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旋即朝亂葬崗方向風馳電掣而去。待那座黑色的山峰破雲而出時, 魏無羨心頭愈緊。


    遠遠的便從黑色山林中傳來凶屍的嚎叫,而且不是一兩隻, 而是屍群。藍忘機扣了個訣,避塵霎時又快上了幾分, 然而依舊極穩。


    甫一落地,二人便見一道黑影地從林中躥出,尖叫著撲向一人,避塵一劍將之劈為兩半。地上那人臉色蒼白,見了魏無羨,忙大叫道:“魏公子!”


    魏無羨甩手一道符咒飛出,道:“四叔, 怎麽回事?!”


    四叔道:“伏魔洞……伏魔洞裏的凶屍都跑出來了!”


    魏無羨道:“我不是設了禁製嗎?誰動了?!”


    四叔道:“沒人動!是……是……”


    這時, 前方傳來一聲清叱,一個女聲道:“阿寧!”


    黑樹林中,十幾名溫家修士正與一個身影對峙著。那道身影正是翻著一對眼白、猙獰至極的溫寧,原先在他身上貼得密密麻麻的符咒所剩無幾, 手中還拖著兩具凶屍, 已被他徒手撕得稀爛,黑血淋漓,幾乎隻剩兩具骨架,而溫寧還在暴躁地摔打它們,似乎不把它們挫骨揚灰便不罷休。持劍在最前的正是溫情,魏無羨道:“我不是說過不要動他身上的符咒嗎?!”


    溫情連藍忘機為何會出現在此也顧不上驚訝了,她道:“沒人動過!根本就沒人進伏魔洞!是他發狂自己扯下來的, 不光撕了自己身上的,他還把血池和伏魔洞的禁製都搗毀了,血池裏麵的凶屍全爬出來了,魏無羨你快去救婆婆他們,那邊頂不住了!!!”


    正說著,高處傳來嘶嘶怪叫,幾人抬頭一看,幾隻凶屍竟是爬上了樹梢,蛇一般盤在樹頂,往下齜牙,齒間流出惡人的不明粘液。溫寧也抬頭看到了它們,把手裏已碎成肉泥的殘肢一扔,一躍而上,直接騰空跳到了樹梢!


    這棵樹少說也有五丈之高,一躍之下竟能直接到達如此高度,爆發力驚人至極。而溫寧上樹之後,兩掌便把那幾句凶屍撕得肢體亂飛,空中灑落一陣血雨。而他還不滿足,朝另一邊落下。魏無羨拔出陳情,道:“藍……!”他本想拜托藍忘機先去救其他人,他來對付溫寧,回頭一看人已不見,正心焦如焚,卻聽琅琅琴音震天響,驚起黑樹林中亂鴉狂飛。原來不消他開口拜托,藍忘機已經先行去了。魏無羨心下一鬆,陳情送到唇邊便是一聲長鳴。溫寧落地的身形微微一滯。魏無羨趁機道:“溫寧!認得我麽?”


    那邊琴音響了三聲便不再有聲息,說明藍忘機在三響之內便將失控的凶屍們盡數定住了。溫寧微微沉下身體,喉底發出低低的嘶鳴,那模樣仿佛一隻警惕不安、蓄勢待發的野獸。魏無羨正欲再吹,忽然覺察溫苑還緊緊抱著他的腿,大氣也不敢出,方才居然一直把他給忘了!


    他連忙提起溫苑,往溫情那邊一扔,道:“帶他躲遠!”


    正在此時,溫寧卻猛地撲了上來。


    仿佛巨石壓頂,魏無羨被撞得整個人向後飛去,重重摔在一棵樹上,喉中一熱,罵了一聲。藍忘機剛折回來就看到這一幕,神色劇變,奪到他身前。溫情剛把溫苑推到旁人懷裏,本想去查看魏無羨的傷勢,卻被他搶在身前,登時一怔。藍忘機幾乎是把魏無羨抱在懷中,握著他的手直接輸靈力。溫情忙道:“你先放開他,不用!讓我來!我是溫情!”


    岐山溫情乃是第一流的醫師,藍忘機這才止住了輸送靈力,讓溫情察看魏無羨情況,可握著的手仍不鬆開。魏無羨卻一把撥開了他,道:“別讓他過去!”


    溫寧打傷他之後,垂著手臂朝山下走去。那邊正是其他溫家修士躲藏凶屍之地。溫情衝下邊喊道:“跑!都快跑!他朝你們那邊過去了!”


    魏無羨掙開藍忘機,提著一口氣追上去,藍忘機又趕上來,道:“你的劍呢?”


    魏無羨一把揮出十二道符咒,道:“早不知扔哪兒去了!”


    十二道黃符在空中排成一列燃燒起來,打在溫寧身上,仿佛一道火鏈,瞬間將他鎖住。藍忘機反手在琴上一撥,溫寧的腳步仿佛被無形的線牽絆住,定了一定,略為艱難地繼續前行。魏無羨將陳情送到唇邊,因剛遭過一擊,吹出了些血沫,眉宇緊蹙,卻仍是強忍著胸腔裏翻騰的血腥和痛楚一絲不顫地吹了下去。


    二人合力之下,溫寧跪地,仰天長嘯,黑樹林中樹葉陣陣震顫。魏無羨終於忍不住,嗆出一口鮮血。


    忘機琴音陡然厲嘯起來,溫寧抱頭狂吼,蜷縮在地。溫情淒聲道:“阿寧!阿寧!”她要奔上前去,魏無羨卻道:“當心!”


    溫情見弟弟被琴音所擾,痛苦萬分,雖然心知他這個狀態若是不下重手,恐有危險,卻仍忍不住心疼溫寧,道:“含光君,手下留情啊!”


    魏無羨道:“藍湛!你輕……”


    “……公……子……”


    魏無羨忽的一怔,道:“等等?”


    他道:“藍湛你先停手?!”


    這聲音,是從溫寧那邊傳來的。


    藍忘機五指在琴弦上一壓,止住了餘音的震顫。魏無羨道:“溫寧?!”


    溫寧艱難地抬起了頭。


    在他眼眶中的,竟然不再是猙獰的死白,而是……一對黑色的瞳仁!


    溫寧張了張嘴,繼續道:“……魏……公子……?”


    仿佛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的,似乎就快咬到舌頭了。可是,的確是人話,而不是無意義的咆哮。


    溫情整個人都呆住了。


    半晌,她突然一聲大叫,連滾帶爬撲上去,吼道:“阿寧!”


    兩人被這一撲撲得齊齊倒在地上,溫寧道:“姐……姐……”


    溫情一把摟住弟弟,又哭又笑,埋在他胸口,道:“是我!是姐姐,是姐姐!阿寧啊!”


    她不停地叫著溫寧的名字,其他的修士看樣子也想撲到一起,然而不敢,隻是相互大叫大笑著胡亂擁抱了一輪,四叔狂呼著朝山下奔去,道:“沒事了!成了!成了!阿寧醒了!……”


    魏無羨走過去,蹲到溫寧旁邊,道:“你現在感覺如何?”


    溫寧仰躺在地上,四肢和脖子還有些僵硬,道:“我……我……”


    他卡了半天,終於道:“……我好想哭,可是我哭不出來,怎麽回事……”


    沉默片刻,魏無羨拍拍他的肩,道:“記得的吧,你已經死了。”


    確定溫寧當真清醒了之後,魏無羨心內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成功了。


    當初,因為他一時的衝動憤怒,把溫寧催成了低階凶屍。雖然讓溫寧親手指認並撕碎了虐殺他那幾名督工,可是溫情蘇醒之後,麵對著這個完全不認得她,隻會像瘋狗一樣低聲咆哮、四處撕咬,想吃肉喝血的弟弟,更加痛苦。


    冷靜下來的魏無羨信誓旦旦對她許諾,他有辦法讓溫寧恢複神智。可誰知道,他根本隻是誇下海口、想讓溫情先安心而已。實際上他根本也沒什麽把握,隻能硬著頭皮上。


    數日的絞盡腦汁、廢寢忘食,竟然真的讓他完成了自己的承諾。


    溫情捧著溫寧蒼白的臉,淚珠大顆大顆滑落,最終,仍是忍不住,像看到溫寧屍體那天晚上一樣放聲大哭起來。


    溫寧手腳僵硬地在她背上撫摸,越來越多的溫家人從山下走上來,不是撲過來加入一起哭的行列,就是用敬畏而感激的眼神看著魏無羨和藍忘機這邊。


    魏無羨知道他們姐弟一定有很多話要說,溫情也必定不會願意讓外人看到她哭哭啼啼的模樣,道:“藍湛。”


    藍忘機望向他,魏無羨道:“來都來了,要不要進去坐坐?”


    二人走到山上一處陰風陣陣的洞口前。


    藍忘機道:“伏魔洞?”


    魏無羨道:“沒錯。這名字我取的,怎麽樣?”


    藍忘機默然。


    魏無羨道:“我知道,你心裏肯定在說,‘不怎麽樣’。傳出去後我也聽有到些人議論了,說我一個修鬼道的,本身就是大魔頭,怎好意思給自己老巢取名叫伏魔洞?”


    藍忘機不置可否。二人已步入洞中,魏無羨的笑聲在空曠的洞穴內回蕩不止:“不過其實他們都錯了。我取這個名字,根本不是他們理解的那個意思。”


    藍忘機道:“何解。”


    魏無羨道:“簡單。隻因為我經常在這兒睡覺。有魔頭趴在地上睡覺的洞,可不就是伏魔洞?”


    藍忘機:“……”


    二人進入主洞,藍忘機道:“那血池呢。”


    魏無羨指著洞內的一潭幽水,道:“血池就是這個。”


    洞中光線黯淡,那潭水不知是黑是紅,散發著一股不輕不重的血腥氣味。


    原本潭邊拉起了一圈禁製線,已被溫寧毀壞,魏無羨將之重新拉起,打結加固。


    藍忘機道:“陰氣重重。”


    魏無羨道:“對,陰氣很重,適合養邪。這兒是我用來‘養’一些沒煉完的凶屍的。你猜底下沉著多少?”


    他笑了笑,道:“說實話,到底有多少,我也不知道。不過,池裏的水聞起來越來越像血了。”


    不知是不是光線緣故,魏無羨的臉色格外蒼白,那笑容看上去也隱隱有森然之意。藍忘機靜靜看著他,道:“魏嬰。”


    魏無羨道:“什麽?”


    藍忘機道:“你當真,控製得住嗎。”


    魏無羨道:“控製什麽?你說溫寧嗎?當然沒問題。你看,他都已經恢複神智了。”魏無羨得意地道:“史無前例的凶屍。”


    藍忘機道:“萬一他再發狂,該當如何。”


    魏無羨道:“對付他發狂,我已經有經驗了。他是我控製的,隻要我沒問題,他就不會出問題。”


    靜默片刻,藍忘機道:“那若是你出問題了呢。”


    魏無羨道:“不會的。”


    藍忘機道:“如何保證。”


    魏無羨語氣堅定地道:“不會。也不能。”


    藍忘機道:“你打算從今以後一直如此嗎。”


    魏無羨道:“一直如此怎麽了,瞧不起我這片地盤嗎。這座山頭可比你們雲深不知處還大,夥食也比你們那兒好多了。”


    “魏嬰。”藍忘機道:“你明白我是何意。”


    “……”


    魏無羨無奈地道:“藍湛你這個人……真是絕了。本來我都調轉話頭了,你又拉回來。”


    這時,喉間微微發癢,一陣突如其來的血氣上翻,魏無羨隱忍地咳了兩聲。見藍忘機要來握他的手,魏無羨一閃,道:“幹什麽?”


    藍忘機道:“你的傷。”


    魏無羨道:“免了。這點小傷浪費靈力做什麽。坐會兒就自己好了。”


    藍忘機不跟他廢話,又去捉他的手,正在這時,洞外走來兩人。溫情的聲音道:“坐會兒自己就好了?你當我是死的嗎?”


    她身後跟著的,便是托著一隻茶盤的溫寧。溫寧的皮膚一片死白,脖子上還能看到未擦拭幹淨的咒文。而抱著溫寧小腿的便是溫苑。他一進來,踏踏踏衝到魏無羨身邊,改掛到他腿上。見魏無羨和藍忘機不約而同望向他,溫寧的嘴角動了動,似乎想笑,然而他臉上的肌肉是僵死的,牽不起來,隻得招呼道:“魏公子……藍公子。”


    魏無羨抬起一條腿,把溫苑提到空中晃了晃,道:“你們怎麽進來了?這麽快就哭完了?”


    溫情惡狠狠地道:“你看我待會兒怎麽讓你哭!”雖是這麽說,聲音裏卻還帶著濃濃的鼻音。魏無羨道:“笑話,你能怎麽讓我……啊!!!”


    溫情走過來就是啪的一掌拍在他背上,生生把魏無羨拍出了一口血,滿麵不可置信,道:“你……你好毒……”


    說著便兩眼一閉,暈了過去。藍忘機麵色一白,接住了他,道:“魏嬰!”


    溫情卻亮出了三根明晃晃的銀針,叱道:“我還有更毒的你沒見識到。起來!”


    魏無羨又若無其事地從藍忘機懷裏起來,抹了把嘴邊鮮血,道:“免了,最毒婦人心,我可不想見識。”


    原來方才溫情那一掌不過是拍出了卡在他胸口的鬱結廢血。聞名百家、岐山第一的醫師,下手又怎麽真的會不知輕重?藍忘機見又是惡作劇,狠狠拂袖,轉過身去,似乎是根本不想再理這種無聊的人了。溫寧剛剛醒來,整個人反應都慢一拍,方才見魏無羨吐血也是一呆,此刻又記起魏無羨是自己神智不清時打傷的,內疚道:“公子,對不起……”


    魏無羨擺手道:“行了行了,就你那一拳,還真以為我會被你怎麽樣嗎?”


    溫情烏黑的眼睛瞅著那邊藍忘機的神色,道:“含光君,你請坐吧?”


    魏無羨恍然大悟,心說怪不得覺得像是忘記了什麽東西,原來藍湛進來後這麽久還沒坐下。可洞內能坐的地方隻有幾張石床,而每一張上都鋪滿了奇怪的東西,旗子刀子盒子,還有擦過血的繃帶,沒吃完的水果,慘不忍睹。


    魏無羨道:“不過這沒地方坐吧。”


    溫情漠然道:“當然有。”說完,她便一把將一張石床上的東西全都毫不留情地掃到地上,道:“看,這不就有了。”


    魏無羨震驚了:“喂!”


    溫寧也道:“是啊,藍公子,坐、喝茶……”說著,將手裏的托盤往藍忘機那邊湊了湊。托盤裏放著兩隻茶杯,洗得極幹淨,然而魏無羨看了一眼,道:“這麽寒酸,給客人喝清水,連茶葉都沒有!”


    溫寧道:“我剛才問過有沒有了,四叔說沒有儲備茶葉……”


    魏無羨拿起一杯水喝了一口,道:“太不應該了。下次客人來要準備點啊。”說完才自覺滑稽。哪裏來的下次,又是哪裏來的客人呢?


    溫情則道:“你有臉說,幾次讓你下山采購,你都買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我今天讓你買的蘿卜種子呢?”


    魏無羨道:“我哪裏買了亂七八糟的東西!我都是給阿苑買好玩兒的去了,是吧阿苑。”


    溫苑卻毫不配合地道:“羨哥哥撒謊。是這個哥哥給我買的。”


    魏無羨大怒:“豈有此理!”


    伏魔洞內正一片笑語,誰知,藍忘機忽然一語不發地轉身朝洞外走去。


    溫情溫寧皆是一怔,魏無羨道:“藍湛?”


    藍忘機腳步頓了頓,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情緒,道:“我該回去了。”


    他頭也不回地出了伏魔洞。溫寧又惶恐起來,仿佛以為是自己的過錯。溫苑急道:“哥哥!”


    他拖著兩條小短腿便想追上去,魏無羨一把將他抓起夾進胳膊底下,道:“你們在這裏等我。”


    他三步並作兩步,趕上藍忘機,道:“你走了?我送你。”


    藍忘機沉默不語。


    溫苑在魏無羨胳膊底下,仰臉望他,道:“哥哥不在我們這裏吃飯嗎?”


    藍忘機看他一眼,伸出一手,緩緩摸了摸他的頭。


    溫苑以為他要留,臉現喜色,小聲道:“阿苑偷聽到一個秘密,他們說,今天有很多好吃的……”


    魏無羨道:“這個哥哥家裏有飯吃,不留啦。”


    溫苑“哦”了一聲,失望之情溢於言表,耷拉下腦袋,不再說話。


    二人夾著一個孩子安靜地走了一路,至亂葬崗腳下,不約而同地頓住了腳步,也沒有說話。


    半晌,魏無羨道:“藍湛,你剛才問我,難道就打算一直這樣?其實我也想問人。如果不這樣,我還能怎樣。”


    他道:“棄鬼道不修嗎?那這山上的人該怎麽辦。


    “放棄他們嗎?我做不到。我相信換了是你,你也做不到。“


    他道:“有沒有人能給我一條好走的陽關道。一條就算不用修鬼道,也可以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的路。”


    藍忘機望著他,沒有回答,但他們心中都清楚答案。


    沒有這樣的路。


    無解。


    魏無羨緩緩地道:“謝謝你今天陪我,也謝謝你告訴我我師姐成親的消息。不過,是非在己,毀譽由人,得失不論。該怎麽做,我自己心裏有數。我也相信我自己控製得住。”


    像是早已預料到了他的態度,藍忘機微微側首,閉上了眼。


    就此別過。


    返回山上的路上,魏無羨才發覺,說好是他請藍忘機吃飯的,最後兩人卻在不怎麽輕鬆的氛圍中分道揚鑣。他也理所當然地,忘記付賬了。


    魏無羨心道:“哎,反正藍湛那麽有錢,讓他再付一次賬也沒什麽。話說他身上應該還有錢吧,不至於買了點小孩子的玩具就花光了。大不了下回我再請他好了……哪來的下回啊。”


    想一想,他跟藍忘機幾乎每一次見麵都會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落得不歡而散的下場。大概是真的不適合做朋友吧。


    不過,今後也沒什麽試圖做的機會了。


    溫苑左手牽他,右手拿著小木劍,把草織蝴蝶頂在頭上,道:“羨哥哥,有錢哥哥還會再來嗎?”


    魏無羨噴了,道:“有錢哥哥是什麽?”


    溫苑認真地道:“有錢的哥哥,就是有錢哥哥。”


    魏無羨道:“那我呢?”


    果然,溫苑道:“你是羨哥哥。沒錢哥哥。”


    魏無羨看他一眼,突然一把奪了蝴蝶,道:“怎麽,他有錢你就喜歡他啊?”


    溫苑踮起腳來搶,急道:“還給我……那是給我買的!”


    魏無羨這人也是無聊,跟個小孩子使壞都能來勁兒,把蝴蝶放在自己頭上,道:“就不還。你還管他叫阿爹,管我叫什麽?隻叫過哥哥,平白地就比他矮了一輩!”


    溫苑跳道:“我沒有叫他阿爹!”


    魏無羨道:“我聽到你叫了。我不管,我要做比哥哥和阿爹更高輩的,你該叫我什麽?”


    溫苑委委屈屈地道:“可是……可是阿苑……不想叫你阿娘啊……好奇怪……”


    魏無羨又噴了:“誰讓你叫阿娘了?比哥哥和阿爹更高輩的是阿爺,這都不知道?你真的這麽喜歡他,早說啊,早說剛才我就讓他把你帶走了。他家裏雖然有錢,但是可恐怖。把你帶回去關在屋子裏,從早抄書抄到晚,怕不怕!”


    溫苑趕緊搖頭,小聲道:“……我不走……我還要外婆。”


    魏無羨步步緊逼:“要外婆,不要我?”


    溫苑討好道:“要的。也要羨哥哥。”他掰著手指,一個一個數道:“還要有錢哥哥,還要阿情姐姐,寧哥哥,四叔,六叔……”


    魏無羨把蝴蝶又扔到他頭頂上,道:“夠了夠了。把我淹沒在人堆裏了。”


    溫苑趕緊把草織蝴蝶收進兜裏,生怕他再搶走,又追問道:“有錢哥哥到底還會不會來呀?”


    魏無羨一直笑著。


    過了一陣,他才道:“應該不會再來了。”


    溫苑失望地道:“為什麽啊?”


    魏無羨道:“不為什麽。這世上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事要做,有各自的路要走。自己家裏就夠忙活了,哪有空總是圍著別人轉?”


    終究非是同路人。


    溫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看上去失落落的。


    魏無羨一把將他撈起,夾在手臂下,哼哼道:“……管他熙熙攘攘陽關道,偏要那一條獨木橋走到黑……走!到!……走到黑?”


    哼唱到“黑”字,他忽然發現,一點都不黑。


    以往走到黑的山頂,今夜,在他回來的時候,卻很是不一樣。


    那幾間小棚屋附近都被掃得幹幹淨淨,連雜草都拔去了不少。一旁樹林裏掛著幾個紅紅的燈籠。燈籠都是手工做的,挑在枝頭,圓圓的雖然簡陋,卻透出暖暖的光,照亮了黑qq的山林。


    往常這個時候,那五十餘人早已吃完了飯,各自在各自的破木屋裏熄燈窩著,今天卻都聚在最寬闊的那一間棚子裏。這棚子就是用八根木樁撐住一片屋頂,能容下所有人,旁邊那間小屋就是“廚房”,因此它就做了飯堂。


    魏無羨心中奇怪,夾著溫苑走過去道:“今天怎麽都在?不睡了?這麽多燈這麽亮。”


    溫情從一旁的廚房裏走了出來,端著一隻盤子,道:“給你老人家掛的,明日多做幾個掛山道上。成天摸黑趕趟不好好走路,指不定哪天滑一跤摔斷骨頭。”


    魏無羨道:“摔斷骨頭不還有你嘛。”


    溫情道:“我可不想多幹活,又沒錢拿。你要是摔斷了,你不要怪我接的時候挫你的骨頭。”


    魏無羨打個寒噤,趕緊溜了。走進棚子裏,眾人紛紛給他騰位置,三張桌子,每張桌上都擺著七八個盤子,盤子裏是熱氣騰騰的菜。魏無羨道:“怎麽,都沒吃飯啊?”


    溫情道:“沒呢。都等著你。”


    魏無羨道:“等我幹什麽?我在外麵吃了。”


    剛說完他就發現壞事了。果然,溫情把盤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菜上的紅辣椒都齊齊一蹦。她怒道:“怪不得什麽都沒買,下館子吃光了是吧?我總共就那麽點錢,都給了你,你花的好瀟灑啊!”


    魏無羨道:“沒有!我沒……”這時,溫婆婆也一手杵著拐杖,一手端著盤子,顫顫巍巍地從廚房出來了。溫苑扭了幾扭,從他胳膊肘底扭下來,奔過去道:“外婆!”


    溫情轉身去幫忙,嘴上埋怨:“說了讓你不要拿,不用幫忙坐著就好,裏麵煙火氣重。你腿不好手又不穩,摔了就沒幾個盤子了。運一趟這些瓷器上山不容易……”


    其他的溫家修士擺筷子的擺筷子,倒茶的倒茶,把主席給他騰出來了。如此,魏無羨倒是有些難以安然受之了。


    過往,他並非看不出來,這些溫家的人,其實都是有些害怕他的。


    這些人都聽過他在射日之征中的凶名狂跡,聽過他廣為流傳的堪稱凶殘邪惡的發泄手段,也親眼看過他縱屍殺傷人命的模樣。最初一段時日,溫老太太見了他那雙腿就直打哆嗦,溫苑也是躲在她身後,過了好些天才敢慢慢靠近他。


    然而,此時此刻,五十多雙眼睛都看著他,這些目光之中,雖然還是有畏的成分,但是,是敬畏的畏,也帶著點討好,帶著點小心翼翼。更多的,則是和溫家姐弟眼中一樣的感激和善意。


    溫情低聲道:“這些日子來,辛苦你了。”


    魏無羨道:“你……突然這樣好好跟我說話,我有點受驚?”


    溫情的五指骨節似乎喀的響了一下,魏無羨立刻閉嘴。


    溫情卻繼續低聲說下去了。


    “……其實他們一直都想和你一起吃頓飯,跟你說謝謝。但你不是上躥下跳到處亂跑,就是關在伏魔洞裏幾天幾夜不出來,還不讓人打擾,他們怕耽誤你做事,惹你心煩,還以為你不喜歡和人打交道,不想理他們,所以不好意思找你多說話。今天阿寧醒了,四叔說無論如何也要跟你湊一桌……就算你今天在外麵吃得撐死了,也坐下來吧。不吃也行,坐著聊聊天,喝喝酒就行。”


    魏無羨一怔,眼睛都亮了:“喝酒?這山上有酒?”


    幾名年長的溫家人一直略顯惴惴地瞅著這邊,聞言,一人立刻道:“是啊,是啊。有酒,有酒。”他拿起桌邊幾隻密封的瓶子,遞給他看,道:“果子酒。山上摘的野果子,釀出來的,很香!”


    溫寧蹲在桌邊,道:“四叔也很愛喝酒。他自己會釀,特地釀的。試了很多天。”


    因為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講,說話很慢,反而不結巴了。四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還盯著魏無羨,有點緊張。魏無羨道:“是嗎?那一定要嚐嚐!”


    他坐到桌邊,四叔趕緊把瓶子封口打開,雙手遞給他。魏無羨聞了聞,笑道:“果然香!”


    其他人也隨著他一齊坐下,聽了他的讚揚,個個都仿佛收了莫大表揚一般,喜笑顏開,紛紛動筷。


    頭一次,魏無羨喝酒沒有喝出來是什麽味道。


    他心中在想:“一條路走到黑……嗎?”


    也不是很黑。


    忽然間,渾身上下都神清氣爽。


    五十個人挨挨擠擠坐了三桌,筷子忽伸忽縮,溫苑坐在外婆腿上,給她展示自己的新寶貝,用小木刀和小木劍對打給她看,老人家笑得沒牙的嘴都打開了。魏無羨和那位四叔交流他們喝過的酒,熱火朝天,最終一致認定,姑蘇名釀天子笑為無可爭議的絕品。溫情繞著圈子,給幾個長輩和他們的下屬倒果子酒,沒倒兩輪就空了,魏無羨道:“怎麽就沒了?我還沒喝多少呢??”


    溫情道:“還有幾瓶,存著慢慢喝,今天你就別喝了。”


    魏無羨道:“這怎麽行。正所謂使我徒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不要說了,滿上謝謝。”


    今日特殊,溫情便給他滿上了,道:“下不為例。我真覺得你得戒酒,喝的太凶了。”


    魏無羨道:“這裏又不是雲深不知處,戒什麽酒!”


    提到雲深不知處,溫情看了魏無羨一眼,狀似漫不經心地道:“忘了問你,你還從沒往亂葬崗上帶過人,今天怎麽回事?”


    魏無羨道:“你說藍湛?路上碰到的。”


    溫情道:“碰到的?怎麽碰到的?又是偶遇?”


    魏無羨道:“是啊。”


    溫情道:“好巧。我記得之前你們在雲夢也偶遇過。”


    魏無羨道:“不稀奇,雲夢和夷陵都經常有別家修士出沒的。”


    溫情道:“剛才我聽你都是直接喊他名字,膽子很大嘛。”


    魏無羨道:“他不也是直接喊我名字。這沒什麽,小時候叫慣的,我們都不在意。”


    溫情道:“哦?你們兩個關係不是很差嗎?聽起來像是水火不容,見麵就打。”


    魏無羨道:“你聽人瞎傳。以前關係是不怎麽樣,射日之征的時候的確火氣大打過幾次,可後來也沒傳的那麽差。還行吧。”


    溫情不再說話。


    盤子裏的菜很快一掃而光,有人敲了敲碗,嚷道:“阿寧啊,再去炒幾個菜來唄!”


    “炒多點,弄個盆來裝!”


    “哪來的盆給你裝菜,都是用來洗臉的!”


    溫寧不用吃東西,一直守在棚子邊,聞言,遲鈍地道:“哦,好。”


    魏無羨見有機會一展身手,忙道:“且住。我來!我來我來!“


    溫情不信道:“你還會做飯?”


    魏無羨挑眉道:“那是自然。本人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看我的。都等著。”


    眾人紛紛拍掌表示期待。然而,當魏無羨一臉邪魅地把兩個盤子端上桌之後,溫情看了一眼,道:“你以後給我離廚房有多遠滾多遠。”


    魏無羨辯解道:“你吃嘛。不能光看樣子的,吃了就知道好吃了。就是這個味兒。”


    溫情道:“吃個屁!沒看見阿苑吃了哭成什麽樣子了嗎?浪費食材。都別伸筷子,不用給他這個麵子!”


    ……


    不過三天,幾乎所有世家的人都知道了一個可怕的消息:叛逃江家、在夷陵另立山頭的那個魏無羨,煉出了到目前為止最高階的凶屍,行動迅速,力大無窮,無所畏懼,出手狠辣,而且心智完好,神智清醒,在夜獵之中所向披靡!


    眾人大是驚恐:不得安寧了!魏無羨一定會大規模煉製這種凶屍,妄圖開宗立派,與眾家爭雄!而這許許多多的年輕血液,也一定會被他這種投機取巧的邪道所吸引,紛紛投奔,正統的玄門百家未來堪憂,前途一片黑暗!


    然而,實際上,煉屍成功之後,魏無羨感受到的最大用途,就是從此運貨上山都有了一個任勞任怨的苦力。以前他最多運一箱貨物,而現在,溫寧一個人可以拖一車貨物,順便加個在車上蹺著腿無所事事的魏無羨。


    但根本沒有人相信這一點,幾次夜獵裏出了幾場風頭之後,竟然有不少人真的慕名而來,希望能投奔“老祖”,成為他旗下的弟子。原本冷清寥落的荒山野嶺,竟忽然門庭若市。魏無羨設在山腳下巡邏的凶屍都不會主動攻擊,頂多隻是把人掀飛出去再齜牙咆哮,無人受傷,圍堵在亂葬崗下的人竟越來越多。有一次,魏無羨遠遠的看到一條“無上邪尊夷陵老祖”的長旗,噴了一地的果子酒,實在受不了,下山去毫不客氣地把“孝敬他老人家”的供品都笑納了,從此改從另一條山道上下進出。


    這日,他正帶著苦力在夷陵的一處城中采購,忽然,前方巷口閃現一道熟悉的身影。魏無羨目光一凝,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隨著那道人影,二人閃到了一間小小的院落。一進門,院子便被關上了。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出去。”


    江澄站在他們身後。門是他關的,這句是對溫寧說的。


    江澄這個人十分記仇,對岐山溫氏的恨意無限蔓延至上下。再加上溫情和溫寧姐弟救治期間,他都是昏迷狀態,根本不能和魏無羨感同身受,因此對溫寧從不客氣,上次更是能下狠手。溫寧一見是他,立刻低頭退了出去。


    院子裏站著一個女子,戴著垂紗鬥笠,身披黑色鬥篷。魏無羨的喉嚨梗了梗,道:“……師姐。”


    聽到腳步聲,這女子轉身取下了頭上的鬥笠,鬥篷也解下來了。鬥篷之下,竟是一身大紅的喜服。


    江厭離穿著這身端莊的喜服,臉上施著明豔的粉黛,添了幾分顏色。魏無羨朝她走近兩步,道:“師姐……你這是?”


    江澄道:“這是什麽?你以為要嫁給你啊?”


    魏無羨道:“你給我閉嘴。”


    江厭離張開手臂,給他看看,麵色微紅,道:“阿羨,我……馬上要成親啦。過來給你看看……”


    魏無羨的眼眶熱了。


    他在江厭離禮成那日不能到場,看不到親人穿喜服的模樣了。所以,江澄和江厭離就特地悄悄趕到夷陵這邊來,引他進院子,給他一個人看看,成親那天,姐姐那天會是什麽樣子。


    半晌,魏無羨才笑道:“我知道!我聽說了……


    江澄道:“你聽誰說的?”


    魏無羨道:“你管我。”


    江厭離不好意思地道:“不過……隻有我一個人,看不到新郎啦。”


    魏無羨作不屑狀:“我可不想看什麽新郎。”


    他繞著江厭離走了兩圈,讚道:“好看!”


    江澄道:“姐,我說了吧。是真的好看。”


    江厭離一向頗有自知之明,認真地道:“你們說了沒用。你們說的,不能當真。”


    江澄無奈道:“你又不信我,又不信他。是不是非要那個誰說好看,你才信啊?”


    聞言,江厭離的臉更紅了,紅到了白白的耳垂,連胭脂的粉色也蓋不住,忙轉移話題道:“阿羨……來取個字。”


    魏無羨道:“取什麽字?”


    江澄道:“我還沒出生的外甥的字。”


    禮還沒成,這便想著要給未來的外甥取字了。魏無羨卻不覺有異,半點也不客氣,想了想就道:“好。蘭陵金氏下一輩是如字輩的。叫金如蘭吧。”


    江厭離道:“好啊!”


    江澄卻道:“不好,聽起來像金如藍,藍家的藍。蘭陵金氏和雲夢江氏的後人,為什麽要如藍?”


    魏無羨道:“藍家也沒什麽不好啊。蘭是花中君子,藍家是人中君子。好字。”江澄道:“你以前可不是這麽說的。”魏無羨道:“是讓我取不是讓你取,你挑個什麽勁兒。”江厭離忙道:“好啦,你知道阿澄就是這個樣子的嘛。讓你取字這個建議還是他給我的呢。都不要鬧了,我給你們帶了湯,等一等。”


    她進屋去拿罐子,魏無羨和江澄對視一眼。須臾,江厭離出來分給兩人一人一隻碗,又進屋去,拿出了第三隻小碗,走到門外,對溫寧道:“不好意思,隻有小碗了。這個給你。”


    溫寧原本低頭站著守門,見狀,受寵若驚地又結巴起來了:“啊……還?


    ?還有我的份?”


    江澄不滿道:“怎麽還有他的?”


    江厭離道:“反正我帶了那麽多,見者有份。”


    溫寧訥訥地道:“謝謝江姑娘……謝謝。”


    他捧著那隻給他盛得滿滿的小碗,不好意思開口說,謝謝,但是,他吃不了。給他也是浪費。死人是不會吃東西的。江厭離卻注意到了他的為難,問了幾句,站在門外和溫寧聊起來了。魏無羨和江澄則站在院子裏。江澄舉了舉碗,道:“敬夷陵老祖。”


    聽到這個名號,魏無羨又想起了那條迎風招展、甚為霸氣的長旗,滿腦子都是“無上邪尊夷陵老祖”那八個金光璀璨的大字,道:“閉嘴!”


    喝了一口,江澄道:“上次的傷怎麽樣。”


    魏無羨道:“早好了。”


    江澄道:“嗯。”頓了頓,又道:“幾天好的?”


    魏無羨道:“不到七天,我跟你說過的,有溫情在,不在話下。不過,你他媽還真捅。”


    江澄吃了一塊藕,道:“是你先讓他打碎我手臂的。你七天,我手臂吊了一個多月。”


    魏無羨嘿嘿然道:“不狠點怎麽像?反正是左手,不妨礙你寫字。傷筋動骨一百天,吊三個月也不嫌多。”


    門外隱隱傳來溫寧磕磕巴巴的答話。沉默一陣,江澄道:“你今後就這樣了?有沒有什麽打算。”


    魏無羨道:“暫時沒有。那群人都不敢下山,我下山別人也不敢惹我,隻要我不主動招惹是非就行了。”


    “不主動?”江澄冷笑道:“魏無羨,你信不信,就算你不招惹是非,是非也會招惹上你。要救一個人往往束手無策,可要害一個人,又何止有千百種法子。”


    魏無羨埋頭道:“一力降十會。管他千百種法子,誰來我弄死誰。”


    江澄淡淡地道:“你從來就不聽我任何一點意見。該有一日你要知道,我說的才是對的。”


    他一口氣喝幹剩下的湯,站起來,道:“威風。了不起。不愧是夷陵老祖。”


    魏無羨吐出一塊骨頭,道:“你有完沒完。”


    臨別之際,江澄道:“不要送了。被別人看到就糟了。”


    魏無羨點了點頭。他明白,江家姐弟此來不易。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那他們之前做出來給別人看的戲就全白費了。他道:“我們先走。”


    出了巷子,還是魏無羨行走在前,溫寧默默尾隨其後。忽然,魏無羨回頭道:“你還捧著那碗湯幹什麽?”


    “啊?”溫寧不舍道:“帶回去……我喝不了,但是可以給別人喝……”


    “……”魏無羨道:“隨便你吧。端好別灑了。”


    他回過頭,心知,今後怕是又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他以前熟悉的那些人了。


    但是……他現在不也是正要去見熟悉的人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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