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塘關坐落在狹長的山穀之中,兩旁都是崇山峻嶺,易守難攻。(.)要入西地,必經此關,是以燕塘關素來被稱為西地的門戶。此刻已經是正午,驕陽炙烤著大地,遠遠望去,孤零零的燕塘關在熱浪中竟有些飄渺不清。


    文尚禮出示了令牌,一行人很快就進入城中,一列列士兵在街上來回地巡邏,寬敞的道路和道旁林立的商鋪可以依稀想見往日的繁華,隻是此時路上行人稀少,商鋪店門緊閉,全城戒備,可知戰事吃緊。


    行到一處有些破舊的府邸,文尚禮幫我下了馬,領著我急衝衝地進入正堂。


    “爹,我把人找來了!”文尚禮高聲地喊著,一邊把還在門外猶豫的我拉入了正堂。


    幾乎是跌進了堂中,我局促地低下頭,雙手緊緊攥在身前,不敢打量堂上的人。很多雙眼睛在身上聚焦,有探究,有懷疑,有驚異,直到正前方一個威嚴蒼勁的聲音響起。


    “抬起頭來!”


    那是一個年過五十的男人,兩鬢已經花白,目光剛毅,表情威嚴,一身戎裝,一看就是個將領。他的臉色黝黑,眼角和額頭都已經有了些許溝壑,許是長年領兵,氣色看起來很好,竟不像容貌一樣顯老,反而更勝過一般青年男子。


    我抬了抬手,剛要向這個傳說中的飛將軍行禮,眼角卻看到另一張椅子上的人,當即愣在了原地。


    隻不過兩日,他的臉色居然蒼白到這種地步,站在他身旁的聶明磬不時地把水遞到他嘴邊。他的目光依舊溫和,可是從他的目光中,居然看不到一點點的風采,他雖然在笑,可是有一股冷漠疏離,仿佛他不存在在你的麵前,隻是在那裏的一縷青煙。


    眼淚呼之欲出,癡癡地望著他,他看過來,兩人的目光碰觸在一起,他似乎察覺出了什麽,神色稍變,我連忙側頭眨掉淚水,抱拳向四周,爽朗地叫道,“在下畢守一,聽聞將軍需要能破算術之能人,特被文公子征召而來,略盡綿薄之力。”


    文建武肅容打量著我,正色道,“戰場不是兒戲,倘若空有一身紙上談兵的本事,會貽誤戰機!領兵的是讓天下聞風喪膽的神將軍湛虜,你可有把握?”


    文尚禮上前一步,朗聲道,“爹,這個小兄弟在頃刻之間把我的千金題給破了,一定沒有問題!”


    文建武的目光轉向他,“你長途跋涉也累了,先去後堂休息,隨時準備作戰!”


    “是。”文尚禮抱拳應聲,扭頭看了我一眼,隨即向後堂走去。


    我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對文建武笑道,“將軍先前隻說要找一個會算術的人,此刻卻要把戰場的生死存亡壓在小民一人的身上,恕小民愚鈍,不敢斷言。”


    聶明燁向著這邊笑了笑,說道,“小兄弟不要擔心,確實是算術問題。日前我們收到了有人用箭射入城頭的一封密報,上麵寫著事關戰局還有一道古怪異常的算術題目,我們集結眾人,竟無一人能夠解題,所以才征能者前來。”


    “據聞聶公子曾重金聘請過西地最出名的算術先生,這次何不請他前來?”我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他的臉色白了白,笑容也慘淡了下去,“那位先生推辭說,他所教弟子中,唯有一人最為出眾,請她來,才一定能破題。”


    “那,這位弟子現在何方?”


    他唇上的血色在一瞬之間盡褪,溫和的臉色突變得淒哀,竟側過頭去,再不願多說。


    聶明磬惱怒地指著我,吼道,“臭小子,你能解便解,不能解就給我滾出去,哪裏來的這麽多問題!”


    “磬兒!”聶明燁按著心口,側頭喊了一聲,聶明磬立刻收斂神色,站到了一旁,嘴裏還在嘀嘀咕咕,“若不是這該死的昊天王朝突然來犯,我說不定已經把你的萱兒找回來了……”


    堂上的眾人把這話聽得真切,一個個都變了臉色。我跟聶明燁的事情西地早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他剛娶了李家大小姐,正值敏感時期,立刻有人轉移了話題,“將軍還是快把密報給這個小兄弟看看吧。”


    我拿過羊皮紙,仔細地看了看,現出這題的居然是個算術的高手,難怪這些人都束手無策。四元一次方程式,放眼這天下,能解的估計也就我跟這個出題的人了。我保留了前生的記憶,是以這不算本事,而在當時當下生活的這個人,居然能出這麽難的題目,定是天縱之資質。


    這題目讓我覺得有些古怪,但方程式很快就被我解了出來,四個數字,風馬牛不相及。把答案公布了以後,滿堂的人都不信,都說是錯解,要把我轟出去。我自己也很奇怪,既然是難題,一定暗藏很重要的玄機,不可能平白無故地出這麽奇怪的數字。


    士兵已經上前來拉我,我的腦子在迅地轉動著,那題目中的人物景象好像都異常熟悉,十年生死,年年斷腸,電光火石間,一道靈光閃過,“請問,附近有沒有一個地方叫十裏行?”


    文建武沉吟了一下,揮手讓拉著我的士兵退下,沉聲道,“為什麽要問此地?”


    “請將軍務必告以實話。”


    “我軍剛剛從各地集結的糧草就存放在那裏,但除了在堂諸位以外,無人知曉。”


    心中的疑惑頓時豁然開朗,“將軍,隻怕昊天王朝已經知道那是我軍屯糧之地,並要在夜晚突襲。這密報若為昨天所截,昨夜既然無所行動,隻怕是今晚!”


    為什麽會是江城子?!江城子,我隻在蝴蝶穀說給那兩個人聽過,天下間不可能有別人知道。開頭的第二句的第二個字,後麵的兩個數字第三個字在全詩中的位置,去掉標點,采用縱橫之說,第五行第九個字,合起來就是十裏行!


    “將軍,請相信我,這題麵隱射了一詞,世上知道的人寥寥,請一定要派兵前去支援十裏行或者轉移糧草,遲了就晚了!”我見無人相信,索性據實以告,可眾人還是將信將疑,沒有人站出來說話。


    聶明燁忽然走了過來,柔聲說道,“能不能麻煩小兄弟把那詞寫出來。”


    脊背一僵,本能地想向後退,可腳卻像被釘在了原地。他就站在麵前,鼻腔裏麵都是他熟悉的味道,那心心相印的眷戀,親密無間的依賴,就像一張大網,一瞬間把我整個人罩住,動彈不得,隻有眼眶紅透。


    “明燁!你怎麽不好好休息,你的身體還沒好。”


    一聲輕喚,紫衣的女子迅地奔到我們之間,不動聲色地拉開了他跟我的距離。這個女子就是他的妻,就是此刻能名正言順地站在他身旁的李湘蘭。


    李湘蘭扶著他,坐到椅子上,伸手輕輕地順著他的胸口,他側頭報以一笑,那樣的眼神,以前,他從來沒有給過除了我以外的人。他沒有負我,而是踐行了諾言,對李湘蘭好,可是為什麽心就像被他親手用刀捅過,一片鮮血淋漓。


    “我扶你進去休息一下好不好?你的藥還沒有喝,這些事情交給我爹他們行嗎?”李湘蘭伏在他的胸口,柔柔地說道,他伸手撫了撫她的,笑著點了點頭。


    我看不下去了,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哈哈哈,蘭兒,當著滿堂叔叔伯伯的麵,你就不嫌羞人啊!”


    側麵一個爽朗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循聲看過去,現是一個一頭銀的男子,雪白的劍眉,一雙眼睛如鷹似雕,他穿著一身紺色右衽大袖袍,雖然上了年紀,但精神很好。傳聞李湘蘭是李富四十所得,甚為珍愛,想來這就是傳聞中富可敵國的李家家主李富了。


    “爹!”李湘蘭輕輕叫了一聲,已經紅了臉,本就生得傾城絕色,此刻更多添了幾分嫵媚,讓堂上的眾人都驚豔不已。她把聶明燁扶了起來,兩人一起向後堂走去,走了幾步,她回頭嗔怒地瞪了一眼還在哈哈大笑的李富。從背後看,她和聶明燁就像相互擁抱的親密愛人一樣,想來剛才因為聶明磬的話而讓眾人起的疑惑已經統統散去。


    我握緊拳頭,僵硬地轉過身就往堂外走,手臂卻被人一拉,拽了回來。


    惱怒地回頭,看到聶明磬皺著眉頭,一雙跟聶明燁有幾分相似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我說你這小子,怎麽做事情這麽奇怪?我哥讓你把詞寫下來,你沒聽見嗎!”


    我無力地說,“我不會寫字。”


    “念!”他一把甩開我的手,吼道。


    哼,念就念!這小子果然是除了我和聶明燁,對誰都凶得要命。


    這詞應該沒有什麽人知道,我念完了之後,眾人皆是一驚。大概是沒人聽過這詞,而詞境居然跟密報上的算術題題目出奇地吻合。


    文建武還在猶疑之中。


    李富看了看他,摸著嘴上的胡子笑道,“將軍,燕塘關的軍糧夠用十日,就算放棄了十裏行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可以再為將軍備足。”


    文建武展顏一喜,剛想說話,我卻冷冷地接道,“這位老爺說得好輕鬆,你可知道他們為什麽要攻擊十裏行?就是為了取糧草為己用,昊天的軍隊跋山涉水而來,糧草肯定不充裕,十裏行的糧草剛好可以為他們解憂。”


    李富並不生氣,反而朗聲笑了起來,“小兄弟,這堂上無人能解這題,是以,誰能保證你所解的題一定正確?你念的詞無人聽過,跟題目吻合也許也隻是巧合?”


    堂上的眾人紛紛附和,隻有文建武凝眉不語,看來這是個懂行的。但他有他的顧慮,既然西地不缺十裏行的那些糧草,他也斷不會把有生的力量派出去,跟昊天硬碰硬,而是會保存實力,靜觀其變。西地現在是經不起意外的,畢竟燕塘關是天塹,保守是最好的戰略。


    “己不用,勿使敵用。派人去銷毀總是可以的吧?”我望著文建武,爭取最後一線希望。


    “小兄弟,老夫剛剛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沒有人能保證密報上所指就是十裏行。萬一不是,燒了糧草的責任,誰當?”李富搖了搖頭,顯然不願再與我廢話,揮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我可以走人了。


    一個生意人,居然也來參與行軍作戰,不知道是文建武年紀大了腦子不好用,還是這李家在西地真的有舉足輕重的作用。我一甩袖子出了堂,篤定了要去一趟十裏行。糧草必須要燒掉,否則對於遠征的昊天王朝來說,無異於錦上添花。這本就是支戰鬥力極強的軍隊,要是糧草充足,燕塘關根本不在話下。


    剛剛在堂上,我沒有全說。因為跟著夜朝夕研究過筆跡,我很肯定寫“事關戰局”的人和出題目的人是同一個。也就是說,這個出題目的人,故意把密報送來,他一定覺得沒有人能把題解出來,十裏行是勢在必得的,得手了還可以借機嘲笑西地無能人,告知先機也不做防範,可我偏不讓他如願。


    聶明磬從後麵追了上來,拉住我,說道,“你如果要去十裏行,我跟你一起去。”


    哇,你怎麽知道我要去十裏行?我疑惑地盯著他,而且,這小子居然相信我?不可能!戚璟萱可是用差點丟了一命的代價才換來了他的交心,他不可能輕易相信畢守一啊。


    想是被我看得很不自在,他粗黑的眉毛一挑,大聲喊道,“看什麽看?要不是因為你跟小萱說了一樣的話,我才不跟你去!”


    心中一震,輕輕地開口,“什麽話?”


    他忽然泄了氣,低頭看著地麵道,“‘己不用,勿使敵用。’小萱跟你說過一樣的話,她是個女孩子,卻很懂兵法,她要是變成男子,一定會是個了不起的將軍!”


    我忽然間想起,這是很多年前在兵法課上,跟聶明燁討論時,我隨口說過的一句話,自己已然是忘記了。眼眶漸漸地濕熱,一團烈火在心田燃燒。當初一句隨性的話,居然被記了這麽久。聶明磬的側影在光影之中朦朧,變成了記憶裏那一次次的牽手,一回回的鬥嘴,他總是過大的力氣,總是孩子氣的笑容,總是真誠的眼神,凝聚成了一股久久不息的感動。


    他像是想起什麽似地,抬起頭來,不滿地瞪著我,“你問那麽多做什麽,你到底去不去?!”


    “去!當然去!”我用力地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比較長~~~有看到我很努力吧^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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