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蛤蟆在參賽弟子居所失眠了。


    “哇塞,你居然這麽厲害,嘿嘿,真是一隻不簡單的癩蛤蟆啊!”蛤蟆借著燈影,指著銅鏡裏的自己,一邊聲自語一邊傻笑。


    許久之後,它滿意地了頭,走出房間。


    沒有了比試,習武場一片寂靜,偌大的空地上,隻有蛤蟆一隻的影子,在掛滿的燈下,悠閑漫步。


    “我已經連續贏了兩場比賽,這下師兄師姐們也應該改變一些對我的看法了吧?”


    走著走著,它深吸一大口空氣,夏季的夜風微暖,在它看來,好似更帶著些甜意。享受著此時的美好夜晚,它感到心情大好。


    遠處黑暗中,似有人影在竊竊私語,蛤蟆駐足,心想:難道睡不著的不止我一個?好奇之下,它悄聲湊近。


    “師妹,我勝了兩場,這下可以得到兩枚三階丹藥了呢,到時候我給你也分一枚吧?”一道男聲問道。


    “三階丹藥都很珍貴,我怎麽好意思……”女聲有些遲疑,但從她的聲音中不難聽出,她很歡喜。


    “師兄有好處自然不會獨吞,莫提什麽好不好意思的話,隻管接受就好!”男聲顯得很慷慨,他頓了頓又道:“師兄我對你的心意,難道你還不懂嗎?”


    遲疑片刻,女聲變得充滿溫柔。“師兄,師妹當然知道呀,你可是我的大英雄呢……有你真好!”


    聽到這裏,蛤蟆了頭,憨憨想到:原來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呀,所以才在夜深人靜時偷偷相聚。不過他們何必這麽躲躲藏藏呢,孟婆司又不是不允許門下弟子戀愛。


    蛤蟆又緩緩走向別處,此時在它心裏默然想到,戀人之間的感情到底是怎樣的呢,是不是在一起時,就能不孤單了?


    想到這裏,它一怔。“我還是一隻癩蛤蟆嗎,怎麽還會羨慕人類的感情了?”


    與此同時,種種心緒悄然彌漫上心頭。


    “因為我變得越來越像人了,所以我的心也早就沒有了最單純的快樂。”


    “所以我會害怕,怕自己魂魄殘缺,終有一日會永遠從世間消失。”


    “我……”


    蛤蟆變得焦躁不安起來,它不知為何,心頭泛起的種種思緒,會讓自己感到堵得慌。


    “好煩!”


    它腳步不知不覺加快,開始漫無目的地奔跑。


    “我贏了比賽又如何,再強又能怎樣,終有一日,我會徹底消失的!”


    跑累了,它停下身來,喘著粗氣。


    “我其實並不是懼怕死去吧?”蛤蟆默默想到:前世為人時,我究竟經曆過什麽,為什麽即便什麽也想不起來,也依舊會有一種感覺,我絕對不能就此消失呢?


    其實蛤蟆並不是怕死,隻是害怕自己會消失。許多人怕死是對世間有太過留戀,或財富、或地位。而它怕自己消失,卻是前世埋藏在心底的一種直覺,提醒它絕對不能就此消失。


    “好煩啊!”


    讓它難受的情緒越來越濃重,幾乎快要陷入崩潰,漸漸地,它的神誌變得不再清明。


    此時蛤蟆正蹲坐在一汪泉邊,眼神有些空洞。剛才在負麵情緒的影響下,它不知不覺已經跑出了習武場,來到弟子峰下。


    泉子周邊生長著一些會發光的植物,這讓蛤蟆的倒影在水麵看起來足夠清晰。


    不知為何,水麵中蛤蟆的影子變得有些模糊起來,它的眼神卻依舊無比空洞。


    蛤蟆的魂體漸漸變得不再凝實,隨著時間流逝,竟緩緩化為人形。終於,在某個瞬間,水中蛤蟆的倒影再次變得清晰起來。


    那模樣是它的前世,或者是本命魂。


    水中人影麵容帶著幾許清秀,隻是眉宇間卻流露出無盡滄桑之意。他長發如墨,隨意披在身後,身材略顯消瘦。與之前的蛤蟆一樣,他的眼神顯得有些空洞。


    泉水突然泛起圈圈漣漪,絲絲波紋由泉心不斷向外輻散。少許,波紋變得強烈起來,竟有許多水汽蒸騰而起,在泉之上不斷凝聚。


    水麵上凝聚出一道人影,她體態輕盈,身著一身潔白紗衣,好似從不沾染塵世煙火的仙子般聖潔無瑕、不可方物。隻是,她的麵容卻始終無法讓人看清,好似隔了一層輕紗。


    蛤蟆幻化而成的人影目光漸漸變得清明起來,當他看清水麵之上那道身影時,身子明顯一怔。


    “你……來了?”


    那女子柔聲問道。她的聲音一如她纖塵不染的氣質般,動聽到讓人窒息。


    他顫抖著伸出手去,想要觸及那道身影,卻如何也觸碰不到。


    “你終究還是,忘記了我……”


    她的聲音帶著無盡失落,緩緩飄散於天際,夜風拂過,她的身影如煙塵般消散無蹤。


    他無力垂下手臂,一滴血淚自眼角無聲滑落,摔碎在泉岸邊的岩石上。


    ……


    蛤蟆清醒過來,低頭朝麵前泉看去,水麵倒影仍舊是一隻癩蛤蟆。


    “我,做了一場夢嗎?”它默然想到,隻是那夢境為何如此真實,就如真實發生過一般?一瞬間,它感到自己渾身靈脈都似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就像一個快要窒息的人。


    “好……好難受啊……”蛤蟆捂住胸口,痛苦地躺在地上翻滾。


    “她是誰……她是誰……她是誰……”


    它發瘋般地調動所有記憶,它覺得她那樣熟悉,就像烙印在自己魂魄中一般,可是,前世的記憶之門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打開。


    “她是誰!”


    微光照在它狂奔的身上,帶著淒涼的溫柔。


    跑,跑,跑!


    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不知名的泉水之上,但蛤蟆卻不聞不顧,直到它跑到山路盡頭,心中忽然一陣惘然。


    黑暗中仿若她的身影又再次浮現,衝它伸出手臂,似在質問“你如何能夠將我忘記?”


    蛤蟆忽然開始害怕起來,一種它自己也不出來的害怕。它不知那道身影是誰,然而靈魂深處卻有一個聲音,經久不息:你,不能將她忘記!


    它轉眼四看,隻有夜風吹動草兒,哪裏還有她?


    那一眼好似永恒!


    她在等誰,是那個已經身陷輪回,轉世為殘魂的癩蛤蟆嗎?即使看不到她的眼,它也知道,在她的眼中一瞬間明滅過多少次的眸光。


    那一刻,多希望就是永恒!


    在一個短暫的幻夢中,看到那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隻明白,見她時,他有多麽激動,就像在一瞬間滿足了幾生幾世所有的願望一般。


    “那個身影……”


    突然,蛤蟆身體開始劇烈顫抖起來。


    曾幾何時,在三生石上,它曾見過一道同樣熟悉的身影,隻是那時僅匆匆一眼,卻是驚鴻一瞥。


    錯不了,蛤蟆篤定相信,她就是三生石中曾見過的那人。隻是,它迷茫了。


    她是誰,為何每當記起時,都如幾生幾世那麽深刻?


    “你……是誰?”


    蛤蟆倒在泉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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