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白山黑水(5)“惶惶如喪家之犬,他會怎麽做?”躺在病**的朱值喃喃自語。


    攻克剌魯的消息在兩天之後準時傳送到坊州大營之中,遼東軍眾將轟然大樂,仿佛麵前女真指日可破。


    隻有朱值的腦子快速地轉動著,思索著對手下一部動向。


    紮哈齊是他第一個軍事上的對手,但已經讓朱值費盡了心機,如果這個時代任何一個對手都如此厲害,朱值害怕自己精神遲早要崩潰!鐵鉉坐在他身邊得意地道:“殿下莫憂愁,好好養傷,失了老窩,紮哈齊已是甕中之鱉。”


    朱值道:“故事不會那麽簡單,紮哈齊困獸猶鬥,就算是一隻喪家之犬也會狗急跳牆。


    跟他打了一年多交道了,此人從來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首戰遼東,逆襲我軍;日前又突然夜襲。


    紮哈齊是我軍在遼東最強勁的對手,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鬆懈。


    我知道,鼎石千裏奔襲剌魯之計非常精彩,而且現在也成功了一半。


    但是在這樣強勁的對手麵前,哪怕是那麽一點鬆懈都會導致主動權得而複失。


    所以,我軍務必小心小心再小心,將主動權轉化為最終的勝利。


    鼎石,你是遼東軍的頭腦,在任何時候都不能存在輕敵之心啊。”


    鐵鉉也不過是一個三十歲不到的年輕人而已,朱值因為提早掌握了曆史,才拔苗助長將他提拔到整個遼東軍的核心地位上。


    千裏奔襲不愧為大膽精妙地軍事傑作,鐵鉉因此有些得意也是人之常情。


    此時朱值隻是要給他一點警醒,名將的成長需要千錘百煉。


    鐵鉉知道自己剛才有些輕敵得意了,連忙起身對朱值一揖到地:“殿下所說極是,鼎石的確有些得意。


    殿下見諒。


    卑職猜測,紮哈齊不會像喪家之犬一樣,倉皇逃走。


    即使知道了這個消息,他首先會通知他的大兒子撤退。


    所以需要葉將軍纏著費勒;如果我沒有猜錯,什麽時候女真人虛張聲勢,向我軍大舉進攻之時,就是紮哈齊撤軍之日。


    卑職之計,是按原計劃,不斷派出斥候騷擾之,再在半途邀擊之。”


    朱值點頭道:“紮哈齊手裏已經沒有什麽本錢,需要謹防他們逃往草原與蒙古人聯合。


    你火速派人到鎮北關傳令,第一命其不能讓費勒逃走,第二給我紮緊西邊地口袋。


    但凡有一個女真人跑到草原上就唯他是問。”


    紮哈齊聽著跑回坊州大營中的剌魯敗軍的訴說,坐在虎皮交椅上久久沒有反應。


    他揮揮手讓敗軍下去吃飯更衣,並吩咐他不許向周圍人提起此事。


    交待完。


    紮哈齊無力地靠在虎皮交椅上,閉目思索。


    費揚古看著自己的父親在這一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赫哲順、穆士圖在帳中不敢作聲。


    他們很清楚大汗地習慣,隻有事關緊急而且非常棘手的時候,才會讓大汗如此沉默。


    兩人默不作聲。


    悄悄離開,隻剩下大汗和小阿哥費揚古。


    費揚古道:“阿瑪無須憂愁,兒子率一彪人馬把剌魯奪回來便是。”


    紮哈齊緩緩睜開眼睛,看著眼前英姿勃勃的兒子,微微一笑:“我的小雛鷹也終於可以振翅高飛了,其誌可嘉。


    來,過來,坐到阿瑪身邊。”


    費揚古走到紮哈齊身邊的地毯邊坐下。


    紮哈齊愛憐地撫摸著兒子的頭道:“兒子,你說我們女真人和他們漢人相比,誰更強大。”


    費揚古道:“當然是我們女真人,阿瑪不是說過,女真人是天下最勇敢的戰士,女真不滿萬,滿萬全無敵,是嗎?”紮哈齊嗬嗬笑道:“你說的沒錯,如果個頂個地算,女真人的確是天下最勇敢的戰士。


    但是一場戰爭,比地不僅僅是人的勇敢。


    在遙遠的南方,漢人蠻子有比遼東大三倍地土地,人口比女真人多十倍,物產比遼東多十倍。


    所以女真人跟漢人比起來,是非常非常弱小的。”


    費揚古道:“那,那為什麽我們還要和漢人打仗?”這句話似乎觸動了紮哈齊地內心,他劍眉深鎖,望著帳幕外的黑暗停了半天才道:“生存,首先是為了生存,其次是為了更好地生存。


    咱們女真人生活得太苦了,生於白山黑水之間,畜牧漁獵,一切都要看天吃飯。


    遼東苦寒,一場暴雪,凍死牛羊無數,一年的辛苦化成烏有;我們地孩子能有幾個成活?三成,隻有三成啊,一個女人要用五年時間才能養活一個孩子。


    太苦了,女真人太苦了。


    有的時候,阿瑪甚至抱怨長生天為什麽把我們女真人放置到這樣一片土地上。


    讓這些勤勞,勇敢的人們嚐受這麽多的艱辛困苦。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天生就願意廝殺願意流血,但阿瑪沒有選擇的餘地,為了讓女真人更好地生存,阿瑪才費盡心機合並女真各部,集合我們所有的力量向南爭取那片膏腴之地。


    讓我們的臣民,讓我們的後代能夠有個好點的環境休養生息,千秋萬代繁衍下去。”


    紮哈齊知道這樣一番肺腑之言,費揚古不知道能聽懂多少,但能說還是要說,因為他不能確定日後還有沒有機會教育自己的兒子。


    費揚古似懂非懂地道:“那,阿瑪,我們能打贏嗎?”紮哈齊苦笑著,又摸摸他的腦袋道:“漢人的朝廷以天下製一隅,女真人本來毫無勝算。


    但前幾年,遼東軍備鬆弛,咱們海西女真又合並了那麽多部落,阿瑪想著隻要再堅持一兩年,對遼東漢人打幾場勝仗,狹勝利之餘威再要求漢人朝廷冊封遼河一片膏腴之地給咱們。


    那樣的話,女真人就可以農耕畜牧。


    過上安穩地生活。


    誰知道,偏偏來了個遼王,自從他到了遼東之後,對我們女真人步步緊逼。


    這個遼王。


    的確是個不一般的人物,他的做法和過往漢人完全不同,發展工商業,壯大遼東軍馬。


    分裂咱們女真人。


    每一步絲絲入扣,每一步都打在女真人地命門之上。


    再這樣下去,女真人遲早要亡族滅種。


    所以阿瑪才鋌而走險,想一戰而定遼東。


    隻是,隻是漢人有一句話,既生瑜,何生亮。


    所謂一時瑜亮,在遼東,他遼王就是諸葛亮,阿瑪就是周瑜啊。”


    看著阿瑪越說神情越萎靡。


    費揚古再傻也知道阿瑪什麽意思,他跪在地上道:“阿瑪,給兒子一彪兵馬。


    兒子去把遼王擒了來。”


    紮哈齊把兒子拉起來,憐愛地摸著他的辮子。


    道:“晚了,一切都晚了。


    剌魯被占,根基動搖。


    女真人大禍臨頭了。


    你現在不要再管阿瑪了,明天晚上,你和你紮木淩叔叔率領父親的兩千親衛悄悄離開大營,一路向北,過黑龍江秘密潛行到阿剌山以北的北山女真地界,在那邊有著廣闊地土地,你在那邊紮下根來,兼並那邊的部落,修養生息,避開遼王的兵鋒,為我們海西女真留點種子。


    記著,在你有生之年永遠不要來給阿瑪報仇,切記,切記!”費揚古吃驚地看著父親,為什麽父親讓他跑到那麽遠的地方,一著急,眼淚都流了出來,他哽咽道:“不,我不離開阿瑪,無論怎麽著都要和阿瑪在一起,阿瑪別扔下我啊。”


    紮哈齊道:“我們女真人流血不流淚,你大了,蒼鷹總要飛向藍天,不能永遠匍匐在父母的腳下。


    你要記住,這是為女真人留種子的大事,一定要小心翼翼辦好了,紮木淩叔叔為人忠心,辦事有度,你一定要尊重他,聽他的話。


    知道嗎?”最後加重語氣,甚是嚴厲。


    費揚古知道阿瑪決心已下,隻得低頭領命。


    紮哈齊帶著他來到紮木淩的帳幕,隻見他的傷稍微好了些,已經能坐起身來。


    乍一看到紮哈齊父子走進帳來,紮木淩連忙掙紮著起身行禮。


    紮哈齊一把把他摁倒。


    紮木淩憂心忡忡道:“剛才赫哲順說的可是真情?”紮哈齊緩緩點頭,道:“是地,剌魯在五天前已經落入漢人手中。”


    紮木淩道:“剛才屬下想了個辦法,大汗可留一部在此地抵擋遼東軍,然後大軍火速回兵剌魯,再匯合大阿哥的兵馬,事猶可為。”


    紮哈齊道:“嗬嗬,你安心養病,這些事不需要你勞心了。


    隻是有一事,眼下形勢危急,明天你陪伴小阿哥北上阿剌山,去找北山部搬救兵。”


    紮木淩吃驚地支起身體:“怎麽?大汗要屬下離開,不行,我要留在大汗身邊,就算上不了疆場廝殺,也要給大汗出出主意啊!”紮哈齊擺擺手,低聲道:“小七,我不跟你打埋伏,此戰是咱們海西部一次大劫,跨不跨得過去很難說。


    你是我最信得過得人,小阿哥托付給你,也是為了給我們海西部留點種子。


    如果剌魯轉危為安,你再回來不遲。”


    紮木淩眼中噙著淚水,低頭領命。


    他知道紮哈齊不是個輕易認輸的人,看來這次情況已經到了萬分危急地時刻,才迫使大汗走出這樣一步棋。


    第二天,紮哈齊升帳,一方麵命紮木淩護送小阿哥費揚古到北山部請求援兵,一方麵傳令下去三軍不動,不許任何人在軍中傳播剌魯失守的消息。


    但是,樹欲靜卻風不止,等到一天之後,大批地敗兵還有剌魯的老幼婦孺到達軍營的時候,已經不是謠言地問題,坊州山中所有的女真人都知道了來自剌魯的噩耗。


    紮哈齊將這些敗軍和老友婦孺獨立紮營,但依然無法阻止女真人大營中人心惶惶。


    紮木淩和費揚古準備率軍北上搬救兵,更加加劇了這種不安氣氛。


    黑夜降臨,憂鬱的女真民歌飄蕩在營地上空……“悠悠紮,巴布紮,狼來啦,虎來啦,馬虎跳牆過來啦。


    悠悠紮,巴布紮,小阿哥,快睡吧,阿瑪出征伐馬啦。”


    亦速部頭領噶爾賓阿的帳幕裏燈光昏暗。


    噶爾賓阿鐵青著臉對跪在地上的人道:“是誰派你來的?”地上的人回道:“回舅舅!是,是納古派外甥來的。”


    噶爾賓阿道:“德克濟啊德克濟,納古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拚了命來做說客。”


    德克濟道:“沒有啊,外甥一點好處也沒拿。


    隻是,隻是非常擔心舅舅安危。”


    噶爾賓阿冷笑道:“嘿嘿,好了,別說這些好聽的話。


    納古讓你帶什麽話,快說出來吧。”


    德克濟擦擦臉上的汗道:“納,納古說,舅舅是否記得三十多年前,你們在渾河邊發的誓言。”


    噶爾賓阿一聽這話,頓時呆在當場,半晌才道:“恐怕忘記那誓言的是他納古吧。


    唉,你起來坐下說話。”


    德克濟這才站起來,揉了揉跪疼了的膝蓋坐在凳子上道:“納古說,如果舅舅這樣說,就得回,舅舅這麽做不但沒有讓女真人更加興旺,而是在給女真人挖掘墳墓。


    現在漢人頭領遼王朱值英名神武,遼東遲早會被蕩平,與其玉石俱焚,不如投靠大樹給女真人找條活路。”


    噶爾賓阿心中咯噔一下道:“難道他納古投靠漢人,反過來殺我們女真人就能讓女真人更加興旺嗎?”德克濟一聽他這麽說,竟然笑出了聲道:“納古說了,舅舅一定會這麽說,嗬嗬他看得真準。”


    噶爾賓阿怒道:“這條老狐狸,竟然戲弄於我!!他還有什麽話說?”德克濟連忙收了笑聲,道:“他說了,舅舅的名字在女真語裏是什麽意思舅舅自然清楚,漢人有句話叫識實務者為俊傑,現在形勢如何舅舅也看得很清楚。


    剛才外甥過來的時候看見大汗親衛營準備出發,連小阿哥都準備跑路了,大汗已經山窮水盡了。”


    噶爾賓阿一瞪眼:“難道這話也是他教你說的?”德克濟道:“不是,不是,雖然外甥有些笨,但難道連這個都看不出來嗎?舅舅,來前額娘說,她就您這一個弟弟了,請求舅舅一定要三思而行。


    納古還說,還說,三萬衛的指揮使一職還等著舅舅呢!”噶爾賓阿想起他那三十歲上就守了寡的姐姐,心中不禁一陣酸楚,歎了口氣道:“納古還有什麽東西讓你帶來。”


    德克濟脫下靴子,在靴子裏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個小丸子,送到噶爾賓阿手中。


    噶爾賓阿看完蠟丸信,心中一陣驚訝,沒想到,沒想到這一步一步都落入了漢人的算計當中,甚至包括自己。


    噶爾賓阿長歎一聲,靠在交椅上閉目沉思。


    注,滿語中噶爾賓阿意為“耳聰目明之人”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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