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幾匹馬在狂奔,陳寧遠狠狠地抽身下的馬兒,卻還是趕不上前麵的那抹影子。他很擔心,不自覺地用盡全力駕馬,他生怕那個人會從馬背上跌落下去。


    明明就在意,明明就心痛得要死,還在強撐,還在……“皇上!”他果然看到前麵的那個人從馬上翻了下去。


    聶明燁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他不知道怎麽去克服那蝕骨滅魂的痛,不知道這樣濃稠的黑能不能把他眼中的淚水遮蓋住。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很堅強的人,堅強到能夠言出必行,能夠心無旁騖,但他忘記了,如果對象是她的話,他絕對不可能做得和自己想的一樣。


    那日明光殿上,當她從百官之中走出來,他本來要裝作陌路的決心,就已經徹底瓦解。


    她是天邊最美的一朵雲彩,是璀璨的星河中滑過的一道驪光。她驚人的美麗像被包裹進了周身強大的氣場之中,雖然有女子的柔美,但那不輸於並列朝官們的飛揚意氣,讓人絲毫不敢妄生褻瀆之念。


    最重要的是,她已經開始用仰慕的表情看著那個手握大權的君王,那個高山仰止,俯瞰天下的男人。薑卓愛她,護她,做得絲毫不比自己差。那條讓他心死心傷的夜道上,直到薑卓抱起她,他都在黑暗中看著。那個讓他不敢進入的花園相約地,直到薑卓牽著她的手離開,他也一直都站在花叢中旁觀。他本來應該放心了,不是嗎?可是……他的手緊緊地抓著身下的黃土,枯草和黃泥都陷進了指甲裏,他的心就像被千萬匹馬踐踏過,被千斤的巨石砸碎,痛,是此刻唯一的感覺。


    “皇上!”陳寧遠把他扶了起來,他的一側臉全都是土,袍子也髒了,可他隻是茫茫然地望著一個點,虛無的眼神就像靈魂出竅了一樣,整個人都融進黑夜裏。若不是他的眼睛睜著,若不是那平緩的呼吸,陳寧遠會覺得,他根本就不像是活著的。


    “沒有可能了,是不是?”聶明燁的聲音顫抖得像是一根震動的弦。從後麵趕上來的親衛,全都跪在不遠的地方,寂靜無聲。


    陳寧遠抬起袖子去擦他的臉,小心翼翼的,就好像他是不小心就會弄碎的貴重的瓷器,“皇上……你,不是已經做好準備了嗎?”


    聽了陳寧遠的話,他慢慢地爬了起來,低頭走向自己的馬。他蹬了兩次馬蹬都沒有成功,陳寧遠就托了他一下,終是坐了上去,但這次他沒有再策馬狂奔,而是慢慢地往前行進,就像在享受深夜給予的無涯黑暗一樣。(.)


    “皇上,不是臣多嘴,我們是不是應該盡早趕回……”陳寧遠打馬上前,很誠實地建議道。


    “十年了……如果沒有這十年,我生有何歡?可是,她再也不會看我一眼了。”聶明燁的眼睛,有點點碎裂的光刺破了黑暗。十年,包含著回憶,辛酸,眷戀,還有遺恨。他的菊花香囊裏麵裝著幹掉的璟萱花,總共有兩朵,因為這種花雖然花葉永不相見,但卻是成雙成對地開的。幸福得,就像那美夢一般的十年。


    可那夜她丟到了他的身上,然後踩了幾腳,花都已經碎成末了……心碎的聲音,仿佛還回響在耳邊。


    遠處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眾人循聲望過去,現是一個穿著和國兵服的小兵。小兵幾乎是從馬背上跌下來,慌慌張張地跑到聶明燁馬下跪了下來,仰頭喊道,“皇上,太好了,終於見到您了。淑妃娘娘割腕自盡!定王請您返回!”


    眾人皆是一驚,聶明燁不再遲疑,揮鞭率先向前衝了去。一行人,一條路,隻餘寂寥馬蹄聲,夜徹底覆蓋了大地。


    時間回轉到一年以前。


    滾燙的意識遊絲隻能勉力地捕捉到幾個破碎的音節,聶明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聽清那是一個女子撒嬌的聲音。可是頭卻隨著那越來越清晰的聲音劇痛,似乎有一條線,從大腦連接到心髒,隨著那個聲音不斷地刺激著左胸口那個地方,他終於坐了起來。


    蠟燭還燃著,身邊的人正在安然地睡,聶明燁俯身把滑到她胳膊下的被子拉高了些。


    總是有一種感覺,雖然她很好很好,端莊賢淑,懂得進退,一直以來也把他照顧得很妥帖,可他們之間少了最重要的東西,那是一種對情愛的悸動,就像看見那個女孩的時候,心會砰砰亂跳一樣。他躲著不見那個女孩,就是因為她的一聲“明燁哥哥”,一聲“相公”,乃至是幾滴眼淚,會讓他的心莫名地揪起來,但他對她就是印象全無。而且,這麽好的妻子,他不能辜負了。


    披了件外衣下床,天還沒有亮。走道上每隔幾步,就掛著紅色的絹紗燈籠,聶明燁走到一盞燈籠底下,抬頭看那被照亮的燈罩裏麵,染著幾點黑,應該是為了光熱而誤入裏麵的小蟲子。太陽升起的時候,他還要處理國事,他們告訴他,這個地方叫做麗都,他以前被稱做“聶風”,現在是和國的皇帝。


    “皇上,您怎麽還沒睡?”巡邏經過的陳寧遠走到他身邊,恭敬地行了個禮,關切地說,“您這樣會著涼的。”


    如果是之前,他一定會很冷淡有禮地謝絕陳寧遠的關心,可那個女孩走的那天說的一番話,卻縈繞在他的心頭,他本要脫口而出的“謝謝”轉變成了臉上溫和的笑容。


    “皇……”陳寧遠驚愣了一下。


    “這裏沒有外人,不要這麽客氣。”他執了陳寧遠的手,感覺那隻手微顫了一下。有一刻,陳寧遠以為麵前的人把一切都想起來了,因為掛在他臉上的笑容,是那麽熟悉親切而又讓人如沐春風。雖然眼裏還是沒有以往的信賴,但陳寧遠想,這樣就已經很好了,皇上總會想起來的。然而,當他想起來的時候,麵對小姐的離開,會不會再次痛不欲生?小姐是被他親手趕走的啊!


    聶明燁對著風傾訴道,“我總覺得自己不是自己,身邊是完全陌生的人和事,如若之前我們的關係很好,我要向這些日子以來的疏離道歉。因為對於我來說,信賴,是要構築在時間的基礎上,要是你願意給我時間,我很樂意再次與你做朋友,阿遠。”


    這一聲“阿遠”,讓陳寧遠的心漏跳了一拍,原本陰晦的心房,變得亮堂堂的,他抓握住聶明燁的手,看著他俊美如鑄的輪廓,不知怎麽的,眼中就湧起了熱淚。


    此後,聶明燁真的像他自己所說的一樣,開始真誠地對待身邊所有的人,陳忠,陳寧遠,欣然,還有聶明磬。他對李湘蘭還是一樣地好,兩個人相敬如賓,但不知道為什麽,在外人看來,淑妃的眼睛裏總有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憂思。


    定王聶明磬時不時地會站在院中的大樹底下皺著濃濃的眉毛呆,王宮還沒有建好,他們都還住在聶府。聶明磬好像總是獨自回憶著什麽人,什麽事情,想到好玩的地方就會一個人嗬嗬地笑起來,可是笑過了,就會唉聲歎氣,完全不像他以前的作風。他似乎總是在反複叨念著一個名字,念完之後就會很憤懣地拍打充滿硬褶子的樹幹,震得樹葉像雪花一樣洋洋灑灑地落。


    “磬兒?”聶明燁走過去,那個站在樹下的少年轉過頭來,一臉的陰霾馬上換成了燦爛的笑容。聶明燁知道,雖然沒有記憶,但他們都對他很好,他心裏很明白。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有的時候是國事,有的時候是以前的事情,一個早上的陽光就在他們的交談中悄悄地溜走了。聶明磬的肚子咕嚕地叫了一下,聶明燁了然地笑道,“恐怕是餓了,我們兄弟一起吃飯?”


    “哥!”聶明磬欣喜地喊了一聲。


    “咦?”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兩個人身後響起,兩人同時回頭,看到一個四五歲的女娃娃,她似乎迷路了,站在院子裏麵嘟著紅紅的嘴左顧右盼,烏溜溜的大眼睛正打量著他們。聶明燁心中一動,俯身向她拍了拍手,“好孩子,過來。”那孩子大概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人,笑得像一朵小花一樣,蹣跚著步伐向聶明燁撲了過去,聶明燁穩穩地接住了她,也迎來了滿懷的奶香。


    在她柔軟幼小的身體撲進他懷裏的那一刹那,有什麽東西在腦袋裏麵炸裂,聶明燁一手扶住頭,一手抱著女娃娃,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他看到了很多紛雜的畫麵,畫麵裏麵的場景在不停地轉化,但是都有一個胖嘟嘟的小女孩,有時她拉著他的衣擺,有時她噘著小嘴,有時她親昵地抱著他,有時她喜滋滋地親他。那個女孩長得不好看,甚至可以說很醜,但是他的嘴角卻隨著腦海中的那些片段,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忽然,就有了一種春天踏青時候的快意和舒暢。


    “叔叔,你長得真好看。”小女孩奶聲奶氣地說。


    “哥哥,我喜歡你,你長得真好看。”一聲清脆的女音在聶明燁的腦中響起,他的心被緊緊地揪著,腦內的疼痛加劇。他用力地甩了甩頭,想要恢複清明的意識,但疼痛把他壓進了黑暗。


    黑暗中,隻有前方,有一點點的光亮。聶明燁循著眼前的光亮往前走,那個光亮越來越大,然後把原先的黑暗替換成了一片雪白的梅海。一株梅樹下,站著一個一身水湖藍的少女。她的頭很黑,黑上沾著幾片花瓣,黑白分明的色彩牢牢地吸引著人的眼球。聶明燁更近了一點,看清了她婀娜的身姿。


    熟悉,有一種刻入骨髓裏的熟悉。


    少女抬起白皙的手,衣袖滑了下去,露出月光般的前臂。她側過頭來,探頭去吻掌心的花瓣。玲瓏的鼻梁,比梅花更剔透,殷紅的嘴唇,調皮地嘟起來,貼上了雪一樣的花瓣。繽紛的花雨仿佛都成了她的陪襯,她美得那麽觸目驚心,他呆愣在原地,有一聲呼喚幾乎要脫口而出。


    從小,他就被身旁的人誇讚,說他的姿容驚為天人,可在這個少女的麵前,他覺得自己就像是流過名山大川的河,美則美矣,卻沒有那種磅礴動魄。


    少女好像現了他,轉過頭來,笑得宛如一現的曇花。她是塵世間最美麗潔白的精靈,瞬間就能俘獲一顆心。“相公,你來啦?”她向他跑過來,他覺得整個春天都在追隨著她輕盈的步伐。


    “萱兒……”他喊了出來,帶著悸動的喜悅抱住了她。那一刻,滿足得,立刻死去也無憾。


    “相公,我要生個像你一樣的兒子。”她仰起頭來嬌嬌地看他,臉上有淡淡的兩抹紅暈,美麗,已經無法用來形容眼前的女子。


    他絲毫挪不動自己的目光,熟悉而又陌生地撫摸著她的烏,他聽見自己魔障了一樣輕柔地說,“好。”


    “我們一家三口去找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隱居吧。”她的眼睛,萃取了白晝中最耀眼的幾點光芒,又像是倒映在波瀾裏麵輕輕晃動的太陽。


    “恩。”他的心中,隻有一個聲音,那就是,隻要是她說的,就都好,隻要是她想要的,粉身碎骨也要讓她得到。


    “相公最好了!”她依偎在他的懷裏,雙手環住他的腰,芳香縈懷。接著,她的影像漸漸幻化成了無數小水泡飄散到空中,迎合著梅花的舞。他用力抱住的,隻是一片虛無。


    好夢,總是容易醒的。


    聶明燁坐了起來,他的眼簾裏,映著一個絕塵的白衣女子,他知道她是誰,她是那個少女的母親,是聖雪族的族長,是當年名聞天下的妙手醫仙,秦悅薇。


    白衣女子摘下麵紗,一聲香歎,“都想起來了?”


    他低頭,手緊緊地攥著身下的被褥。


    作者有話要說:寫得有點亂,你們不想看聶明燁的跳過去。我知道大家還有很多的疑問,下一章章揭曉……不要用鍋蓋砸我哦。本文12月9日(星期三)入v,在此前暫停更新。星期三補更三章,歡迎屆時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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