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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年人的社會最不幸的一點,就是不管你前一天發生了什麽,你第二天該幹什麽還是得幹。


    比如去參加葬禮。


    賀陽幾乎整夜沒睡。然而第二天早上還是得早早起來,敲門把薄荷叫出來洗漱。


    盡管薄荷再三拒絕賀陽跟著去葬禮,讓他好好養他的斷腿,然而賀陽依然堅持要去。


    不知為何,他有種奇怪的預感,表舅的死絕對有哪裏不對勁。


    如果和機關有關的話,他很可能會在那裏看到南風吧。


    賀陽想。


    賀陽一旦固執起來,薄荷怎麽可能強得過他。兩人簡單吃過早飯便前往賀陽表舅家。


    一路上賀陽都在不停打哈欠,一直打到他進門之前,看到站在門口的女生為止。看到那個女生,他一個哈欠打了一半就卡在那裏,連下巴都收不回來。


    “……袁媛?”


    這城市太邪!白天不能說人晚上不能說鬼!昨天剛說完這個人今天他就看到她了!


    女孩抱著兔子手偶躲在老婦人的身後,隻露出一隻眼睛看著他,眼神怯怯的。


    “你是……哪位?”


    她的聲音細如蚊呐。賀陽也是很勉強才聽清。他衝她笑笑,女孩似乎感受到其間友善的氣息,雖然縮了縮肩膀,卻小心翼翼的探出另一隻眼睛來。


    “我們之前見過兩麵,這是第三次。”賀陽彎下腰,讓視線和袁媛的眼睛齊平,“雖然你應該忘了……不過我還是想跟你打個招呼。”


    他也衝老婦人點了點頭。


    “羲部長好。您今天是來……?”


    “我陪袁媛來的。”盲眼的老婦人摸了摸女孩的頭,“她是最後一個見到時先生的人,於情於理都應該來看一下。”


    薄荷詫異道:“她是最後一個見到我姑夫的人?”


    賀陽拉了薄荷衣袖一下,示意她先不要說話,而後看向羲部長。


    “裏麵的那位是我表舅,也是我旁邊這位的姑夫。所以我想問一下,袁媛是剛巧出現在那裏嗎?如果不是,她為什麽會認識我表舅?”


    對,這一點很奇怪。


    根據南風和華胥的說法,機關的基本原則是異人要盡量與普通人保持距離。袁媛的異能雖然不具有太大危險性,但會吃掉周圍人的記憶這點很麻煩,即使是異人也最好不要和她往來……而賀陽敢擔保,表舅絕對是個普通人。


    “時先生是第九小學的副校長吧,袁媛曾經在他的學校就讀過,後來她沒法繼續上學,所以她就退學了。那天她想去看一看母校,剛好我有事走不開,就讓她自己去了。不知道為什麽她會碰到時先生。”


    “那她有看到凶手嗎?”賀陽問。


    老婦搖了搖頭:“她說她不知道。”


    賀陽沉默片刻,歎了口氣。


    “也沒辦法。”他這時也沒忘記旁邊站的薄荷,選擇了比較隱晦的說法,“畢竟袁媛有失憶症……”


    他看向袁媛,對她露出微笑。


    “不過,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他鼓勵似的看著她,“哪怕一點點都好,你還記得那天發生了什麽嗎?”


    袁媛這次將整個臉都藏在老婦人身後,整個人都要縮起來似的,連聲音都變得更小了。


    “對不起……”她的聲音聽著都快哭出來了,“……我真的不記得了。”


    “別哭別哭!”賀陽整個人都慌了,“我不問了,你別哭啊!”


    老婦人依然緊閉著眼,將袁媛攬過來,抱在自己懷裏,一下一下摸她的頭。


    “真抱歉。我這丫頭膽子小。”她就像一個真正的奶奶在為孫女說話一樣,“這幾天太多人問她,嚇著她了。”


    她安撫似的拍著小姑娘的背,在她的拍撫下,袁媛把她抓的更緊了。


    “乖,乖。”老婦人慈祥的笑著,“別怕,啊?”


    賀陽一時隻覺得尷尬——問個話差點給人小姑娘問哭了這算怎麽回事啊?


    還是薄荷從旁邊掐了他一把,對麵前的一老一少露出一個笑臉。


    “你們拜祭過嗎?沒有的話,一起進去吧。”


    老婦人不緊不慢道:“我們已經拜過了,正準備走。”


    賀陽一時更尷尬了,人準備走,被他拖了這麽久,羲部長看起來和華胥不一樣,是個大忙人,他這樣真的好嗎?


    ……至於為什麽拿華胥做對比,那就是另一個問題了。


    他趕忙讓開道來,袁媛抱著羲部長的胳膊,半攙扶半依靠地引著她往外走。走過賀陽身邊時,老婦人忽然睜開眼,用那雙蒙著厚厚白翳的眼睛凝視著他。


    “南風回來以後,讓她帶你來我家喝茶吧。”


    她微笑著說。


    “袁媛是沏茶的好手。”


    賀陽怔了怔,忽然想起華胥曾經說過,這位老太太的異能,似乎是預言。


    不論她是真的看到了什麽,還是單純順口一提,他都對此心存感激。哪怕隻是個好口彩也好,他很希望能盡快見到南風。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他的心思,老太太緩緩閉上眼睛。


    “她這幾天應該會來。”她意味不明的補充了一句,“至少今晚,你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至少今晚這個限定時態……怎麽聽著這麽讓人不安啊……


    賀陽幹笑。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袁媛在離開之前,忽然回過頭來看了門口一眼。


    賀陽沿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了一個站在陰影裏的男孩。


    那是他表舅的兒子,時輝。


    他遠遠的看著他們,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似乎是被他的目光刺傷了一樣,袁媛微微顫了一下,將兔子手偶擋在臉前,握緊老婦人的手上了車。


    賀陽在進門之前,忽然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太對。


    ……兔子換了。


    袁媛前兩次見麵的時候,一直抱著的是一個黑兔子的手偶。


    但是這一次,她帶的卻是一隻白兔子。


    賀陽又覺得自己大概是想太多了——也許人家隻是把手偶洗了呢?


    他走向前去,拍拍小表弟的肩。


    “節哀。”


    這種時候,隻有這句已經被說了無數次的話,才適合用在這裏。


    男孩子到了這個年紀長得就很快了,已經很有少年的模樣。時輝的身形是少年人抽個子時特有的清瘦,彎下腰的時候,可以清楚看到兩片蝴蝶骨嶙峋的撐起衣衫。不知是因為喪父還是因為什麽,他的神情看起來很是麻木。


    賀陽不由得更擔心起來。


    另一邊。


    袁媛打開自己房間門的時候,忽然怔住了。


    巨大的陶瓷花盆裏,錯落有致的種著許多骷髏花。


    以脊椎為花,以顱骨為花,以肋骨為葉,這樣一盆森白的骷髏花。


    每一顆骷髏都有著不同的形狀,像是人和野獸雜交出來的異種生物一樣,這些骷髏生著各異的獸角、鳥喙、獠牙,被無比精心的插在花盆中,乍一看,竟像是某種精美的藝術品似的。


    用骷髏做的花本該沒有味道,但是,這盆骷髏花卻隱隱散發著一種奇異的香氣。


    那是血的香氣。


    在她身後,盲眼的老婦人奇怪的開了口。


    “怎麽了,袁媛?”


    小小的少女彎下腰,將這盆骷髏花抱在懷裏。


    她決定將它放在房間裏,和其他的花放在一起。


    “沒什麽。”


    她輕聲說。


    “隻是,有人送了花給我。”


    ……那個不知名的朋友,送她的花。


    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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