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福動了動嘴唇,目光中閃過一絲亮色,隨即又黯然了下去,顯然是想要說確定的話,不過看到李木匠這兩年來越發蒼老的年,終於是不忍心讓自己的這些私心害他這麽大把年紀還要操持,因此搖了搖頭,沉默不語。


    總算他還惦記著自己師徒的情份,沒有一味倔到底,李木匠暗地裏鬆了口氣,看到李長福垂頭喪氣的樣子,心裏有些發軟,隨即聽到外頭孩子的歡笑聲時,又硬起了心來,衝他點了點頭,板著臉也不看他,隻是微微仰頭,目光向院子外聲音的來源望去,神情柔和了些,淡淡道:


    “既然如此,師傅瞧著那春華姑娘挺好的,你這小子還是高攀了人家,這事兒幸虧有繡兒張羅,不然你小子如今也沒這福氣,這事兒,師傅就再厚一回臉皮,替你給繡兒回封信去?”雖然說是詢問的話,可是李長福卻是從他眼中看出了一絲淡淡的希冀,心裏不由一痛,想到自己這些年來任性,倒是害師傅操盡了心,看他頭發間的斑駁,以及眉目間的疲憊,鼻子一酸,眼裏就帶了些濕意,連忙點頭:


    “師傅說好,那自然是好的。”長福笑了笑,看李木匠突然放鬆的表情,又鬆了一口氣,至少自己的事情,能叫師傅開心一些,那也是好的。


    兩師徒說了一陣的話,李木匠最近一直因為陳大娘的事鬱結在心,此時倒真是歡喜了一點,連忙就張羅了開來,雖然長福對於要去京城一事還耿耿於懷,可是與長生商議之後,二人倒是覺得去京城倒也不失為一樁好事。李木匠因陳大娘私下收杜家銀錢給了明繡地址一事對她生出不滿之心,而陳大娘則是覺得這樣一樁小事,這老頭子也沒完沒了,心裏對他也是不痛快。二人此時鬧了別扭,成日看師傅這麽沉在家裏,倒不如同長福一塊兒上京,一來借著親事的名義。替李木匠轉換轉換心情,二來也能叫他別想這些不開心的,一輩子沒進過京城,臨老了,也去逛一逛。


    本來開始李木匠也是不同意的,但是耐不住自己兩個徒弟同時磨蹭,年輕時他還能板起臉教訓。可如今兩個孩子都大了,長生孩子都滿地跑了,他也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不給兩人臉麵,更何況人年紀大了,火性也跟著歇了不少,被兩人一磨,猶豫了一下,倒也是同意了。這廂師徒一家收拾了包袱準備上京。那廂陳大娘病得昏昏沉沉,幾個兒媳雖然守在床邊侍候湯水,可依稀能看得出她們不甘不願的態度。此時倒是想起了李木匠來,這一病倒是糊塗了好些天,這老頭子以前可從來沒這麽長時間不搭理她過,更別提她一生病,他緊張得跟什麽似的,如今倒是長出息了,消息這麽久不見。


    陳大娘心裏正自不滿,好說歹說虎了臉讓兒媳將大兒子喚了過來,命陳漢武去村子探探李木匠的口風,並借機給他一個台階下來接自己時。才從兒子嘴裏得知李木匠一家早就已經走了,隻是過來與陳家人打了個招呼,根本沒有要低頭求和的意思,這下子,陳大娘可真真是慌了神了,兒子這兒心裏都對她有些不滿。那頭丈夫又一家人跑了,她突然生出一種,天大地大,竟然自己無處可去之感,這麽多年以來,倒是第一次覺得對李木匠拿捏不住了,惶惶之情自然是可想而知。


    這廂明繡對於李木匠能從鄉下裏突然到來,那心裏自然是十分的歡喜,隻是她不方便出麵招呼,李家人因此都宿在了葉明俊府上,李木匠以前隻當明繡夫家是京城的富有人家,沒成想光是葉明俊如今已經與以往不同,倒是有些惶恐,住在葉家也沒人與他說明繡的身份,不然此時心裏早就已經慌了神了。


    春華與長福二人倒是坦蕩蕩的,春華是見的世麵多了,對長福感情也不深,隻是聽了明繡命令而已,長福與她的情況差不多,兩人都相當於是父母主子之命,談不上什麽羞澀與感情,隻是多少有些不自在罷了。兩人成婚後,李長福由明繡給他在外麵鋪子謀了個管事之職,在此時,他才真正明白了明繡的身份,以前隱隱猜測她了不得,至今才發現不是了不得而已,而是十分了不得,因著春華如今在明繡身邊管事娘子的身份,他對明繡也不再像以前那般隨意,反倒是變得拘謹了許多。


    辦妥了身邊幾個丫頭的終身大事,此時何翠翠也回到了明繡身邊,日子倒是一下子清新了下來,如今宮中又沒有什麽大事兒發生,不過每日同眾人說話玩耍,倒像是回到了閨中時未出閣的情景,也別有一番滋味兒。


    日子就這麽不鹹不淡的過了下去,每日雖然簡單,不過倒也比以前來得要踏實得多,總不用提心吊膽擔憂著這些害怕那些,皇室裏該有的隱患大多都除了個幹淨,最有實力的二四兩位皇子,死的死走的走,如今剩下的,都是不成氣候的,大約是知道自己的地位,京裏倒是平靜了許多,葉明俊迎娶祥陽王府小郡主的六月,很快就到來了。


    當初這位祥陽王家的姑娘未嫁時,被其母帶著去太子府了好幾趟,兩母女的一箭雙雕用心,實在是令人不喜,因此大婚那日明繡隻是略坐了坐,就回了家裏頭。這件事不過是一個小插曲,甚至許多人礙於隆盛帝的臉麵,都並沒敢大肆去慶賀,隻是送了些禮。按照往常的慣例,此時已經是六月,天氣微熱了起來,往年總會回村子一趟,也許是已經習慣了,今年不過天氣剛熱沒多久,明繡就又開始期盼了起來。


    她想念家鄉的一切,想念已經許久沒見的鄭老道,那老頭子如今也不知道習不習慣了,自己等人沒在家裏,沒人陪他胡鬧以他那性子,估計早就忍耐不住了。這麽一想,越發是忍耐不住,卻又礙於往年自己已經提過好幾回要回去,不好意思直言明說,隻能在周臨淵夜晚回院子時,旁敲側擊提醒他:


    “臨淵哥哥,今年天氣有些熱,父皇在宮裏也勞累了一年了啊。”


    周臨淵看了她一眼,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看她隱隱帶了期待的樣子,故意逗她:


    “嗯。”


    聽他冷冷淡淡的樣子,與他平素的模樣大相庭徑,明繡微微吃驚,回頭看他一張冷臉,不由有些拿不準他心裏的想法,猶豫了一下,笑著湊了過去,溫柔的將頭貼在他肩上:


    “臨淵哥哥忙了一年,也是累了,連我要見你一麵,都不容易。”


    看她含嬌帶嗔的模樣,周臨淵神色一軟,雖然愛看她這副撒嬌的模樣,不過仍舊是舍不得吊她胃口,很痛快的就回道:“今年父皇惦記著繡兒娘家的好東西,今兒就在提,說還想要南巡一趟。”周臨淵嘴裏所說的好東西是什麽,兩人都是心知肚明,周臨淵想到葡萄酒的來曆,神色微微陰沉,明繡卻是無所謂,能回去一趟就已經是千值萬值了。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沒說話,周臨淵將妻子勾在懷裏,眼神微閃之後,才好似漫不經心道:


    “繡兒,如此喜歡娘家,不如往後我們都在那兒,不回來了如何?”


    明繡微微吃驚,摸不準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回頭時卻看周臨淵一臉淡然,好像之前說那話的人不是他一般,他神色淡然,也沒有再多說一遍的意思,明繡也就當自己聽錯了,二人再閑聊了兩句,這才熄燈睡覺。


    許是果然想念那些葡萄酒了,也許對於帝王來說,世間權力唾手可得,唯一追求的,不是永生之事,隆盛帝是真正將這些能延長他性命的東西放在了心裏,周臨淵和明繡說這些話沒多久,不過是幾日時間,皇後就召了她進宮一趟,七月中時,皇帝陛下又決定了要南下巡邏的決定。


    這一趟回去時人員隻多了葉明俊的兩位妻室,隆盛帝夫妻擯棄了上回乘坐的華而不實的馬車,反倒是老老實實的鑽進了太子府準備的車廂裏頭,眾人臉上都帶了郊遊時的歡快,連一向嚴肅的隆盛帝,臉上笑容也是輕鬆了許多。


    隆盛帝夫婦身份特別,自是單獨一個馬車,周敏卻是在臨上車時,硬是同明繡坐了一輛馬車,周臨淵臭了臉,看著明繡臉上的笑意,這才不情不願的同葉明俊一塊兒上了另一輛車廂。


    馬車廂裏頭,周敏與賀尹惠二人坐得筆直,臉上都帶著同樣的笑意,明繡看著這二人樣貌不同,卻幾乎一模一樣的表情,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不論如何,三人的身份,都是十分的尷尬,因此有人沒先開口說話,剩餘的二人便是誰也不多說,都眼觀鼻,鼻觀心,隻是低垂著眼皮,當一尊笑得很完美的雕象。


    “繡兒妹妹,平日都沒找到機會能與你一塊兒說話,以前就聽說夫君空閑時會回家,隻是我有許多不懂的地方,繡兒妹妹還多教教我才是。”說話的是七公主周敏,她此時完全褪去了多年前隱藏不住的高高在上驕傲之色,整個人如同磨平了刺的玫瑰般,美麗卻又並不張揚,她公主的身份加上又是葉明俊正妻,與明繡可說是雙重姻親,因此她能開口稱呼明繡為妹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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