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賀陽被那個笑容晃了晃眼,手下動作一頓,敲錯了一個音。


    “怎麽了?”南風奇怪的看向他。


    “你笑起來很好看。”賀陽看著她,微笑,“所以我看的有點出神了。”


    “是嗎?”


    南風低下頭,笑意如靜止的水波一般從她麵上斂去。賀陽正在想著他是不是說錯話了,就聽見她的聲音,那樣的輕。


    “謝謝你。”


    賀陽愣了愣。


    謝謝他……什麽?


    南風沒有繼續說,所以賀陽也不知道。他隻能猜想,她大約是在感謝他的溫柔以待。至於這個猜想對還是不對,那是隻有南風才知道的事。賀陽沒有告訴她,所以他也得不到回答。


    正當賀陽想著以後要哄著南風多笑笑的時候,她的動作忽然頓住了。下一秒,南風的身子忽然放鬆下來,修長的手指輕輕搭著琴鍵,隻是稍稍換了一個姿勢,肩頸腰背的線條便顯得宛轉美好起來,她緩緩轉過頭來,一抹柔和的笑在她麵上浮現。那一瞬間,賀陽仿佛看到了春日裏早開的花,迎著微風綻開了花蕾,那樣徐緩而美麗的盛放。


    他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坐在他麵前的這個人,已經不是南風。


    “你是……琳?”


    琳微笑著望著他,隻是很輕的眨了一下眼睛,不以言語回答。


    “你怎麽出來的?”賀陽的聲音有點艱澀。


    南風之前才洗過澡,頭發並沒有紮起來,琳用手指梳理著長發,聞言,她將目光轉向賀陽,長長的睫毛隨著這個動作微微翹起,有著別樣嫵媚的味道。


    “這很重要嗎?”她笑。


    如果說南風的笑是好看的,那麽琳的笑就是美的。好看帶著順眼的意味,美卻不需要順眼,美來的更自我,更不馴服。琳的美就是那樣。明明是一樣的容貌,南風的凜然氣勢與中性氣質模糊了這種容色,然而換成琳,情況就截然不同。她太清楚自己美在哪裏,展示這種美已是她的本能。


    看到琳的時候,賀陽才驚覺,南風的眼睛竟然那樣黑,眼的線條長而柔美,眼尾稍稍上揚,挑出一段貓兒樣的嫵媚。她的嘴唇像玫瑰的花瓣一樣嫣紅而柔軟,含著微微笑意的時候更是動人。她的身體線條是那樣的飽滿而美好,宛如熟透的果實一樣,散發著誘人采擷的芬芳。琳的美像是一朵色澤豔麗的花,開到了盛極,與周圍的環境那樣的格格不入,錯位一般。


    就像是什麽幻想裏的生物,帶著隱秘的、情/色的意味。


    她黑幽幽的眼睛透過半閉的睫毛斜斜望著他,這種看人的方式是很不尊重的,但她做來隻顯得嫵媚。她饒有興致地挑起眉,嫣紅的唇勾起一個叵測的弧度。


    “你真讓我意外了。”琳說,“我記得,我應該有讓路小威警告過你吧?”


    “是啊。”賀陽看了看自己打著石膏的腿,“拜他所賜,我摔的很慘啊。”


    “隻是骨折嗎?”琳的笑意更盛,“真令人意外。我還以為他至少會砍掉你一條腿。”


    “你原來在期待那種事嗎?!”賀陽很驚恐。


    “也談不上期待。隻是有點意外。畢竟,小威的脾氣不好,出手也一向沒輕沒重。”


    琳單手托腮,尾指的指尖抵在唇角,輕輕的摩挲。指甲微微陷在唇肉裏,壓出一彎略深的紅。她微微垂下眼,長長的睫毛掃下蝶翼般的影。


    “你好像不是聽勸的人啊。”她歎息似的說道,“這就有點難辦了。”


    “如果你所謂的‘勸告’就是找個人大半夜的來砍我一刀然後讓我離我朋友遠一點的話……”賀陽抽了抽嘴角,“抱歉我覺得正常人都不會把這種行為叫做‘勸告’吧?”


    “什麽是正常,什麽又是不正常呢?”琳問。


    “我怎麽知道,我學的是鋼琴又不是哲學。”賀陽聳聳肩,“這種問題你還是拿去問華胥吧,他大學讀的是哲學係。我隻需要知道你不是正常人就行了。”


    “還真是簡單粗暴的劃分方式。”


    “我對想太多把自己繞進去這種事,沒有任何興趣。所以,你能直白點告訴我嗎?你為什麽要讓那個叫路小威的家夥來警告我?”


    “那時我覺得,讓你離她遠一點會比較好。”琳緩緩抬起眼來,望著他,“不過現在,我改主意了。”


    “……”


    她站起身,抬手搭上他的肩,修長而冰冷的手指碰上他頸間的肌膚,指甲微微壓下去,輕輕一劃,隱隱的刺痛伴著熱感在頸間劃出一道紅痕。一陣寒意沿著賀陽的脊椎纏卷而上,激得他狠狠打了個冷顫。


    “算了。”琳收回手,意味不明的一笑,“……再看看吧。”


    在她離開之後,賀陽終於鬆了口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黑暗隨著她的離開漸漸散去,賀陽跌坐在琴凳上,冷汗已經濕透了衣衫。


    “……呼。”


    他抹了把汗。抱著膝蓋坐起來,深深的把臉埋進胳膊裏。


    “嚇死我了……”


    【間章】


    琳很喜歡花。


    將深紅的玫瑰拿在手中,撕下一瓣花瓣,再沿著花瓣的紋理撕開,就這樣,一瓣又一瓣的撕下去。她一向鍾愛這樣的遊戲。


    花的血染上指尖,薄而淡的紅,微微的紫。琳似乎是玩厭了,將殘破的花朵抵在唇邊,讓絲絨一樣的花瓣輕輕摩挲過嫣紅的唇。


    有小孩的哭聲傳來,是小女孩的哭聲。琳從半掩的睫毛下望過去,正好看到一個蹲在地上哭的小女孩。她靜靜的凝視了那女孩一會兒,起身朝她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慢悠悠的轉著手裏的玫瑰花。


    “怎麽了嗎?”


    她問。


    小女孩看起來隻有五六歲,抽抽搭搭的告訴琳,她找不到媽媽了。


    “找不到媽媽了啊……”


    琳緩緩蹲下/身,長裙的裙擺因為這個動作,花一樣在地上撒開,沾了塵土,她倒也不在意,隻是伸出手來,溫柔的摸了摸小女孩的頭。


    “乖,乖……你是走丟了嗎?”


    小女孩一邊用手心抹著眼淚一邊點頭。琳望著她,一時竟看不出在想些什麽。隻是手上的動作仍然在繼續,一下又一下,安慰一樣撫摸著小女孩的發頂。


    “那就在這等吧,你媽媽很快就會過來的。所以……先別哭了,好麽。”


    小女孩乖巧的點了點頭,然而她哭得太狠,這麽一停猛地打起嗝來,她一邊抽噎一邊打嗝,眼淚不住的往下掉,看起來哭得倒是更厲害了。


    琳無言的凝視著她,片刻之後,她將玫瑰遞到小女孩麵前,輕輕搖了一搖。


    “我給你變個魔術好不好?”她輕聲問道。


    小女孩眼淚汪汪的點了點頭,琳微微一笑,將殘破的玫瑰貼近嘴唇,輕輕一吻。


    “盛開吧。”


    宛如吟唱一般,她如是說。


    深紅的玫瑰收攏了花瓣,在這一吻之間變得雪白,而後,盛開。雪白的花瓣層層疊疊的綻放,如此完整,如此飽滿,每一瓣花瓣是那樣的生機勃勃,還帶著新鮮的露水,鮮活得仿佛剛從枝頭摘下一般。


    這奇跡般的一幕讓小女孩睜大了眼睛,一時忘記了哭泣。琳溫柔的望著她,將雪白的玫瑰遞向小女孩。


    “送你。”


    小女孩伸手接過,好奇的左看右看,確認了是真花以後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好厲害!真的是魔術嗎?姐姐你怎麽做的?”


    琳輕輕眨了下眼睛。


    “這個可不能告訴你,這是魔術師的秘密。”


    “真的好厲害啊……”小女孩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卻已經破涕為笑,“謝謝姐姐!”


    “不用謝啊,隻要你喜歡就好。”琳單手托著腮,凝視著女孩稚嫩的臉龐,“我想讓你開心。”


    她的眼神是如此的幽深而恍惚。以至於小女孩覺得,她其實並不是在對自己說話。


    琳伸手替小女孩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扶著她的肩膀,轉向另一個方向。


    “看,你媽媽來接你了。”


    小女孩定睛一看,果然是媽媽。她興奮的就要往那衝,剛跑出兩步,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回過頭來,用力朝琳揮了揮手。


    “大姐姐,我叫蕙蕙,方蕙蕙,大姐姐你叫什麽?”


    琳微笑,輕聲說道:“你可以叫我琳。”


    “謝謝你送我花!下次再見啦,琳琳姐姐!”


    琳怔了怔,小女孩已經跑遠了。她望著她的背影,無聲的笑了一下。


    “琳琳姐姐……嗎?”


    她伸出手來,一束紅色的鬱金香憑空出現在她手中,琳握著這束鬱金香,仰頭望了一眼烏雲密布的天空。


    “暴雨將至……”


    琳喃喃著,轉身走遠。


    而在街道的那一頭,名為方蕙蕙的小女孩撲進媽媽懷裏,高高舉起手裏的白玫瑰給她看。


    “媽媽媽媽!我剛才遇到一個好漂亮的大姐姐,這個花就是她送給我的!大姐姐說她是魔術師喔!她一下子就把紅玫瑰變成了白玫瑰,就親了一下!親了一下就做到了!真的好厲害啊!”


    她媽媽一邊罵著死丫頭你跑到哪裏去了嚇死我了,一邊重重抽了一把方蕙蕙的背。聽到女兒這麽說,她接過玫瑰看了一眼,沒看出是什麽品種,倒也不在意,隻掐了掐女兒的鼻子,問她有沒有跟送她花的姐姐好好道謝。


    “有啊!媽媽你看,琳琳姐姐就在那裏……”


    小女孩回過頭來,左右環顧,然而怎麽也看不到那個白衣紅裙的背影。


    “奇怪……”她喃喃,“剛才還在這裏呀……”


    好在她媽媽也並不在意,隻扯了她的手,帶著女兒往家的方向走。


    “都是你不聽話,鬧得這麽晚,好了我們快回家吧,都幾點了……”


    “好——”


    小女孩拖長了嗓音,牽著媽媽的手跟著她離開。母女倆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人海中,這一切仿佛都隻是這個繁華都市裏,微不足道的一個瞬間。


    然而,卻有人在黑影之中,沉默的注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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