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昱言問得很隨意,她站得也很隨意,好像整個人都處於極度放鬆的姿態。但那一句話切切實實是有些嚴肅、深沉的,甚至語調的輕柔還有些……涼薄的殺意在其中。


    楊瞳心想這畫風不對啊,坐個電梯而已,又不是吊威亞,怎麽突然就有了武俠的笑裏藏刀、見血封侯?


    楊瞳自認還算**,對於身邊人所產生的細小情緒變化總是能把握的既快速又精準。但秦昱言明麵上沒什麽,內裏其實像個大悶葫蘆,不停地往內收,所有和自身有關的信息全部裝進葫蘆裏。對外的輪廓就變得很模糊,讓人看不清。


    楊瞳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秦昱言挑起眼角看著楊瞳,楊瞳才發現斜著看過去,她的眼睛很長。兼之眼線順滑地延伸出來,微微挑起,又打了薄薄的淡綠色眼影,整隻眼睛的形狀特別好看。秦昱言又追問似的“嗯?”了一聲,等著楊瞳的回答。


    楊瞳想了想,問她:“我在想,能不能直接下班。”


    古來有“做賊心虛”這一說。秦昱言偷個人也偷得多年未遂。從中學時代覬覦到現在,穆林潔婚也結了,孩子也生過了,她內裏不光虛,更有些酸澀滋味難以言明。


    也是習慣了隱忍,但這是沒辦法的辦法了。要是可以,她巴不得立馬把這份感情大白於天下,用最粗暴的方式撕裂現有的和平。強拉硬拽也好,趁虛而入也好,隻要達到目的就好。


    可是就是下不了手啊。穆林潔如今的生活來得太不容易了,怎麽舍得去破壞?


    秦昱言始終糾結,兩種思緒碰撞多年,以至於她的第一反應就是終於有人看出來了,楊瞳要問她和穆林潔之間的事情了。


    結果居然沒有。


    不知道是這個小護士太遲鈍沒有察覺到,還是她太機敏即使看出端倪來也不點破。秦昱言準備的說辭完全偏離了方向,落空之後有瞬間的怔忪,隨即醒過來,幹脆利落地反對:“不行!”


    楊瞳的臉一下子就耷拉下來,不滿地提高了音調:“為什麽?現在五點半,我等等公交,再坐回去早就下班了好麽!”


    這個樣子……是真的沒察覺麽?


    秦昱言順口說:“我開車送你,十分鍾到。還有二十分鍾的時間。”


    真不知道該說她是摳門還是傻大方,楊瞳的臉徹底黑了下來,斜眼瞅她:“你的車不燒油是不是,那你送吧。”


    電梯在一樓停下,“叮”的一聲,門外有一對夫妻等著她們走出來。


    秦昱言終於破了功,“噗嗤”笑出來:“好了,開玩笑的。讓你跑這一趟,請你吃下午飯吧。”


    她身上壓抑、低沉的氛圍突然就散了,像是某個執念在充足的空氣湧進來時被稀釋,依舊存在但變得不易察覺。楊瞳想這人是屬川劇變臉的,一定是。


    秦昱言往外走,出了電梯回頭看楊瞳,又問了一句:“想吃什麽?”


    楊瞳急走兩步跟上,走到她身邊就要微微仰頭才行:“真請我吃飯啊?”


    秦昱言無奈地笑起來:“當然真的了,這個騙你幹嘛?”


    楊瞳本著客不欺主的原則,很得體地表示了吃什麽都行。


    秦昱言:“出門路對麵的街口有個煎餅果子攤,旁邊是賣酸梅湯的。再往前走三五米有賣現磨豆漿的,你選一個。”


    楊瞳:“……”


    摳成這樣還有酸梅湯喝,我也是vip貴賓級待遇了呢!


    楊瞳:“你要吃幾套,我請了!酸梅湯、豆漿一樣來一杯,你喝一杯灑一杯,就當沿途做記號圈地了!”


    秦昱言哈哈哈大笑起來:“我又不是狗,圈地幹什麽!”


    楊瞳斜眼看她。還知道是在罵她,有自知之明。


    秦昱言笑著搖頭,無奈地感慨:“你這個小護士啊……嘴巴真是一點虧不吃。你這樣有朋友麽?”


    一擊正中,楊瞳心裏的小人被打死了,血濺三尺高。


    楊瞳嘴硬:“關你什麽事!?”


    秦昱言很自然地接了一句:“哦,我也沒什麽朋友。”


    還真是同病相憐……等等!“也”什麽“也”?我沒有承認!沒有!


    楊瞳跟楊實扭曲的方向不一樣。楊實愛跟周圍的人扭,也扭出來一幫不沾閑的狐朋狗友,有事兒招呼一聲,呼啦啦地全圍上去了。楊瞳就跟自己較勁兒了,對外就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人不犯我我就高冷”,上了這麽多年學竟然也沒個貼心的好閨蜜。


    “交際麵狹窄”這一點經常會讓她覺得羞愧難堪,這始終是她某些方麵能力欠缺的證明,甚至會覺得自己在性格上是有缺陷的。


    秦昱言說得這麽輕描淡寫,完全不因為這個感到什麽尷尬不適。楊瞳覺得這種態度挺好的,又覺得自己做不到這麽坦然,糾結的心情很微妙。


    秦昱言岔開話題,征求楊瞳的意見:“不開玩笑了。夕陽廣場東街都是小吃,有家鴨血粉絲湯還不錯,去嚐嚐?”


    又是開玩笑吼?今天第二次。我給你數著呢,看你的幽默感能發揮到什麽地步!


    廣場東街是條小胡同,路邊全是擺攤的小商販,車子進不去。好在也不遠。穿過馬路再走個三二百米就到。秦昱言就把車子留在北苑的露天車位上,和楊瞳步行過去。


    過馬路時剛走過這邊的車道,路口的紅燈轉了綠燈,車子接連開了過來。秦昱言順手拉了楊瞳一把,兩個人定在馬路中間等著。


    楊瞳看看她的手,沒出聲。


    等過去一撥車子了,秦昱言來回轉頭確認路況,又拖著楊瞳的上臂,疾走指馬路對岸。


    進了廣場東街裏邊,秦昱言才鬆一口氣,衝著楊瞳感慨:“你們小姑娘,過馬路從來都不看路。車來車往的多危險。”


    ……誰說我不看……我還沒來得及看就被你拽住了好麽!我自己一個人過馬路的時候很謹慎的好麽!不要質疑我的基本生活能力好麽!


    “說真的,現在市裏的交通簡直太糟糕了。司機脾氣大得很,開車一個比一個急。最可惡的還是那些電動車……來……回……亂……摸……你摸我幹嘛?”


    秦昱言本來在絮絮叨叨地分析馬路現狀,突然覺得手上一熱,接著是掌心在皮膚上摩擦而過的溫熱潮濕。秦昱言的話在嘴裏轉來轉去,低頭就看見楊瞳莫名其妙地拉住自己的手。不動不撤,就那麽保持著輕輕的拉扯狀態,不再動了。


    女人,應該說是女生,特有的溫軟。掌心肉肉的,好像能感覺到從對方指尖傳來的脈搏。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感受了。


    兩個人停在路口。


    秦昱言掀起眼皮子去看楊瞳的表情,後者剛好鬆開手後退一步,挑了挑眉,一臉自傲:“誰摸你?!”


    秦昱言腦子轉了幾圈,好像有點明白了,也笑著反問:“不是摸是什麽?怎麽,你要和我牽手?”


    “為什麽要和你牽手?我就是好奇你還會不會躲開——就像在穆林潔那裏那樣。”


    看起來是很得意、傲慢的樣子,但耳旁一抹紅已經出賣了她。沒有朋友的人大概也沒有和人手拉手逛街的經曆,突然做出這種的大膽的舉動已經超出了她的羞恥心可以承受的範圍。


    即使這樣也要忍耐,也夠拚命了。


    秦昱言作恍然大悟狀:“拿我做實驗?”


    楊瞳撇開眼睛:“這麽說也沒錯,不過實驗對象還是你自己啊。”


    秦昱言失笑,歎了口氣:“搞不懂你在想什麽。”


    我才搞不明白你好麽!要不是你在嬰兒車旁看過來那一眼實在是有點深意而我又搞不明白,我才不會這樣試探你!握人類的手又不是什麽舒適、美好的體驗,這一爪子下去真是虧大發了。


    秦昱言自言自語似的開玩笑:“被你占便宜了啊……我覺得我現在應該摸回來,才能找回主場。”


    說著她就做出要抓楊瞳的動作,把楊瞳給唬地收回自己的手,急急忙忙後退,差點撞上一個過路人。跟人家道歉之後,楊瞳回頭怒視秦昱言:“別鬧!”


    秦昱言喊冤枉:“黑白顛倒了啊!明明是你先鬧的!”


    “誰鬧了啊!”楊瞳徹底繃不住了,把手背到身後,五指貼在掌心揉搓了兩下,幹脆利落地入正題,“你到底幾個意思,在穆林潔家裏那麽避諱,出來了就拉拉扯扯的。有什麽是不能讓穆林潔見到的?”


    秦昱言啞然:“什麽拉拉扯扯……你說過馬路的時候?這是我的習慣,身邊有人的時候就會去拉一把。這是慣性,沒別的意思。”


    楊瞳一字一頓地強調:“講、重、點!”


    秦昱言被拉回來:“你這麽突然拉我的手就是為了證明這個?”


    “對,我要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才能安心。”


    “你可以直接問我。”


    “我問你你會說麽?‘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是怎麽來的?”


    秦昱言無力扶額:“別打這麽□□的比方好麽?”


    也不知道是誰在胡攪蠻纏,兩個人驢頭不對馬嘴,瞎扯了半天。秦昱言終於覺得無聊了,不想再規避下去,老老實實地承認:“我是不太想讓你見穆林潔。”


    “為什麽?”


    “可能是……”秦昱言想著措辭,“可能是第一印象太深刻了。你去醫院找林潔那次……”


    楊瞳打斷她的話,替自己辯白:“我是路過,不是特意找她!也是她要找我聊天的!”


    秦昱言示意她不用急,接著說:“但是我一直認為你是故意的。這就是第一印象。後來你再跟林潔搭上邊,我都覺得你是想利用她。”


    “……我能利用她什麽啊……”


    “不是找到新工作了麽?這是事實。林潔婆家後台硬,想通過她搭上關係的人太多了。我想你跟她就見過一兩次,還巴巴地跑來給她家孩子送錢,挺可疑的。”


    “……”


    秦昱言突然爽朗地笑起來:“不過,你這種剛走出校門的學生,估計也沒有那麽多花裏胡哨的心思。她給你介紹工作,你來謝謝她也是正常的。”


    楊瞳咬牙切齒:“完!全!沒!有!你要是覺得不爽,我明天就可以不去上班。”


    “別動不動就拿這個來威脅……”


    “你到底從哪裏看出來這是威脅的!?我是說真的!”


    “抱歉抱歉,我用錯詞了。我現在還有些矛盾,過段時間就能接受你了。需要時間而已。”


    “嗬嗬,你還真是多疑沒有安全感啊!”


    “我向你道歉。”


    “曹操心!你簡直就是曹操心!”


    “是是是,我曹操心了。”


    “簡直莫名其妙!”


    楊瞳張牙舞爪地表達自己被懷疑時的不滿,秦昱言一路順著她的話道歉安撫。前方有個半大點的小孩兒撞過來,楊瞳伸手扶了一把,低著頭對著小孩兒一通數落,把那孩子嚇得都不敢走了。


    秦昱言側頭看看楊瞳認真嚴肅的臉,驀然想笑。


    最終還是把話題全部岔過去了啊。很完美的理由,以後不管談論什麽都和林潔無關了。隻是……她要是真問起自己和林潔的關係,內心是準備怎麽回答的?


    閨蜜麽?這麽多年了,自己都不想當什麽好閨蜜,到這個時候來承認麽?


    除下“閨蜜”這一種,還能有什麽關係?


    沒有了。


    沒有關係,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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