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迎完財神之後,諸家親戚朋友往來絡繹不絕,顧四牛和王氏連日被人請去吃年酒,不能勝記,話說光陰迅速,轉眼便至了正月十五日。


    且先不說顧家人一大早起身,坐馬車去蘇州府衙。柳府這邊柳夫人也早早的起身,命丫鬟婆子們在臨街樓上設放圍屏桌席,備上細巧添換酒席,請了一班小戲,叫了兩個唱的,又讓人在樓簷前掛上湘簾,滿掛各色花燈。


    到了午間的時候,顧家的馬車就到了,丫鬟們領著王氏、南瓜和貓兒進了內堂,顧四牛等男客由家丁領到了柳教授的書房。


    柳夫人一早就在內堂門口迎客了,見王氏連忙笑著迎了上去,“他嬸子你來了,快裏麵坐。”


    王氏連忙笑道:“柳夫人,您客氣了!”


    “叫什麽夫人,我癡長你幾歲,娘家姓聶,你要是不嫌棄,我就托大喚你一聲妹妹吧。”柳夫人掩嘴輕笑的說道。


    王氏笑道:“那我以後叫你聶姐姐了,我娘家姓王。”


    “這才對嘛,王妹妹。”柳夫人笑著拉著王氏坐下,喚了丫鬟端茶來,“去把姑娘叫來。”


    “是。”


    南瓜同貓兒上前給柳夫人請安,柳夫人忙讓兩人起身,見了粉妝玉琢的貓兒,忍不住拉到身邊說道:“妹妹真是好福氣啊,生了個這麽漂亮的孩子。”


    貓兒仰起腦袋,綻開了必殺的甜美笑容,乖巧的喚了一聲,“柳嬸嬸。”


    柳夫人開心的嘴都何不攏,取出了一個小香包給了她,“來,這個給你玩。”


    貓兒並不接香包,而是回頭看著王氏,王氏道:“柳姐姐,你太客氣了,小孩子家家給什麽東西。”


    柳夫人笑道:“這算什麽客氣,這孩子這麽乖巧懂事,我心裏愛著呢!”她硬是把小香包塞到了貓兒手裏,“來,乖孩子,拿著,別怕,嬸嬸給你的,你姆媽不會罵你的!”


    貓兒掂了一下小香包,沉甸甸的、硬硬的,看來是一個銀錁子了,她不由笑的更加開心了。


    “姑娘來了。”隨著門口丫鬟的輕喚,門口幾個丫鬟嬤嬤簇擁著一名尚在金釵之齡的美貌少女走了進來,少女生的貌若梨花,腰如楊柳,穿著鑲著冷藍滾邊的銀白素緞襖兒、白綾棉裙、貂鼠皮襖。走到柳夫人同王氏麵前,便盈盈的下拜請安,舉止溫柔,持重寡言。


    王氏打量著柳姑娘,不由心裏暗暗歡喜,玉倌兒當真是好福氣!這麽好的媳婦,當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啊!


    柳夫人問道:“妹妹,不是聽說你生了一對龍鳳胎嗎?貓兒的同胞哥哥呢?”


    王氏說道:“他跟他爹在一起,這孩子太調皮了,若是跟著我非把這裏拆翻天不可!也隻有他爹製得住他。”


    柳夫人笑道:“男孩子哪個不頑皮的?我家的混世魔王也是這副德行呢!”她一邊讓人去叫少爺,一邊讓人去書房把顧全領過來。


    兩人正說笑間,□把小公子領了過來,柳教授的小公子,名文理,今年十歲,生的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同貓兒站在一起宛如兩尊玉雕似的娃娃一樣,看的大家皆掩嘴直笑。


    柳夫人笑道:“哎呦,真是宛如兩尊玉雕娃娃一樣!”


    王氏笑道:“哪裏,我們鄉下人家的女兒,如何能和貴府的小公子比。”她將拜匣遞給了柳文理,拜匣內預備的一方月白秋羅汗巾,一個繡著五蝠臨門大紅金線荷包,內中盛著一兩銀子。


    柳公子也沒虛讓一讓,接將過來,放在袖內,朝上又與王氏作了兩揖。


    柳夫人掩嘴笑道:“好爽氣的小倌,你倒也不客氣一下!”


    王氏笑著說道:“又不是什麽外人,有什麽好客氣的!”


    這時被柳夫人派去書房喊人的婆子進來說道:“夫人,老爺正在考校顧家小公子的學問呢。小公子極是聰慧,老爺開心著哩,到現在還不肯放人!”


    柳夫人回頭對王氏笑著說道:“我家老爺就是這個脾氣,家裏來了個男孩子,都要被他考校的。”


    王氏笑著說道:“能被柳大人考校是我們家小五的福氣,隻是我家小五淘氣,做事毛毛躁躁的,怕是等他出來之後,柳大人的書房也遭了殃。”


    柳夫人笑了一回,便攜著王氏的手去臨街的樓上用午膳,幾人一邊飲酒聽著兩個唱兒彈唱,一邊觀賞著樓下燈市的熱鬧場麵。


    午膳過後,顧氏五兄弟、同陳君玉、聶夫人的侄兒聶致遠一起,前來拜見柳夫人和王氏。


    顧氏五兄弟中,也隻見過顧福和顧貴兩人,見了五兄弟站在一起,各個聰明乖覺,容貌不凡,不由羨慕的說道:“妹妹真是好福氣啊!”


    王氏說道:“我們鄉下孩子都是粗養的,不急姐姐你,雖隻有一個兒子,可卻是集了天地精華的!”


    柳夫人聽她打得比方雖有些不倫不類,可極是中聽,不由笑著說道:“妹妹過謙了,這五個孩子你隨便得了哪一個,都是終生有靠了,更別說是得了五個了!”


    王氏轉眼見了聶瑄,見他容貌雖不及陳君玉這般俊雅不凡,可也生的眉目俊朗,器宇不凡,不由問道:“這位是?”


    柳夫人說道:“這是我侄兒,姓聶,單名瑄,字致遠。”


    聶瑄上前行禮拜倒:“侄兒給姑母、嬸嬸請安。”


    王氏見他談吐溫文,舉止不凡,不由笑著給了他見麵禮,聶瑄含笑受了,回頭讓丫鬟給了貓兒一個小香包。


    貓兒接了香包塞入袖內,然後上前幾步,福身對他行了一禮。聶瑄見她舉止落落大方,一點都不似莊戶人家的孩子,不由含笑點點頭,多望了她一眼,再看看顧全和柳文理,心中暗道:“都說江南水土好,生出來的孩子也似玉人兒一般。”


    其實貓兒同顧全長的僅有六分相似,但顧全有個讓貓兒嫉妒不已、而他自己痛恨不已的優點——就是怎麽曬也不黑!所謂一白遮三醜,加上兩人眉目俊秀雅致,穿了一身淡青色襖兒站在一起,讓人看了就賞心悅目。柳文理是大家公子,平時養尊處優,也是一副粉妝玉琢的模樣,三人站在一起,就如三尊玉娃娃一般,怎麽看怎麽惹人愛。


    柳夫人說道:“你們一會可要出去玩?”


    聶瑄說道:“一會姑父讓我帶著敬之、思成兩人去一個朋友哪裏。”


    聽聶瑄如此一說,貓兒不由暗自惋惜,這下大哥不能陪大嫂一起去玩了,虧得她把大嫂打扮了一番呢!她轉眼看著南瓜,見南瓜亦有黯然之色。


    王氏回頭看著顧祿等人:“你們也要去嗎?”


    顧祿搖頭說道:“我一會要去一個朋友家裏。”


    顧壽和顧貴說道:“我們想出去買點東西。”


    顧全拉著顧祿的衣擺說道:“二哥,我跟你一起玩。”


    顧祿說道:“全倌兒乖,二哥是去辦正事。”


    顧全轉頭看著顧壽和顧貴,兩人堅決的搖搖頭說道:“不行。”


    王氏見顧壽和顧貴這般樣子,轉念一想,不由抿嘴微笑,對顧全說道:“你哥哥是去辦正事,莫要煩他們了!”


    貓兒撇嘴,什麽辦正事!還不是去偷偷約會!不過看著王氏一臉笑意,也知道她心裏也清楚,隻是不說穿而已,看樣子似乎還非常讚成。可是為毛大哥沒空呢?大哥跟大嫂雖然成親了,可是也能約會啊!她哀怨的瞄了顧福一眼,顧福以為小妹也想出去玩,便哄著她說道:“貓兒乖,等哥哥回來,給你戴盞兔子燈玩。”


    貓兒皺了皺眉頭說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要兔子燈呢!”


    眾人聞言,噴笑出聲,顧福笑著抱起她說道:“好好,哥哥不給你買兔子燈,我們買老虎燈。”一副哄孩子的語氣,氣的貓兒撇著小臉,幹脆不理他!真是榆木腦袋!


    待眾人走了之後,王氏同柳夫人兩人喚來了兩個唱的聽戲,顧全和柳文理年紀相近,不一會就走到了一起,兩人在花廳坐了一會,就留到花園去玩了。王氏、柳夫人、柳姑娘、南瓜四人圍著桌子一麵聽戲一麵打葉子牌。貓兒在一旁吃著小零嘴,看著四人打葉子牌,還不是往窗外看看外頭的熱鬧,過的也甚是悠閑。倒是柳夫人直誇她性子文靜,坐得住。


    吳地素有“鬧元宵”的舊俗,正月十三夜上燈,十八落燈。寺觀廟宇、街頭巷尾,皆人聲鼎沸、鑼鼓鐃鈸聲不絕,稱之為“走馬鑼鼓”。各街市店鋪皆掛滿了以精奇百出聞名遐邇的“蘇燈”, 店鋪不僅出售花燈,也將謎麵粘諸花燈之上,任人猜射,中者,以巾扇香囊、果品食物為贈。


    大街上燈彩遍張,玩燈男女,花紅柳綠,車馬轟雷。貓兒白日看的時候,也就覺得街上很熱鬧,到也沒有什麽想下去玩的心思。可是等到了夜裏燃燈之時,一輪明月當空,月華四射,照耀如白晝一般,大地清澈如洗,映著各色奇巧花燈,燈月交輝,流光溢彩,光怪陸離,極為美景。


    “姆媽,我想去外邊玩。”柳家小公子文理,裝了一天的小紳士,到了現在終於忍不住了,纏著柳夫人要求出去玩。連偽蘿莉也被外麵美景吸引住了,忍不住仰起小腦袋,渴求的望著王氏。


    王氏極是為難,“可是你哥哥都不在啊!”中午的時候,顧家五兄弟並著陳君玉、柳夫人六人一起過來拜見柳夫人。之後顧福


    顧家上頭四個哥哥同著柳夫人的侄子一見如故,在下午的時候,就相約一起出去看燈了,隻留下最小的顧全被人送到王氏的身邊。


    “姆媽沒關係,我帶妹妹出去看燈。”顧全拍著小胸脯說道,“我拉著妹妹的手,一刻也不鬆開她。”


    柳文理也撒嬌的說道:“姆媽,你叫上四個家丁、兩個婆子,讓婆子抱著六娘,家丁圍在外麵,這樣就不怕被人擠散了!”


    柳夫人和王氏熬不住孩子們的軟磨,便應了三人的要求,柳夫人喚來了四個壯年的家丁,帶上兩個老成的嬤嬤,一再囑咐六人要看顧好三人之後,才放了三人出去。


    卻說這日中午,聶瑄、顧福、陳君玉三人出了柳府之後,聶瑄便領著他們三轉四彎,到了一所小院子,從黑漆的大門往裏看,裏麵鬆柏常青,亭台閣樓,小橋流水假山,極是清幽雅致。


    大門打開,門裏走出一個年紀三十來歲的青衣小廝,見了聶瑄,打了一個千兒下去笑道:“聶二爺可是有些日子沒來了,怎麽也不來這裏看看香姐兒,昨兒她還叨念著你呢!這兩位大爺是——”


    “這位姓陳,這位姓顧。”聶瑄也不多說話,簡單解釋了一下。


    “聶二爺,您可來了。”一聲嬌柔女聲欣喜的想起,一素衣的中年美婦從影壁中轉出,先是給三人行了禮之後才說道:“奴家也不曾怠慢了二爺您,為何最近老不來我家坐坐?害的我家香姐兒,日思夜想的,人都病了大半個月了,今兒精神才好些,您就過來了!”


    聶瑄也不接她話,隨手丟了一個十兩的銀錠說道:“大節日,我請眾朋友過來敘敘,喝點酒水。”


    中年美婦人接過銀子一邊往袖子裏塞,一邊道:“怎麽的?二爺你這是我蘇娘大節下拿不出酒錢款待諸位爺兒還是嘲笑我蘇娘眼裏隻愛錢,不認人?”


    聶瑄哈哈大笑,伸手摟過她,捏了捏她的嘴說道:“蘇娘的這張嘴還真是巧嘴兒!去把你的三個寶貝女兒香玉、春桃、柳葉都叫來,順便在叫兩個唱兒,給爺整治一桌精致點的酒席!”


    蘇娘倒在聶瑄懷裏,咯咯嬌笑說道:“今兒二爺您可不許走了,我的小香玉可是夜夜都想著你呢!”


    聶瑄同蘇娘兩人一邊打情罵俏,一邊往裏屋走去,蘇娘見顧福和陳君玉滿臉通紅,手足無措的樣子,就知道是兩個雛兒,心裏暗喜,能讓聶瑄帶來的人,必必是肥羊,若是能把這兩個雛兒網住,不愁沒有銀子進來。


    蘇娘迎著三人進了一間雅間,房裏俱是竹製的家具,雖無描金繪朱,可樣樣雕琢的極是精致。三人一入門,便聞到一股細細幽幽的香味,顧福轉目望去,窗戶邊設有一小幾,幾上設爐瓶三事,裏麵正焚著幽幽的不知名的香氣。


    三人坐下後便有三個俏生生的小丫鬟送上了三盞茶水,一邊送茶水,還一邊拋了一個媚眼給他們,聶瑄接了茶水,伸手摟著小丫鬟親了一個嘴,然後塞了她一塊碎銀子,“拿著跟幾個姐妹買糖吃。”


    小丫鬟咯咯笑著接了碎銀子離開了,陳君玉和顧福兩人俊臉漲的通紅,“致遠兄,這是?”陳君玉結結巴巴的問道。兩人再單純也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了。


    聶瑄笑著說道:“敬之、思成,放鬆點,來這個地方就是玩樂的!”他頓了一頓,笑著說道:“更何況,這是姑父大人讓我帶你們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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