一句我一句的把罪責撇清,咬定所有的罪惡該由他來背負。


    唐頌嗤笑道:“你們以為你們這麽說,曲洛俞就會放過你們嗎?還有無辜?你們那也叫無辜,世界上就沒有更無辜的人,為了活下去,你們做了什麽?”


    他譏諷完宋淮和於曼珠,苗頭又轉向了曲洛俞:“四十年前你天真單純,沒想到四十年後你依然沒有變,你要複仇?為什麽複仇?憑什麽複仇?”


    “你的體質在四個人當中最差,你本來就無法撐到救援,我不過是提前了結你的痛苦,或早或晚有什麽區別?如果你說之後的事情,那我要告訴你,如果是我死了,你活下來,你也會這麽做的,我卻不會複仇。


    “求生,本來就是人類的本能。”


    作為旁觀者,一直保持安靜的梵仁,忽然有了動作,他微微扭頭,看向唐頌問道:“插一句,我很好奇,曲洛俞既然是你們當中體質最差的一個,為什麽那時候你們放棄尋找出路,自暴自棄的時候,他還可以站起來,去尋找食物呢?”


    如果當時曲洛俞不去找食物,那麽唐頌和其餘的兩位同伴達不到共識,也許曲洛俞不會死,又或許他們四個人會一起死。


    唐頌之前沒有察覺客廳中還有兩個陌生人在,他艱難的抬起頭,看到是一個清秀少年,一個神色冷漠的男孩。


    “你們……是誰?”唐頌每一次的喘氣,都令他的力氣少一分,他的狀態並不好,鬼氣在他身體內埋伏,使他臉色發黑。


    梵仁含笑,目光著實冷淡的注視唐頌的痛苦和掙紮。


    以梵仁行事風格,若遇到曲洛俞這回事,定會讓這三人付出千萬倍的代價和痛苦,將他們靈魂抽離,不得轉世輪回,永遠逃離不了煉獄般的苦楚。


    還好未曾有人這般招惹,有梵家存在,讓他沒機會如此作為,不然仙人他是做不成,隻能跑到魔界去混了。


    唐頌見他們不答,也不去追問,此時他的情況也不在乎這點細節,他回答梵仁之前的問題:“我說過求生是人類的本能,每個人都可以突破極限,隻是我和他的選擇不同。”


    “你的選擇是殺死同伴,食其肉,以此謀得生機。”梵仁的聲音格外清冷,未有從前的溫和,在饅頭的耳邊卻非常舒服,總覺得該是如此。


    “是這樣,難道我和他換了身份,他不會這樣對我?”唐頌低聲的嘶吼,這一句,幾乎要了他半條命,渾身打顫,不斷的咳嗽。


    曲洛俞沒有想他此刻就死,便將佛光罩住唐頌,以保他剩下最後的生氣。


    梵仁忽然笑起,道:“以為人人都如你?當時曲洛俞去尋食物前,注射了安非他命,透支生命為你們尋找食物,本就沒想過自己會活下去。過了四十年,你們卻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麽複仇,他成為厲鬼,被佛塔超度,早沒有了仇恨,他複仇不過是了斷凡俗之事。”


    曲洛俞安靜的態度,好像不為所動。


    另一旁的唐頌、於曼珠和宋淮他們被梵仁道出四十年前的真相,陷入震驚當中。


    ‘當時曲洛俞去尋食物前,注射了安非他命,透支生命為你們尋找食物,本就沒想過自己會活下去’這句話每個字都敲擊他們的心。


    他們很想去辯論這句話的漏洞,但是他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分辨真假?還用去分辨嗎?困擾他們心中四十年的疑惑終於解開,不然他們都快堅持不住,曲洛俞尚有餘力?恐怕他們心中早有猜測,隻是無法麵對,自欺欺人罷了。


    “我……”於曼珠狀態恍惚,望著曲洛俞,頓了頓道:“我常以為自己是個畜生敗類,但我從來沒有勇氣對任何人說,我這一輩子都專迷於榮譽獲獎,可沒有你的照片,我什麽都不是。人的一生價值有限,我能做的,隻有把當年的事情說出來,讓所有人知道,我們這三個攝影界的前輩,回國的風光無限,是踩在誰的身上而來。”


    唐頌旁邊低聲笑起,肩膀忍不住的抖動。


    而宋淮也一臉畏懼退縮,閉口不言。


    曲洛俞從思緒走出,聽到於曼珠的話,他心中鎖緊的門,仿佛忽然敞開,他們這些年無時無刻不在愧疚,而他這些年,無時無刻都在想,他們可曾後悔過?


    他的恨,被佛碾滅,他的執念,卻深在根處。


    於曼珠正坐在鏡頭前,蒼老的聲音雖不再清脆明亮,但十分有力量。她知道,如她這般肮髒腐爛的人,如果連最後的表現都不能坦然大方,那就真的再無顏麵尊嚴了。


    人與人是不同的,宋淮費盡心思想要曲洛俞放過他,但他絕對不希望於曼珠把事情的真相公之於眾,生命和榮譽,他不想毀掉任何一個。他掙紮的從輪椅上爬起來,想阻止於曼珠,但鬼氣還藏於他身體中,曲洛俞的一個念頭,就能將他徹底毀滅。


    鬼氣從身體中忽然蘇醒,如同饑餓食不果腹的怪物,大快朵頤的吞掉他身上的生氣,他跌坐在輪椅上,眼前隻有模糊的人影,耳邊傳來於曼珠的聲音,忽遠忽近,仿佛夢境與現實的交替。


    他的喉嚨抖動,發不出聲音,漸漸眼前徹底黑了,他感覺自己還活著,又感覺他已經死去了,好像等了很久,他回到了四十年前,但這次他成為了被吃掉的目標,唐頌把他埋在雪堆裏,壓在他的身上,捂著他的頭,他在苦苦掙紮,可曲洛俞和於曼珠在旁邊冷眼觀看。


    他憤恨、失望、悲哀,最後統統化為了仇恨。


    可是,這不就是曲洛俞經曆過的一切嗎?


    他幹癟的身體毫無生氣的倒在輪椅上,他已經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隻留下臉上的那兩行淚水。


    另一邊,唐頌也遇到同樣的情況,佛光不再護住他的生命,鬼氣將他的生氣全部吞噬,仿佛是無法滿足貪得無厭的孩子,在他身體中貪婪迅速的吸取。


    唐頌眼前一黑,然後看到四十年前的他,正不甘心困於雪山等死,主動出去找食物,當他崴腳跌倒時,便被人撲上,竟然有三個人,於曼珠、宋淮和曲洛俞,他們臉孔猙獰,目光凶殘,他們把他壓在雪堆裏,他喘不過來氣,他不想死,他不該這麽死,他們是同伴,為什麽要殺他?!


    唐頌感覺到他已經死了,他的靈魂升在上空,他這個角度正可以看到那三個人如同餓狼,爭先恐後的以他充饑。


    這個畫麵在他的眼前進行了很久,他從一開始的恐懼、惡心、怨憤,到最後麻木,隻求解脫。


    這並沒有結束,他眼前一黑,再次回到四十年前罪惡的開始,這次他發瘋般的逃跑,不想被後麵的三個人追上,可是他的體力有限,他從跑,到走,再到爬,後麵的人緊追不放。


    到最後他昏了過去,睜開眼睛時,眼前又是他們餓狼吞食的場景。


    他絕望了,他知道他無法走出這個世界,他會一直循環持續的被他們追逐,被他們當做食物吃掉。


    他後悔過無數次,但是現在,才是他最為悔恨的時刻。


    他再次回到四十年前的開始,他跪在曲洛俞的身邊,苦苦哀求他,將他殺死。


    他等了許久,見曲洛俞沒有說話,便抬起頭。


    曲洛俞正對他溫柔的笑,道:“唐頌,你可以解脫了。”


    在他怔然下,這個世界忽然崩塌,消失,他漸漸感覺到他回到了原來的身體,可是他也感覺無力、空洞和死亡的來臨。


    但這次他隻有慶幸。


    ……


    世俗與修真界之間,隻有比蟬翼還淺薄的屏障相隔,屏障是凡人肉眼無法瞧的,修真者也隻可憑借靈氣的流通而辨別。


    但說到這相隔兩界的屏障在何處,不同修為的人,回答就有所不同。


    蜀天門千雲梯前就有方便各大門派入世的屏障入口,築基期和金丹期的弟子要持門派憑證和一塊上品靈石,才可出入,蜀天門弟子不算其內。


    如果是元嬰期的大能,便可在特定的某個位置,感應屏障所在,由此可見,比築基金丹期更要來去自如。


    元嬰之上還有化身和渡劫,如今修真界不同千萬年前,那時修真界,化身渡劫遍地走,元嬰以下皆如狗的場麵,聽者都為之震撼。


    現在化身期前輩皆坐鎮各大門派,渡劫期,已經寥寥無幾,據修真界的小道消息所透露,如今渡劫期的前輩,蜀天門和非且門各一個。這已經很多了,讓那些得罪過非且門的門派和修士,擔驚受怕得不行,甚至還有幾個上門賠禮道歉。


    化身期的修士感應屏障的敏捷度,強上元嬰期的修士一些,渡劫期修士感應屏障,可以做到瞬間便能鎖定。


    若是仙界之人感應屏障,對他們而言,不過是一個念頭的事情。


    梵仁而言,他的手在哪裏,屏障就在那裏,天地束縛於他如同虛設,兩界間隔不過一步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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