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翻雲覆雨(3)北平的西山,進入九月,漫山遍野的紅葉層層疊疊,一眼望不到邊,一陣秋風掠過,又有多少綠葉飄紅。


    每年這個時候,朱棣都到西山住上一個月,忙裏偷閑,賞葉喝茶。


    朱棣漫步其中,頓覺得神清氣爽,他摘下一片紅葉,慢慢吟道:“好一個霜葉紅於二月花。”


    道衍和尚緩緩跟在後頭,雙眼微閉,不急不徐道:“霜葉無限好,隻是近黃昏,未若二月之花風華正茂。


    殿下正乃風華正茂,如何能體諒霜葉的無奈?”朱棣被他嗆了一下,心中有些不爽,但這種感覺轉瞬即逝。


    從來都是這樣,當自己誌得意滿之時,道衍勸阻之;誌氣消沉之時,道衍鼓勵之。


    有如此良師在身邊,自己的誌向能實現嗎?朱棣在一棵大楓樹前緩緩坐下,招呼道衍坐到對麵,朱棣拿過棋盤旁的棋子道:“大師陪孤殺一盤。”


    道衍雙手合十,作了一揖,坐下拿過白棋。


    雙方擺上座子,你來我往廝殺開來。


    朱棣行棋風格遒勁,力透枰案,舍得棄子,不斷尋找對方弱點,一旦咬住對方便不死不休;道衍棋風輕靈,揚長避短,不計較一城一地得失,同樣舍得棄子,但通過棄子取得外勢。


    雙方棋力本來就相距不遠,幾十手之後,雙方就糾纏在一起。


    朱棣走了一步妙棋,咬著白棋消空三子的命門,道衍陷入長考。


    朱棣道:“前日從應天府轉來地遼東軍報。


    大師有沒有注意?”道衍眼睛依然盯著棋盤道:“嗯,注意到了,遼東水師在高麗取得大捷,皇上好像在奏折上批了光耀華夏。”


    朱棣嘿嘿一笑:“老十五這兩年在遼東幹得不錯。


    老頭子看來越來越喜歡他了。”


    “福禍總是相輔相成的,今日遼王殿下風光,未免不是昔日失敗的伏筆。”


    道衍在棋枰上放下一子,這招圍魏救趙。


    實在是難得的好棋。


    朱棣看到這步,“哦”了一聲,低下頭仔細盯著棋枰,道:“眼前地問題卻是李成桂這個牆頭草,已經全麵倒向老十五。


    這頭豬,卻不知道老十五給他下了一顆毒草,哪天這棵草長成大樹,李成桂也就完蛋了。”


    說著話,“啪”一子放在棋枰上,繼續追殺白方三子孤棋。


    道衍微微一笑道:“在人屋簷下。


    不得不低頭。


    遼東十萬雄兵陳兵江北,水師縱橫海上,王路朝這顆棋子落得恰到好處.三者加起來。


    大勢已經被遼王牢牢掌握,步步緊逼之下。


    李成桂不低頭,就隻能拚著命跟大明全麵開戰,除此兩路他還有其他辦法嗎?如果放殿下在李成桂的位置上也隻能俯首稱臣。”


    朱棣道:“嗯。


    是的,老十五有些厲害,這小子難道真得脫胎換骨?”道衍道:“遼王是殿下的兄弟,當然殿下更了解他。


    以老衲之見,遼王可能聰明反被聰明誤。”


    朱棣道:“此話怎講?”道衍道:“木秀於林風必催之,遼王殿下二十出頭,聖眷正濃,來到封地之後,自然銳意進取。


    革弊政,興兵甲,拓疆土,揚國威。


    地確表麵上非常風光,但現在他已經成為最紅的王爺,遠遠超過殿下。


    那麽在太孫眼裏,殿下就不是心頭最大的敵人了。”


    朱棣道:“孤不這麽看,天下誰人不知,老十五是太子的人,昔日太子哥哥薨之前曾招老十五到榻前,大有托孤之意。


    老十五強大了,不是正合乃意嗎?”道衍道:“以老衲看來,遼王決非池中之物。


    這次遼東內線來報,皇上賞賜的三十萬兩銀鈔,他竟然拿出二十萬充入遼東府庫。


    老衲未曾見有如此損己為公之人。


    既然老衲能看到,太孫身邊的人如何看不到?老衲曾聞東宮伴讀黃子澄自負才高,然此人心胸狹隘。


    在他眼裏誰最強大誰就是東宮的敵人。


    所以,既然遼王願做出頭鳥,殿下不如韜光養晦,靜觀其變。


    老衲算過,遼王兩年之內必有大災。”


    “啪”朱棣一子鎮在天王山上,空投入白子中腹,然後從懷中拿出一張紙遞給道衍:“大師,你看看這個。”


    道衍拿在手上仔細看了一下,抬頭與朱棣四目相接:“這必定是楊榮的主意。”


    朱棣眉頭擰成一團道:“誰的主意不打緊,關鍵是,老十五沒有大師講的那麽簡單,這次一出手就裁撤四衛。


    這可是兩萬人馬啊。”


    道衍道:“據老衲所知,遼東地衛所分為上中下三等,上等一萬人馬,中等五千,下等三千。


    這裏裁撤的肯定是下等衛,也就一萬多老弱殘兵而已。


    但在皇上卻未必看的那麽通透,在皇上看來隻會感覺遼王沒有野心。


    這招棋走得妙啊。”


    朱棣道:“是啊,老十五每一步走得都很穩重,上次平海西,皇上下旨恩準老十五讚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


    這小子一接旨立刻請求皇上收回恩準。


    二十來歲就有如此城府,不得不令人佩服。


    這次剛獲得一次大勝,又請裁四衛。


    難道他真地無懈可擊嗎?”道衍微微一笑:“殿下不需過於煩惱,人無完人,何況遼王殿下還處在風頭浪尖之上,他能百毒不侵?嘿嘿,難道是神仙不成。”


    說著一字鎮住中央一團黑子,盤上黑子眼看實地不夠了。


    朱棣哈哈大笑,一把黑子撒在枰上,道:“孤認輸了,想不到認識大師十多年了,還是下不過。”


    道衍笑道:“想當初讓殿下三子猶自輕鬆,現在分先已無把握。


    殿下帝王之氣。


    非老衲能敵。”


    朱棣臉一寒:“孤說過,大師莫要再說什麽帝王之氣,孤從不貪戀上位。


    孤隻希望我大明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不再受胡人欺辱。


    大師想陷孤於不忠嗎?”道衍正色道:“殿下心藏萬民和天下,這不是帝王之氣是什麽?想實現心中理想必須登上權力頂峰。


    老衲跟隨殿下十五年了,十五年來,殿下總在猶豫。


    老衲願意繼續等下去。”


    朱棣哼了一聲,騰地站起來,轉身就走。


    道衍嘴角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三步兩步追了上去,對朱棣道:“殿下,他來了。”


    朱棣擺著手道:“不要這些神棍來給孤看相,你不就希望他再給孤看出一個什麽帝王之相嗎?”“殿下,人說袁拱曾相士大夫上百人,無不奇中,不如試試他?”道衍連忙道。


    朱棣停住腳步,“殿下,就當耍耍。


    如果此人浪得虛名,殿下亂棒轟走便是。”


    “來人啊。”


    朱棣對遠處叫道。


    一名侍衛應招而來,朱棣上下打量他,看著與自己有些相似。


    “再找七個與孤身材相貌相似地侍衛,再拿一身侍衛服到東暖閣伺候。”


    道衍知趣地告退。


    朱棣來到東暖閣,此時日將近午,叫人擺上酒席。


    自己走到裏室換上侍衛服侍,招呼眾侍衛坐在桌子旁,吩咐大家不用拘禮,今日所作所為一律恕罪。


    這些侍衛都是跟朱棣出生入死過,喝了幾杯膽子也逐漸大起來,吆五喝六地喝作一處。


    朱棣悄悄命人讓袁拱入屋,過不多會,一名身穿青衣,個子矮小瘦削的中年文士走進東暖閣,他眯著眼睛在眾人中掃視一遍,一名侍衛瞥了他一眼道:“別管他,來來再幹一杯。”


    袁拱嘴角**了一下,嘴上的老鼠須隨之一動,快步走到朱棣身後跪倒就拜:“殿下,小民袁拱見過燕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朱棣故作驚訝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哪裏是燕王殿下!”袁拱道:“殿下千金之軀,怎麽能如此不自愛與兵卒混跡一堂,同桌饕餮。


    請殿下自重。”


    朱棣心中微微一鎮,但麵上絲毫不露,連忙道:“哪裏來地瘋人,趕緊住嘴。


    這不是要陷我於犯上之罪嗎?”袁拱跪著依然不起,道:“殿下眉宇之間貴胄之氣勃發,豈是身邊這些武人所有。


    殿下莫要再羞辱小民了。


    朱棣苦笑著搖頭,此人據說從杭州而來,自己從來沒有見過他,他掃視了四周,周圍眾侍衛服侍跟自己一摸一樣,有幾人相貌都有些相似。


    但為什麽這個袁拱就偏偏追著自己呢?莫非他真如道衍那樣有些真才實學?袁拱道:“殿下雖然服侍與眾人相似,但殿下天庭飽滿,麵闊口方,隱約中有大貴之氣,此氣甚至貴不可言。”


    貴不可言說得是什麽?朱棣當然心知肚明。


    他掃了一眼其他侍衛,這些人都是自己地心腹死士,大家也不答話依然吆五喝六地喝酒吃肉。


    朱棣心驚肉跳地放下酒杯,對眾人道:“好了,你們外麵伺候吧。”


    剛才還吃得正歡的侍衛們立刻放筷撩杯,一起起立,在朱棣身前齊刷刷跪倒。


    然後一同起立走出房去。


    朱棣拿著一個酒壺和酒杯坐在一旁斟了一杯,一飲而盡,臉色陰沉道:“貴不可言是嗎?你信不信孤取你項上人頭送到皇上禦前?”袁拱挺直了脖子道:“命就是命,小民隻是個看相的看到什麽說什麽,如果命中該著這一劫,小民也隻有認了。”


    朱棣騰地站起來:“看來天下之大的確有不怕死地。”


    袁拱道:“殿下乃潛龍在淵之相,龍行虎步,他日龍抬頭,直上九霄之外。


    殿下四十歲上,胡須過臍,可達九五之數。


    小民該說的都說了,殿下請動手取項上人頭。”


    朱棣突然哈哈大笑,笑聲震得房梁隻抖,笑聲中將袁拱扶起,讓在上座。


    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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