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二十二年來到,新年新氣象。``. ``


    正月二十日,萬曆帝下詔嚴督各地官員安民滅盜:


    “去年各省災傷,山東、河南以及徐、淮等處尤為嚴重。朕屢次下令救濟,不知有司曾否奉行,百姓是否得到實惠?值此公私交困之時,不知各地除了動用國家錢糧之外,是否有急救便宜措施?各地鬧事的礦徒是否已經安置歸農?今日四方吏治,全不講求荒政,牧養小民,惟以搏擊風力為名聲,交際趨承為職業。費用侈於公庭,追呼偏於閭裏。囂論者不能禁止,流亡者不能招徠。遇有盜賊,則互相隱匿,或故意徇私,以求免地方失事之咎。而各撫、按官亦止知請振請蠲,不能汰一苛吏,革一弊法。如此上下相蒙,釀成盜賊之患,朕甚憂之。自今當以安民弭盜為有司之黜陟,如有仍前欺隱及玩視詔令者,當重治不宥!”


    二月初四日,總督倉場右都禦史褚上疏說:“務核漂流漕米之數,以革奸弊。僉役殷實旗軍,以免侵漁盤剝。造堅固漕船,以保倉儲。編成水伍,以革強橫需索!”


    萬曆帝從其議。


    二月二十八日,右都禦史孫丕揚奏疏民隱吏治之事:“今吏治民隱分為二途,請即以民隱責吏治:一、責守令以實戶口。二、責守令以墾荒田。三、責守令以寬賦額。四、責守令以興禮教。五、責守令以備凶歉!”


    萬曆帝命下部,院施行。


    四月初二日,福建巡按陳子貞奏陳墾田通商四事:“一、請開海山、海壇、南日三處荒田,三年後起科、充本處兵費。二、請裁租稅。將全省寺田逐一清查,照議減租稅三分之二,餘征充餉。其商稅,除挾資入番滿載出境本重利倍之外,如本境細微交易盡免。天主山蕩。召民佃種,毋為勢豪侵占。三、清理屯田,將省中府縣屯糧另造一冊。備載軍名、地畝、坐落、佃種,印給實征由帖,各府裏長。遇屯軍索租晚帖扣留應納錢糧,餘給本軍,糧官止催裏佃完納,勿更擾軍。四、請通廣東米穀。福州、興化、漳州、泉州之糧大半取足於廣東。廣東雷、廉、高、潮等處地闊收多。兩省撫、按不問豐歉,概計予糴糶和資,通商互惠!”


    戶部充其請。


    四月十五日,禦史張蒲奏行製錢之事:“錢法之壞,實由於王府私造。近複阻滯。至如製錢行於民而不行於官。疏通無術。請自宗祿、官俸。下至戶口、商稅、驛遞、工食悉準兼搭製錢。錢糧除起運外,罰贖除積穀外。銀、錢兼收。援事例者,搭錢十分之二。省直複開寶源官局。鑄萬曆製錢。原使古錢地方,新舊兼用。嚴禁王府責成長史等官。”


    萬曆帝從其議。


    五月二十三日。內閣首輔王錫爵致仕。南直隸太倉州人。嘉靖四十一年會試第一,廷試第二,授編修,累官至祭酒。萬曆十二年冬,命為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參與機務。萬曆十八年,王錫爵上疏請預教皇長子、立皇太子,萬曆帝不聽,於萬曆十九年六月再次歸裏。萬曆二十一正月還朝任內閣首輔,改吏部尚書,進建極殿大學士,萬曆二十二年五月二十三日再次致仕。


    王錫爵致仕的原因就是大明曆史“爭國本”事件的重要的一波“三王並封”,就是萬曆帝打算將皇長子、皇三子、皇五子全部封王,這引起了朝臣們地渲然大波,作為皇帝背黑鍋人選的王錫爵頂不住壓力,隻好致仕。


    從萬曆十四年三月開始,一直到萬曆二十九年八月,“爭國本”事件中,朝臣先後與萬曆帝相爭十幾年,全部都是圍繞著能否早日立皇長子為太子之事進行。在這場效量中,共有四任首輔去職,有數百位官員被罷官解職,但最後還是朝臣們勝利,萬曆帝屈服。由此可見大明文官們的力量。


    黃來福的評價是,在大明做皇帝太痛苦,這個皇帝就是讓他來幹他也不幹啊。


    內閣首輔王錫爵致仕後,需要有人代理內閣首輔一職,萬曆帝下令大臣們推舉入閣人選。吏部郎中顧憲成推舉王家屏,萬曆帝見了不由大怒。早在先前的三皇子並封之事中,顧憲成己經觸犯了萬曆帝,他對身邊人道:“朝廷立儲自有祖宗成規,顧憲成何得妄測是非?朕豈肯背卻祖訓廢長立幼,遺後人譏評?”


    再加上顧憲成明知王家屏向來與萬曆帝頂著幹,竟然還要推薦此人,擺明就是跟他過不去,萬曆帝忍無可忍,以“忤旨”罪將其革職回家。


    最後定下地內閣首輔人選是趙誌皋,趙誌皋其實在萬曆二十年三月己經任過一次的內閣首輔,不過在二十一年正月時就致仕,現在又趕鴨子上轎地就擔任內閣首輔一職。說實在,趙誌皋是不想幹的,他己經七十多歲了,精力己經不濟,又個性軟弱,怎麽頂得住大明那些如狼似虎地言官們?但沒辦法,萬曆帝一定要讓他幹,他不得不幹,事實上,趙誌皋幹得很痛苦,幾年後,病死在任上。


    將吏部郎中顧憲成趕走後,萬曆帝曾快意了一陣,不過他沒想到由此造成的後果,沒想到顧憲成這個人,會如此深地影響大明的曆史……


    大明到了中後期後,朝野中有一種奇怪的現象,隻要與皇帝對著幹,就算被免官,也會得到極高的人望,獲得不畏強權的名聲。


    顧憲成在官場中向有“對著幹”之稱,本來在張居正時,張居正不論說什麽,他都是反著幹。換了內閣首輔也是一樣。


    王錫爵曾對顧憲成說:“當今所最怪者。朝廷認為對的,外人一定認為不對。朝廷認為不對的,外人一定認為是對的。”顧憲成則是道:“我看應該這樣說,外人認為對地,朝廷一定認為是錯地。外人認為是錯地。朝廷一定認為是對地”


    本來他這個脾氣,一向在官場中人緣不佳,不過他被萬曆帝“忤旨”免官後。他的名氣猛然間暴漲起來,他在北京地居宅中,每天拜訪的人絡繹不絕。不久後,他地弟弟顧允成和同鄉高攀龍、鄒元標、星、孫丕揚等人也繼辭官,這些人都是不待吏部批報,竟自封冠掛印而走,卻是激起叫好聲一片。


    眾人皆言顧氏等人孜孜國事,反而獲罪罷官,乃一正直無私之官吏。一時間,京城員吏皆以談論顧氏兄弟為榮。


    萬曆二十二年五月三十日。


    天氣仍是炎熱。京城燈市口大街旁紗帽胡同中卻是一片清涼。這胡同旁有一座石橋。石橋兩旁,長著幾株巨大地榕樹。榕樹地根莖一直深深地紮進溪水內。


    此時在榕樹下,己是停滿了各樣的車橋。不時布衫打扮的人,從橋中出來。往旁邊一清幽宅第中而去。


    此時在宅院之內,己是聚滿了各樣神情激昂的文人,大家吃著茶水點心,隻是高談闊論。隻有一身著布衫的男子,正負手而立,看著天井出神。


    男子年在四十五、六,神情中帶著一股倔強之意,不發一言,隻是默默地聽著眾人的言語,正是被免官的吏部郎中顧憲成。今日聚會後,他就要離開京城,回自己的無錫老家了。


    離別在即,大家都是說一些善頌善禱地話,有時又言語間激烈。


    一中年男子大聲說道:“眼下朝中妖風日熾,閣臣奸邪。母雞司晨,婦人預聞政事,亦為不祥,隻可恨我等無力整頓風俗,如叔時兄這樣的忠良之士,也被貶黜,奈何奈何。”


    另一人道冷笑道:“隻是陛下深居九重,不聞政事,任憑婦人幹政,小人橫行,若趙誌皋之流,素無能力,又豈有輔助朝政,如此以往,國將不國!”


    又一小吏流淚道:“如涇陽先生這等耿直之士也被貶黜,朝中容不下正直之人。今國朝內有奸佞,外有黃來福,李如鬆等跋扈武夫,大明存亡危矣!”


    眾人紛紛應和,拍案直是歎氣。


    一人卻是對先前小吏之話頗為不屑:“黃來福,李如鬆等輩睬他們做甚?此輩不要落於吾人之手,否則少不得代百姓除害。”


    眾人又是一片叫好聲,更是眾情激昂。


    先前說話那中年人叫鄒元標,字爾瞻,別號南皋,萬曆五年進士,今年四十餘,素以犯顏直諫,上疏改革吏治為榮,本來在吏部做個小官,素與顧憲成出聲出氣,在顧憲成被免官後,他也封印而去,激起了一片叫好聲。


    後一人叫高攀龍,今年不過而立之年,字存之,萬曆十七年進士,授行人,素與顧憲成交好,與顧允成、鄒元標等人一起辭官。


    眾人說了一陣,見顧憲成還是負手默然不語,鄒元標道:“叔時兄,我等既己決定不留在此汙濁之地,今後何去何從,還乞兄斟酌賜示。”


    顧憲成肅然轉身,銳利地目光直視眾人,半響,他道:“如今綱常不舉,朝政敗壞,此國朝危難之時,吾輩豈可袖手觀之?吾議計己決,以回鄉講業布道,風範人物,扶持正論。以我一身,舉目綱張。若此,就算吾遽官削職,舍我一命,又有何懼?”


    在場各人都是聽得熱血上湧,顧允成與高攀龍、鄒元標、星幾人更是大聲道:“敢不持鞭附翼,追隨左右?”


    顧憲成猛地舉起麵前一杯酒一飲而盡,臉上現出一股血色,他大聲道:“取筆墨來!”


    立時家人拿出筆墨紙硯,一書童磨濃香墨,拂開綾紙,顧憲成提起羊毫,四十餘年來走過地風雨曆程又在他地腦海中流淌,他感慨萬千,落墨煙雲,筆走龍蛇,一揮而就:“妄擬古之人,歲月蹉跎忽至今。一息尚存應有事,莫將夭壽貳吾心。”


    此詩的意思是:我從小就立誌要像古代地偉人那樣做出大事業,但歲月如白駒過隙,稍縱即逝,而今年近半百,生命垂危,且一事無成。然而我怎能去考慮自己的生老病死呢?一息尚存就當奮然進取!


    在眾人地大叫:“妙啊妙啊,真是寫出吾輩之心。”時,顧憲成潸然淚下。


    第二日,顧憲成等人離開京城時,送別的官吏多達百人。由於顧憲成是無錫人,所以他就回到了無錫老家。到無錫城時,前往城外迎接地官吏鄉紳多達數百人,大家都以自己家鄉出了一個敢與皇帝對著幹的鄉人而自豪。


    顧憲成在無錫住的地方叫端居堂,他回家後,就在家中講學。


    由於顧憲成的聲望,各地慕名來請教他的人絡繹不絕。不但是他自己家中,就是周邊的祠宇,客棧等都住滿了人。後於宅南處造了幾十間書舍供來人居住,一時涇溪南北,晝則書聲琅琅,夜則燭火輝輝。如此盛景,更引得諸多有功名之士爭相前來求教。


    不但如此,顧憲成還經常到蘇州、常州、宜興等地去講學,影響越大。


    萬曆三十二年,顧憲成在無錫城東興建東林書院,作為首倡發起人之一的顧憲成捐銀最多,又策動吳地官員和縉紳捐資助修,共用銀錢一千餘兩。顧憲成親自為書院講會審訂宗旨及具體會約儀式。書院內還懸掛著他寫就的名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東林書院開院後,顧憲成與高攀龍、錢一本、薛敷教、史孟麟、於孔諸人講學其中,每歲一大會,每月一小會,盛況空前。早在東林書院沒開院之前,士人相附就不少。東林書院建立後,很多被罷斥的士大夫,多聞風響附,講學之餘,往往諷議時政,裁量人物,朝內的官員亦遙相應和,時稱“東林黨”。


    隨著附黨的人數日多,東林勢力也日漸廣大,朝廷六部九卿,多半是東林黨中人。後來沈一貫入閣組建“浙黨”,兩黨相爭互鬥幾達五十年。


    曆史中,顧憲成被免官後,一直沒有複起,但他以一介平民,最終卻能影響朝廷,左右天下時局,也是一個奇跡。他開辦的東林書院,因此形成的勢力,可以藐視當朝首輔,可以阻擋大臣複起,甚至改變皇帝任命,而因他書院而形成的東林黨,也造成了大明曆史中長達幾十年的黨爭局麵。


    這是萬曆帝當時沒想到的。黃來福也沒想到,這個看似與他完全不相關的一個人,他形成的勢力,會在今後幾十年內,如此的與他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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