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北風乍起(4)當朱植來到宮裏時,筵宴還沒有開始。


    為藍玉慶功的筵席設在奉天殿中,四品以上在殿內就坐,其餘的都在丹墀之下賜座。


    在大殿外東西兩側,一些錦衣衛的官兵在擺設著一杆杆黃麾。


    進入大殿之內隻見東西兩邊站著十二名執金吾,舉著金鎖、臥瓜、立瓜、鎖斧等禮兵。


    教坊司設九奏樂歌於殿內,設大樂於殿外,立三舞雜隊於殿下。


    光祿寺設酒亭於禦座下西,膳亭於禦座下東,珍羞醯醢亭於酒膳亭之東西。


    這時,禦膳房的太監們端著大條盤子來回上菜,一個個更是忙得滿頭大汗。


    朱植進來,早有太監在殿門唱名。


    他一眼就瞧見皇上的首席座位設在正中,皇上的身邊,就是興奮得滿麵紅光的藍玉。


    好個藍大將軍,此時他身穿紫色袞袍,長身紅臉,三股長須,銅鈴班的大眼,坐在那也是威風八麵。


    相比之下矮小黑煉麵目醜陋的朱元璋就相形見拙了。


    朱元璋好大的恩典,居然讓藍玉在自己身邊就坐。


    朱植趕緊三步並作兩步趕到禦座之前,在老朱麵前行了個標準的君臣大禮,跪著道:“父皇,剛才兒臣回去睡了個午覺,嘿嘿,沒想到晚了來,請父皇賜罪。”


    朱元璋微笑道:“起來吧,還好,時辰未過。


    父皇不好喝酒,一會就罰你給涼國公敬酒。”


    朱植答應著站起來,對著藍玉道:“大將軍浴血奮戰,功勞來之不易。


    這次進京,一路上定也非常辛苦。


    今日父皇專門為你設宴慶功,本王早知藍大將軍海量,今日與你不醉無歸。”


    藍玉這才站起來道:“藍某何功之有?這都是皇上調度有方,前方將士們能體恤聖德,那些跳梁小醜,怎能擋我堂堂王者之師?遼王殿下,您過獎了。”


    這幾句話看上去是冠冕堂皇,也說得無可挑剔。


    可他也不想想,今日這裏是什麽場合,和他說話的又是什麽人。


    你“公爵”權勢再大,也大不過王爺呀!按規矩,遼王走過來一打招呼,藍玉應該馬上起身離座,陪著小心說話才對。


    可是,這位藍大將軍大概是高興得有點發昏了,剛才遼王給皇帝下跪,他仿佛什麽都忘記了,還大咧咧坐在一旁。


    直到朱植站了起來跟他說話,他才起身,連行禮的勢頭都沒有。


    朱植倒沒覺著什麽,有太監將自己引到南首座席上,隻見這排都是皇族,為首的正是皇太孫朱允炆。


    而坐自己旁邊的兩人和早上大典時一模一樣——長得跟強盜似的朱楧,還有一村子人欠了他錢似的朱權。


    剛才藍玉的舉動朱元璋看在眼裏,心裏已經有些不悅,藍玉入京之後已經屢次違禮,不過朱元璋隻當他高興過了頭,麵上還是絲毫不露。


    道:“怎麽樣,人到得差不多了嗎?”旁邊早有太監回複:“人全到了。”


    朱元璋擺擺手,擔任司筵使的是光祿寺卿衛舉唱曰:“時辰到,開筵!”一名光祿寺的官員,打開一個酒甕,把酒倒在爵中,必恭必敬送到皇上禦前,這叫進第一爵,頓時,殿內殿外的磬啊,鍾啊,鐃啊的,叮叮咣咣忙作一團。


    這是朱植最討厭的時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吵得人沒了喝酒的欲望。


    朱元璋象征性地喝完一爵,開口道:“今日與藍愛卿慶功,這些繁文縟節的宴禮就停一停吧,好讓我君臣喝個痛快。”


    光祿寺卿衛舉躬身領命。


    接下來就開吃吧,頓時鼓樂聲中,觥籌交錯,大家吃將開來。


    大家有前有後,紛紛上前向朱元璋和藍玉敬酒。


    朱元璋又道:“朕年事已高,不勝酒力,今日就由諸親王代朕勸他多喝幾杯。”


    本來聽了這話,藍玉應該立刻起身謝恩才是,誰知道是不是興奮地過頭了,藍玉居然樂嗬嗬地沒有動靜,還是一爵一爵地跟上來敬酒的官員幹杯。


    朱植倒沒有注意,隻是旁邊幾位禦史的臉色都非常不好看。


    朱植聽了剛才朱元璋的吩咐,也拿著一爵站起來,走到藍玉麵前道:“藍大將軍,來本王敬你一杯。


    我大明朝開朝二十多年,到了今日才玉宇澄清,天下安寧。


    這多虧了藍大將軍這些年南征北戰。


    本王代天下的黎民百姓敬藍大將軍,老百姓終於能過上安生日子了。”


    藍玉笑嗬嗬地站起來道:“玉十八歲隨開平王追隨皇上起兵,凡三十一年。


    蒙皇上信任,把這天下兵馬交與手中,玉隻知道鞠躬盡瘁,報答皇上這知遇之恩,這些許功勞,一是賴皇上洪福齊天;二是靠三軍將士浴血用命……”朱元璋知道他喝多了酒,舌頭已經打晃了。


    連忙打斷他的話問道:“藍愛卿,這次平西番的有功之臣在此嗎?”藍玉道:“應該是在丹墀之下喝著吧。”


    朱元璋道:“不如叫他們上殿,讓朕看看我大明的勇士。”


    藍玉道:“遵旨。”


    低聲對旁邊的太監嘀咕了幾句。


    那太監走到大殿門口對外唱名:“聖上有旨,宣四川副總兵瞿能,府軍前衛指揮使莊成,臨江衛指揮使孫讓,重慶衛指揮使毛海晉見。”


    過不一會,四名身穿官服,頭戴便盔的武將走進大殿。


    朱植連忙小心盯著門口,隻見為首一人四十來歲,濃眉大眼,膀闊腰圓,嘴唇上一道漢式八字胡,好不威武。


    此人正是日後在靖難之役中赫赫有名的大將瞿能,偶像啊。


    朱植饒有興趣地盯著他,這個差一點就把朱棣老窩給端的人,這個在白河溝差點活捉朱棣的人。


    這兩個差點任何一個做到了,都有可能改寫曆史。


    可惜啊,曆史沒有差點。


    四人大大咧咧地走到禦前一起跪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元璋微笑著讓四人平身,道:“藍愛卿是不是給朕介紹一下四位的功績?”藍玉起身一拱手,道:“這位是四川副總兵使瞿能,從玉出大渡河擊西番,率三百人殺入番陣,所向披靡,戰將四員,奪槊三條,為西進首功。


    又以副總兵討建昌叛酋月魯帖木兒,率兵五千破之雙狼寨,逼月魯帖木兒走柏興州。


    這位是府軍前衛指揮使莊成,征西之戰,莊指揮率軍三千為前鋒,一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凡與敵大小十餘戰,每戰成必率軍呼嘯入敵陣,共斬敵將十三員,殲敵兵五千八百人,自損不過三百。


    這位是臨江衛指揮使孫讓,大渡河一戰,孫讓先登西岸,番兵半渡而擊,成率人死守渡口,戰敵千夫長以下凡三十四人,掩護我大軍渡河成功,遂一舉破敵。


    這位是重慶衛指揮使毛海,月魯帖木兒逃入柏興州後,川西突降大雪,大軍無法行動,毛將軍率三百人,翻山越嶺星夜兼程,隻晚月魯帖木兒半天抵達。


    是夜,毛將軍和三百健兒登城而入,將正在宴會的敵酋及以下五百人生擒。


    西番遂定。”


    朱元璋聽得興高采烈,見藍玉說完,一拍大腿道:“好,好個月夜襲城,各位都是國之幹城,來人啊,賜酒。”


    四人連忙跪倒謝恩。


    下麵有太監走上前,給四人一人一杯酒。


    朱元璋樂嗬嗬地等著四人一飲而盡,可是四人拿酒於手卻沒有舉杯。


    朱元璋又道:“來,喝酒。”


    隻有瞿能看看朱元璋又看看旁邊的藍玉,勉強著將酒一飲而盡,其他三人仍然沒動。


    從來都說一不二的朱元璋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怎麽回事,自己居然沒指揮得動他們?他斜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藍玉,藍玉才道:“既然是皇上禦賜的酒,你們就喝了吧。”


    孫成他們三人才舉杯喝下。


    朱元璋此時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光,但他還是忍住,哈哈一笑道:“好,都是藍愛卿帶出的好兵。


    朕也知道,前方打了勝仗,不是一人之功。


    今天在座的各位將軍,都是一刀一槍地拚殺出來的勇士。


    沒有你們在前方拚殺,哪裏有我大明這太平江山。


    來啊傳朕旨意,從朕內帑中發銀十萬兩,鎬賞所以西征兵將。”


    藍玉這回總算沒有忘了人臣本分,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與階下四名將軍一同跪倒:“謝主隆恩。”


    朱植把這些看在眼裏,這藍玉是不要命了吧,怎麽眼前這一幕和前世某部辮子戲如此相似?但在那個故事中,指揮不動下麵將領的皇帝最終殺了那個功高鎮主的將軍。


    朱植琢磨著楊榮說過的話,“如果他還執迷不悟,禍事就在眼前啊。”


    眼前這位藍大將軍可看不出一點執迷有悟的樣子,坐在階上與皇帝並排的他,此時正躊躇滿誌地不停喝酒。


    而朱元璋隻在一旁輕酌兩口,臉上陰晴不定。


    下麵的眾位王公大臣,誰不是在這宦海沉浮中刀山油鍋都經過的人,大家看到剛才一幕,個個麵麵相覷。


    隻有藍玉還無動於衷,完全沉浸在榮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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