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幡動心動(2)幾縷陽光透入,一點薰香繚繞,房中一個孤獨的身影麵向窗戶,高大的背脊在地上投射出長長的暗影。


    朱棣整理了一下穿在外麵的孝服,輕輕歎了一口氣,提起筆想了又想,最後又把筆放了下來。


    門外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殿下,老衲可以進來嗎?”朱棣道:“大師請進。”


    門吱呀一下打開,一個明亮的光頭閃入房中,對著朱棣作了個佛禮:“殿下,老衲這廂有禮了。”


    朱棣道:“大師請坐。”


    道衍坐下,眼睛死死盯著朱棣。


    朱棣笑笑道:“大師神情嚴肅,這麽看著孤卻是為何。”


    道衍道:“剛才老衲在僧房中打坐,突然算到殿下要給皇上寫奏本替周王求情,頓時坐臥不安,思前想後還是要來勸諫殿下幾句。”


    朱棣道:“大師想說什麽孤知道,但是孤不能不寫這個奏本,老五是孤的親弟弟啊,他受難了,孤當哥的能不管不顧嗎?”道衍道:“殿下,朝廷為什麽這麽做?難道就因為在周王家裏抄出幾件做戲用的龍袍嗎?這一切還不是衝著您來的。


    削周王,不就是為了繞著彎打擊您嗎?此時此刻如果殿下還執迷不悟非要寫這個求情奏本,不正好授人以柄嗎。


    殿下三思。”


    朱棣慘然一笑:“先帝屍骨未寒,他就這樣做。


    置忠孝於何地?三哥已去,眾多兄弟中孤就是老大,孤不出手相救,誰又能救。”


    道衍道:“今上昏庸。


    身邊又有黃子澄齊泰等佞臣當道,在他們嚴重殿下還有其他的藩王都是眼中釘肉中刺。


    他們想做地就是將眾位藩王一個一個削除掉,如今在先帝屍骨未寒之際依然動手,心中哪裏有什麽忠孝之禮。”


    道衍頓了頓看了看朱棣的臉色。


    隻見朱棣臉上麵如止水,道衍咬咬牙繼續說道:“此時擺在殿下麵前的路隻有一條,就是清君側。


    朝廷奸佞當道,天下民聲沸騰,隻要殿下振臂一呼,必然應者雲集。


    如若仍然舉棋不定,周王之鑒就在眼前,殿下不如趁此機會……”朱棣擺擺手道:“大師不要再說下去了,容孤再想想,再想想。”


    道衍知道今日的話說得夠多了。


    點到為止,起身唱個諾,轉身而出。


    腦子有點亂地朱棣喝了口茶再度拿起手中的筆。


    別人怎麽亂自己管不著,隻是這個時候自己這個王爺不能自亂陣腳。


    他的手下意識地摸到毛筆。


    再度拿起來。


    “虎步龍行”“貴不可言”“天降大任”,這些話時刻在朱棣腦海裏回旋著,那個坐在金鑾殿裏的人真地可以擔當得起整個國家嗎?父皇過世了才幾天?他隻顧著讓自己的位子坐穩。


    就毫不留情地削除異己,這樣的胸襟這樣的性子都顯示這個侄子不是能當好皇帝的料。


    “啪”的一下,筆尖一滴墨汁滴下,潔白的宣紙上濺出一點墨花。


    帆!”幾個口令幹脆地下達,遼東水師的旗艦“泰山”號已經穩穩地停在耽羅濟浦港一號泊位上。


    薩裏尼坐在艦橋後甲板的躺椅上,表麵看他躺著曬太陽,可是剛才全艦上下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地眼睛裏看著,耳朵裏聽著。


    等船停下,薩裏尼伸了個懶腰,緩緩站起,環顧了一下四周狀況。


    降帆的降帆,收繩的收繩,所有人都有條不紊地忙著。


    嗯,這幫小子練地不賴啊,薩裏尼心裏想著。


    此次開拔耽羅,是遼東水師每年一次的秋季演習,同時也是遼東水師學堂第二屆畢業地實戰演習。


    水師學堂是遼東水師建立之後,由朱植倡議建立的水師將領培訓基地,每年麵向整個遼東軍民招收六十人送入學堂,整個學習需要四年時間,頭一年是理論學習,主要學習艦船的建造,風向,海文地理等等學科;其後三年是艦上實習期,每個學員從一名普通水手做起,熟悉戰船上每個崗位地工作,輪機、風帆、艦炮等等一路實習過去,最後一年升為船上的三副,再經過一年的艦長級別的訓練才最後出師。


    其中各項考核綜合評定最出色的前三十人,才有資格升從各艦三副之職開始,最終成為大明遼東水師艦長未來的候選。


    如此高的淘汰率之下到目前為止,也隻有第一屆,也就是隨著遼東水師一同建立時就開始培訓的三十人畢業出師。


    如今進行畢業考核的是第二屆的六十名學員,他們在這次演習過程中成為所有艦船上的大副,而參加演習的全部艦船都由這些大副全權指揮。


    薩裏尼站在“泰山號”的船尾,看著一艘艘戰艦按照指令停在濟浦港的泊位之上,臉上泛起笑意。


    內心中不禁對遼王殿下當初創辦水師學堂的初衷佩服不已,培養一名合格的艦長,不是容易的事,自己手下那批艦長都是經過十幾年甚至更長時間風裏浪尖的洗禮才造就出來的。


    但通過學堂係統的訓練,四年時間已經造就出一名船長胚子。


    由他們這些當海盜出身的艦長們全部經驗匯聚成的教材,再通過嚴格訓練出來的學員,無論素質還是能力在短短的四年時間內已經隱隱超過了野路子出身的海盜艦長。


    隻要再假以時日,讓這些學員艦長們有更多的實戰經驗,他們的作為一定會超過自己這些遼東水師的草創者。


    而在船頭還有一批更小的孩子在指手畫腳,他們是水師學堂少年軍校的學員,這些孩子們從十歲開始進入軍校,經過八年的隨艦訓練,然後再要通過四年的學堂學習。


    這些人才是水師更長遠的希望。


    看著這些對大海充滿了期望的孩子們,薩裏尼笑容更加甜蜜。


    這次秋季大演習,遼東水師全軍大小三十五艘戰船出航,夏天被朱植帶走了十艘戰船上貢之後,水師又有三艘“嶽”級戰列艦,兩艘“名將”級巡洋艦下水,遼東水師的實力再度恢複到十二艘最新式的戰列艦,十八艘巡洋艦以及八艘“州府”級福船的水平,這次除了福船之外,最強大的戰列艦和巡洋艦戰隊全部出動。


    現在遼東水師已經鳥槍換炮,經過兩年的努力,所有戰船都已經裝備了青銅前膛加農炮,這種威力強大的火炮在木浦一戰以及之後曆次剿滅倭寇的戰鬥中屢屢得到驗證。


    對此,薩裏尼已經逐漸摸索到一套新型武器下的作戰方法,並參照陸軍的經驗製定了一個粗略的水師“航戰紀要”,這次出來演習也是對訓練了半年的新型水師戰術戰法的一個驗證。


    但這一切還不是真正的目的。


    離開遼東之前,鐵鉉這位名義上遼東水師的提督來到金州水師提督府,向薩裏尼交待了這次大演習的一個真正目的。


    名為水師大演習,實為出洋避禍。


    “遼王如今等於被囚禁在京城,什麽時候能回來誰也不知道,但殿下一定會回來,這個我們都要堅信。


    看看楊都督在遼東所為,就知道他是要把殿下創立的基業搞倒,如今遼東民聲沸騰,軍心渙散,如此以往殿下的心血必將付之流水。


    我等皆殿下一手提拔起來的臣下,別無他求,唯殫精竭慮為殿下守成爾。


    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鐵鉉的話仍然回蕩在薩裏尼耳邊。


    此番出洋,鐵鉉交待的就是除非見到遼王殿下手諭,否則天子詔下,亦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回遼東。


    薩裏尼至今還記得,鐵鉉望著他真誠的眼神:“此招釜底抽薪,斷絕楊文染指水師的黑手,然前途危險重重,薩兄當仔細考慮,如果覺得有顧慮,則由我鐵鉉親自率艦隊出洋。”


    薩裏尼當時隻平靜地回了一句:“沒有殿下,沒有遼東;沒有殿下,沒有水師;沒有殿下,亦無老薩今日。


    老薩縱然舍得一身剮,也為殿下保存水師。”


    不知道為什麽,快四十歲的人了,說這話時,薩裏尼仍然一股熱血衝上腦袋。


    自己不過是一個異鄉人,到底是什麽原因,讓自己願意對一個囚禁在京城的落魄王爺忠心耿耿?是漢人所謂的知遇之恩嗎?不是,在薩裏尼的身體裏流淌著向往自由的血液,從來沒有什麽儒家經典可以讓他服從,他惟一服從的隻有個人魅力。


    那個取消了農民地租的的人,那個推行和威尼斯一樣的契約精神的人,那個告訴大家應該平等相待的人。


    在他身上,薩裏尼總是感受到一種特殊的力量。


    正是這種力量,讓薩裏尼相信這位看似高高在上的王爺,正在做著與以往任何官府不同的事情,雖然不知道未來遼東的路會通向哪裏,但薩裏尼總有一種衝動願意跟隨著朱植走下去。


    “水麵上的事有老薩獨力擔待,但遼東的事還要大人盡力周旋,特別是想辦法讓殿下早日回遼。”


    在搖弋的燭光之下,這兩個男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兩人商定,遼東水師的主力部隊以準備征倭為名駐紮耽羅,給養由福船分艦隊每月按時運送。


    除非遼王殿下或者鐵鉉手諭,否則不奉任何調遣。


    薩裏尼知道這是一場冒險,拖得一時拖不了一世,時間久了楊文必然察覺,現在重要的是爭取時間,當遼王回藩之時將遼東水師完整無缺地交還到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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