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那個女子淚流滿麵的臉一直在我的腦海中浮現,我胸悶難當,不自覺地就走到了沁湖邊的涼亭中。沁湖是王宮中最大的人工湖,湖水很深,也很澄澈,湖中養著蒼王最為心愛的幾尾金魚,湖邊遍植花草,綠樹成蔭,風景很是秀麗。


    “青梅竹馬,絕不離開”那幾個字眼,就像針一樣刺入我的心髒,我極力想要平複自己的心緒,淚水卻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荊棘已經包裹住了我的心房,我明明已經無能為力,卻還是想要掙紮。曾幾何時,我也與他青梅竹馬,曾幾何時,我也被迫離開,留他一人獨自麵對風雨滄桑。我甚至已經不敢聽到任何有關於他的消息,哀莫哀兮生離別,天各一方的愛戀,脆弱得像一絲線。


    有緣無分說來簡單,世間真能一笑置之的,又有幾人。


    我忘情地哭泣,沒有注意到身後靠近的腳步聲,直到微微泛黃的手絹遞到我的麵前,上麵繡著的藍色蝴蝶振翅欲飛。


    “王!”我驚慌地轉身下跪,一邊抬手迅地抹了抹眼淚。


    薑卓定定地看著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表情竟有一絲驚痛,我不是第一次在他麵前哭了,我也向他承諾過再也不哭,可是我真的控製不住……“臣有罪,臣……”


    他默默地收起了手絹,緩緩道,“孤聽說葉妃處置了一個姑娘,是怎麽回事?”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擺,再顧不得什麽君臣之儀,“王,臣求您救救那個姑娘,她已經有了心愛的人,不想進入王宮,她沒錯啊!她隻是想要陪在心愛的人身邊,她並沒有錯啊!”


    他俯身要扶我起來,我卻搖了搖頭,固執道,“王沒有真心地愛過一個人,所以您不知道,把相愛的人生生地分離有多麽地痛苦。隻要能跟心愛的人在一起,什麽錦衣玉食,榮華富貴都可以拋卻,因為什麽都比不過‘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美滿啊!”


    “畢卿……”他的眼中閃過震撼。


    “王,求您,臣求求您,救那個姑娘,放她回去與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吧!不要拆散他們!求求您不要讓人拆散他們!”我拚命地作揖,要給他磕頭,隻求他能救救那個可憐的女孩,後宮之中葉妃最大,除了他,沒有別人能辦到了。


    他俯身一把按住我,沒讓我的頭磕到地麵上。


    “王……”我淚雨滂沱地望著他,心知後宮的事情他向來不幹涉,他既然把後宮的事情交給了葉思璿,就不會冒然插手。可是那個女孩好可憐,為什麽老天爺這麽不公平,為什麽有情人它從不成全,為什麽!


    他深深地凝了我一眼,突然側頭喊道,“湛鋒!”


    “臣在!”


    “傳孤的旨意,把葉妃關起來的那個姑娘放了,好生地送回故鄉。”


    “臣遵旨。”湛鋒雖顯得有些驚訝,卻毫不遲疑地退出了涼亭。


    他竟然答應了!“謝謝您!”我激動地要給他叩頭,他卻搖了搖頭,把我扶了起來。


    他轉身在涼亭中坐下,並不急著走,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我捉摸不透他在想什麽,幹脆就不去想。其實成全別人何嚐不是在成全自己?我這樣有失常態,奮不顧身地救一個毫不相幹的女子,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若能完滿,於我和聶明燁,是不是一種補償?


    半晌,他抬手招我過去,在他身旁的石凳上坐下。


    “畢卿可是有心愛之人?說出來,孤為你指婚可好?”他伸手抹去我眼角殘留的淚水,表情慈愛得就像一個父親。他的手掌竟出奇地溫暖,不同於指尖的冰涼,看著他溫暖的眼神,我吸了吸鼻子,情緒慢慢地平複了下來。


    問題棘手了,我反應得那般激烈,說沒有心愛的人,能騙得過他嗎?可是,要我怎麽去編排一個心愛的人出來?還得是個女子?何況,我已對他宣誓了忠誠,我不想再欺騙他。


    “佛說,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個擦肩而過,所以兩個人從相知到相許,需要天大的緣分。臣與他有緣無分,王就不要再問了。”


    他的眸光暗了暗,看向沁湖。湖麵有微波,飛鳥掠過湖麵,結伴撲騰向湖邊的大樹,動作有些笨拙好笑,遊魚自得,倆倆地聚在一起,悠閑地甩著尾巴,身上金光的鱗片能與太陽爭輝。


    “卿一定覺得孤不懂情愛。其實孤年幼時,也曾有過期待,隻不過那期待隨著他的消亡而變得無望,孤亦不曾再想。”他很少顯露出脆弱,此刻看到他略顯哀傷的神情,就知道他的心中一定有一道傷口,那傷口經年累月,或許愈合了又撕裂,撕裂了又潰爛,直到今日,已不能好全。


    言默匆匆而來,給他遞了個眼色,他點頭,輕輕拍了拍王袍,起身要走。


    “臣恭送陛下。”我要下跪行禮,他抬手托住我,沒讓我跪下,“畢卿以後要變得堅強些,你的淚水總是沒來由地讓孤心軟。”說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隨著言默步出了涼亭。


    蒼王的生辰終於到了。


    這一天,天還沒亮就要起床。全家忙得雞飛狗跳,就隻有夜朝夕能安安穩穩地在屋子裏麵睡大覺。葉文莫鬼叫著把鞋給穿反了,一向冷靜的蘇天博好不到哪,連外衣都沒有披就匆匆離了家,而後折返,是一臉的尷尬。


    我急急地進宮,去拿絲紡官剛裁好的王袍,而後守在逐日宮的門口,等著薑卓醒來。言默看到我,躬了躬腰,笑道,“大人早。那位姑娘的事情,小的都已經辦妥了。小的不得不佩服大人,您總能左右王的決定。王向來不管後宮的事情,為了這事,葉妃那兒似乎還鬧了些別扭,但王還是命小的辦了下來。”


    我不知道這能不能算是表揚,隻能撓了撓頭傻笑。


    宮中傳出了響動,言默衝我點了點頭,示意我可以進去了。


    殿內還點著宮燈,幾個宮女圍在小門口,頗有些為難地看著我。那是通向蒼王寢殿的門,蒼王睡覺時一向不喜人打擾,所以所有內侍都在正殿這裏等待。


    “怎麽回事?”我把王袍交給一個宮女,問道。


    “畢大人,王……似乎醒了,可是沒有叫奴婢們,您能不能進去看看?”


    “是啊,如果是大人的話,王一定不會生氣的。快來不及了,大人就進去看看好不好?”一旁的一個宮女雙手拜了拜,又做了個請的動作。


    看了看外麵的天色,是不能再耽擱了。我應允了她們。


    這也是我第一次走過那扇門,走過一條不算太長的小道,道旁是一個小小的精致花園,居然種著跟我家一模一樣的那種樹,沒來得及多看,已經到了盡頭。盡頭是一間屋子,應該就是薑卓睡覺的地方了。站在門口,我深呼吸了口氣,輕輕地叫道,“王?”


    屋中沒有人回應。我壯著膽子推開了門,現門並沒有鎖,步入屋子,裏麵的景象讓我大吃了一驚。薑卓正憋紅著臉,想把頭從衣服的扣子上扯下來,他隻穿了件單衣,因為拉扯,衣服大敞,整個前胸一覽無遺。他的身體很強壯我原先就知道,可看到真實的肌肉,還是為他的好身材讚歎了一把。


    他看到我進來,似乎有些驚訝,卻並不氣惱,仍舊低頭固執地扯弄著頭。因為看不見頭到底纏在哪兒,他隻能用力地扯著,大概有些疼,他皺起了眉毛。


    “好了好了,不能再扯了,臣幫您!”不忍再看下去,我連忙上前,在他的麵前蹲了下來,伸手幫他解頭。


    眼角時不時地能瞥到他強壯的身體,他身上的味道一陣一陣地襲來,我越來越覺得我們現在這個姿勢曖昧異常。手上的動作漸漸加快,可我既怕弄疼他,又怕弄斷頭,所以沒能馬上把頭弄下來。我能感覺到他睇著我的目光,刻意低頭回避,可是被人盯著看的感覺實在不好受,猶如芒刺在背。


    “好了!”我舒了口氣,理順了他的頭,剛要起身,卻被他一把按住了肩膀。


    我疑惑地仰頭看他。


    “卿的臉……”他直直地盯著我看,目光滿是探究,我在他的審視中竟然是滿心的驚慌,下意識地想要掙脫開他的手,他卻一下子攬住了我的腰,把我拉向他,“孤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麽孤會對你有一種很奇怪的……”


    “陛下!”陸弘熠大叫了一聲,著實把我和他都嚇了一大跳。我重重地舒了一口氣,知道自己得救了。薑卓的目光太恐怖,我在他的凝視下幾乎不能思考,不能辯白,差一點點就要繳械投降了。


    他又看我一眼,鬆開了攬著我的手,起身整理衣服,而後走了出去。等他走後,陸弘熠側頭曖昧地看了我一眼,也跟了出去。


    這個陸弘熠!我差一點就暴露了,我離菜市口壯烈已經不遠了,為什麽他還能這麽高興!不行,以後一定要盡量避免跟薑卓單獨相處,千萬不能再生今天這樣的情況,否則下一次,就是我被他識破的時候。


    這是我第二次踏入明光殿,作為蒼王生辰的禮官。葉文莫雖站在文官列的最後一個,卻還是誌得意滿地向我揮了揮手。我點頭向他示意,他那日的退縮隻是曇花一現,我明白,他已經堅定了自己的前路,並打算無怨無悔地走下去。


    薑卓走在最前麵,他的身後分別是湛虜和陸弘熠,然後是我和湛鋒。紅紅的地毯直通向高高的王座,百官全都俯身恭敬地站著,手裏捧著各式各樣的禮物。每個人都很清楚,以蒼王的地位權勢根本不會缺什麽東西,手中的這些禮物,隻是他們對蒼王宣誓效忠的意思表示。


    湛虜和陸弘熠分別走入文官列,武將列,我和湛鋒隨著蒼王上了金鑾。站在這個高度,可以把整個明光殿看得一清二楚,無論是官員臉上的表情,還是他們細微的動作,王不愧是掌控著天下的人,處在這樣的高度,自然如明鏡在胸。那我當初站在進士堆裏一直低著頭的樣子,也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了?想想就大窘,不自覺地,手中的禱文竟被念錯了幾個字。


    這下糟糕了!百官都抬頭看向我,表情豐富各異。


    “大膽!這是何等的場合,居然能念錯禱文?!果然是不足以擔當大任。我早就說過,少常侍能有一些見解,不過是仗著運氣好而已。”吏部的郎中令最先難,聽薑瑾瑜說,這次整頓朝綱,他的親戚因為貪汙等原因,被停職的停職,被下放的下放,他知道這件事情的倡導者是我,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陸弘熠挑了挑眉毛,剛要說話,戶部內史卻先他開口,“什麽破格提拔清貧區的官吏,他們就像一夜暴的商賈一樣,根本沒有足夠的背景和本事站在這明光殿上!”


    戶部內史的家世顯赫,是天朝數一數二的門閥世家,自然看不慣出身布衣的官員平步青雲,在他的眼裏,高官就是應該由士族壟斷,而後代代相傳,庶民根本不應該染指。


    朝堂之上因為這個插曲而喧鬧了起來,支持郎中令和內史的官員顯然占了大多數,葉文莫等人人微言輕,抗辯的話語很快就被淹沒在百官的後頭。指責的矛頭一致對準了我,幾乎是各部卿都對我有意見,包括以公正嚴明著稱的禦史台。


    官官相護,這些人在我看來廉價得還不如升鬥小民,他們不食人間煙火,不像貧苦人家一樣要日日計較著生計。他們享受朝堂俸祿,衣食無憂,不但不想著為國分憂,一門心思就隻知道擴大自己的利益,何其地自私!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我,我“啪”地一下合上禱文,扭頭看了薑卓一眼。他本想開口說話,低頭碰到我的目光,似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想法,輕點了下頭。


    我感激地向他拜了拜,而後步下金階,走到了百官之中。他們指責的聲音越來越大,光嘴巴不夠,還用手指指點點,我仰頭大笑了兩聲。這笑聲在嘈雜的人聲之中顯得很是突兀,大殿迅地安靜下來。


    廷尉站出來,大喝,“大膽畢守一,你是在嘲笑百官麽!”


    我橫眉看向他,“我看大膽的是你!今天我是什麽身份,今天又是什麽日子!怎麽,你們這些天朝的高官們,都沒有把我無上蒼王放在眼裏麽!”我抬手衝著蒼王的方向一抱拳,眼睛冷冷地掃過他們。


    百官抬頭看了薑卓一眼,紛紛禁言,陸續地低下頭去。童百溪的目光隻停在我的身上一下,泰然自若。不愧是泰山北鬥級的人物,知道什麽場合該說話,什麽場合不該說話,亦或者,他不用說,自然有的是人替他說,他根本不用出麵。


    我昂站在他們之中,官雖最小,氣勢卻不弱。好,今日,我倒要效仿效仿夜朝夕,為自己爭出條路來。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舌戰明光殿,會是阿寶官吏生涯的一個轉折,提前透露一下。我說同誌們那,咱給薑卓起個好聽點的昵稱不行,薑大叔,老薑,再這樣喊下去,他就真的老了。。。。


    其實阿寶跟薑卓的緣分很深很深,並不單單從在蝴蝶穀初見的那次算起,還要追溯到尚德王在世的時候。其間的故事比較複雜,偶看有沒有空寫番外。無論如何,希望我筆下的薑卓,能得親們的喜歡。期待聽到更多人挺他的聲音。至於聶飯,我不用征集也成片估計,這一章,仍然獻給薑卓,還有喜歡他的親。同時喜歡聶的親,因為你們的喜歡,小聶過得很好,我可以很負責任地這麽說。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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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說到薑卓的年齡,可能有的親會介意,說他是老男人也對。但我想說的是,如果故事設定在他初登大寶,還是個少年的時候,可能就要遠比現在複雜了。成長為帝王,還不是我所擅長,我隻能把成品拿出來,他已經是個帝王,也已經站得很高,能夠為自己而活,能夠純粹一些。有的親會說了,薑卓這個人這麽濫情,跟個“種馬”一樣。我能不能為他辯白一下?他是王,有他所處的位置和身份,他並不是濫情,隻是封閉了自己的心。他的生命中有一條傷疤,被最敬愛的人劃下,他不願相信愛,不敢放任自己去愛了而已。親們可以有各種各樣的想法,也可以寫出來跟我討論一下,畢竟我隻是一個人,這些想法或許亦不周到。


    但我想如果傾心相許,可以跨越的不僅僅是年齡,就連時空,也是微不足道的。當然這句話跟本文無關,親們別多想。羅裏八嗦的有沒有很煩?嫌棄的可以自動忽略哦。下一章,明天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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