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幽魂人鬼戀（中卷）第廿一章.苦鬥（第1節）
八爺嶺最低窪的地級公路，大峪溝路段。
漆黑漆黑，雷暴雨把天地之間連成了瀑布般的黑水世界。
奧迪jpaooo3號像蝸牛似的爬行。
車內燈開著，但是不太亮，僅可看清駕駛員瞪得像雞蛋似的眼睛，副市長蕭遙哭喪一般的臉孔。
“陰霾暴雨來得太突然了！難道我壞了什麽良心，老天爺想要我的命不成？”
蕭遙心裏這樣說，嘴唇也本能地蠕動，但沒有說出聲來。
“蕭市長您看，能見度是零，每開進一米就有危險，怎麽辦？”
“奧，衛星導航呢？”
“雷電太厲害了，隻要一開就可能爆炸！”
“開！開弓沒有回頭箭！”
“蕭市長……咱們能不能到楊柳穀山神廟躲一躲？”
“不行！這裏是大峪溝中段，山神廟已經過去一裏多路了，不能往回開！”
“可是……好吧，遵命。”駕駛員申吟似的打開了衛星導航儀。
蕭遙臉色露出一絲淡淡的苦笑，改為舒緩口氣說：“這就對了。小江啊，你給我開車，往後要記住，機智果斷，像在戰場上打仗的連長一樣！你想想，像這麽大的雷暴雨，用不了二十分鍾就會爆山洪，甚至出現泥石流！那可就要了咱們的老命了！神仙也救不了咱們了！停下是死路一條，衝過去就有活的希望。咱們隻有利用衛星導航，破上命往前衝！你想想對不對？”
駕駛員小江微微頷：“對！我在部隊上給團長開車，我們團長也是這樣教導我的！但是，我是司機，車上坐的是長，我不能獨斷獨行，拿著長的生命開玩笑！隻要不是瞬間即逝必須應急處理的事情，我就必須先請示長，讓長定奪！”
蕭遙笑了，這回是真的笑了。
“對，你說的很對。小家夥，有出息，真聰明！你這一番話說到我心坎裏了，你將來肯定會升級，肯定能當官的！”
小江嘿嘿一笑說：“蕭市長您真會逗人開心！嘿嘿，您比我老爸說話好聽多了。我老爸一開口就是教訓人，張口就罵，舉手就打。”
“是麽？！”蕭遙顯得有些吃驚似的，但隻是語氣，心裏不覺得奇怪。
“是啊，我小的時候喜歡遊泳，但我爸爸怕我淹死，每一次得知我到五柳泉鳳蝶湖遊泳去了，就少不了一頓痛打！我媽媽疼我，拉著我，用身體護著我，結果就常常遭到他打罵。我媽媽一輩子不知道受他罵，挨過他多少回打，直到去年患了癌症，還被他打過一巴掌。我媽媽臨死時拉著我的手對我說：‘濤子啊，媽媽不能護著你了，你往後要學精細點兒，不要跟你爸頂嘴，在部隊上也要學會討好長，聲叫聲應，百依百順，一輩子沒你的虧吃。’嘿嘿……這話我記在心裏，一輩子也忘不了！”
江濤兩眼死死盯著衛星導航儀，兩手死死把著方向盤，眼裏漸漸湧出了淚花。
蕭遙臉色有些異樣，許久許久才長歎道：“是啊，無微不至慈母心！當爸爸的永遠也學不會！望子成龍，恨鐵不成鋼，男人總是忍不住~動~粗~！”
忽又若有所思似的說：“哎，小江，你爸爸是不是去年那個……哦，去年夏天見義勇為，從五柳泉裏救出六個落水青年的老人……啊？六個劃船遊玩的落水大學生得救了，他卻累得沒了力氣，自己怎麽也爬不上岸來，終於被激流衝走了，成為我市有名的英雄。他的追悼會是我親自念的悼詞。他叫什麽名字來著？江水……什麽？就在嘴邊上……想不起來了……”
“真感謝您！您竟然還記得我爸爸！”江濤點點頭，“我爸爸叫江水橋，水性很好，我就是跟我爸爸學會的遊泳！其實我爸爸不是不準我遊泳，是不準我單獨一個人去遊泳！我爸爸打我也是愛我，隻是他性子太過暴躁！我媽媽就是理解他的心腸好，所以一輩子沒有一句怨言……”
“哦，這個我真沒想到……我記得你爸爸的追悼會你沒有參加――可能是來不及通知您跟部隊請假吧！我當時還以為他是孤鰥老人呢！”
“蕭市長您坐好，到了去年被山洪衝斷過還沒有重修牢固的地方了！雨這麽大，可能有流水溝或者前水坑。”
“你開車，我放心。”蕭遙笑著說，忽又問，“你家就住在鳳蝶湖邊嗎？那裏不是已經拆遷開了嗎？你爸爸怎麽會出現在五柳泉鳳蝶湖口處呢？”
“唉，這個我一直不想提起……”
“為什麽？”
“您一定要問，我就告訴您。”
“有什麽困難……或者難言之隱麽？”
“不是……是這樣，您是主管鳳蝶湖逍遙山莊拆遷工程的，有些事情我不好講，尤其是……”江濤欲言又止。
“沒關係，你盡管說。”
“您可能想得到，我媽媽住院欠了一筆債，家裏房子被強拆後，爸爸沒有得到一分錢的補償，還無家可歸。”
“這個，不可能！我主管的項目我都抓得很死，評估也許低了點兒，蓬鋪區麽，破木頭爛磚瓦！但補償款都是依法如數存到銀行裏的，不可能隻漏掉你爸爸一個人。”
“蕭市長，您喜歡聽我講實話嗎？”
“你說，我聽。”
“好……”
車忽然搖晃了一下，江濤急忙踩刹車。緩緩走了幾米，車開始爬高。
“總算過了最低點了！”江濤笑了笑，“好，我說。我爸爸想用補償款還債，剩下一千多元還可以租房子暫住。可是到了銀行，人家說午鳴房地產拆遷開公司沒注冊，逍遙山莊項目是個假項目，根本就沒立項核準，土地農轉非也沒經省政府批準，自然也沒有繳納土地出讓金，金融機構沒見到他們的任何存款和監管資金，怎麽可能給我們開支這筆錢呢？蕭市長，您親自聽他們匯報說明您很負責，但您並不知道他們給我爸爸的存折是個空頭支票。”
“哦……原來是這樣！”蕭遙搖搖頭，歎了口氣。
“那天我爸爸和一個鄰居倆商量好，本來是去找你們都市政府逍遙山莊拆遷戰鬥指揮部討個說法的，但是你們戰鬥指揮部投入四百多警力，殺雞用的是牛刀，很現代化，大型鏟車和拆遷王釺擊機，我們那兒二百多戶居民，十幾天時間就勝利地結束了戰鬥！拆遷完了，你們就都撤走了，隻留下六個臨時雇用的大學生應付差事，留守看管當辦公室的一座居民小樓。他們三男三女都在親親我我地談情說愛，根本不搭理我爸爸。後來我爸爸一急，就開口罵他們。他們為了躲我爸爸，便拉拉扯扯，摟腰搭背，跑出去到湖邊，都擠上了一條隻能容納四個人的破劃子（破木船）。我爸爸盡管很生氣，但看見他們危險，還是跑過去喊他們回來。可是他們不聽，越喊越往湖裏劃得快，還吐舌頭、擠眉瞪眼，嘻嘻哈哈地喊拜拜。就這樣，他們剛劃到五柳泉口，水流一急，浪花一卷，船艙就進水了，他們殺豬似的惡嗷（惡嗷：方言，惡，竭斯底裏，破命地；嗷，喊叫，叫喚。），都掉進水裏去了。我爸爸這才跳進湖裏去救他們，他老人家為此連一張無用的白紙也泡濕沒了，一分沒有，還搭上了一條命！”
蕭遙聽了，許久許久一聲沒響。
“嘿嘿，蕭市長您看，這就是我爸爸給留下的唯一家產。”江濤說著，單手扶著方向盤，騰出一隻手，從坐墊下抽出一個油布救生衣，那是用桐油浸泡的“的確良”布救生衣，在昏暗的車燈下顯得像青蛙一樣可愛，像黃金袋子一樣漂亮。
“哦？這是什麽？”蕭遙終於說出話來了。
“救生衣，我媽媽做的，我小時候，我爸爸教我學遊泳用的。強拆我家那天，四百多警察包圍，四五個城管和警察衝進我家，先用棒子砸碎了我家的門窗和電器，然後就扭打我爸爸，不準他攜帶家裏的東西離開。我爸爸急忙把這個救生衣掖進懷裏，死死地抱著，就像抱著他的寶貝兒子――小時候的我一樣。他們就對他一陣拳打腳踢，遍體鱗傷，昏死過去，再給他戴上了手銬，掂胳膊扯腿拖死狗似的拖了出去。警車把他拉到醫院，醫生想聽聽他心髒是否還跳動，可就是掰不開我爸爸的手，沒法往他懷裏伸聽診器！當時我爸爸還昏迷著，實在沒法想象他竟然本能地保護這麽一件不值錢的東西……”
“……”
“起先我不理解爸爸為什麽會這樣，後來他去世了，我一下子理解了！”
“哦？”
“其實爸爸和媽媽一樣，都對我疼愛有加，把我這個獨生子視如掌上明珠，心肝寶貝，捧在手裏怕掉了，含在口裏怕化了！隻是爸爸和媽媽的疼愛我的方式不同――我爸爸從小沒爹沒娘，熱天光屁股下河摸魚掙錢養活自己，冬天就四處討飯，鑽進柴草垛裏睡覺，直到我姥姥臨終時收養了他，托他照顧我媽媽一輩子，他才有了家！他沒受過父輩老人的教育和疼愛，不會模仿老輩疼愛孩子，但我明白，他疼愛孩子勝過自己的生命！蕭市長，您也許不曾知道，爸爸那天是穿著這件‘全部家產’跳進湖裏去救人的。他最後救的是一個衣褲都掙紮脫光了的女生，沒法碰她的身體，隻好把這件救生衣脫下來給那個個女生套在胸前，吹滿氣讓讓她飄著。我爸爸是吹氣累的，拉著她遊到河口就沒了力氣，更要命的是河口傾瀉的拆遷垃圾，水泥板上的鋼筋頭刺穿了我爸爸的左肋……”
江濤說到這裏，兩眼早已模糊了。
“哦，這個……真是一筆寶貴的財富。”蕭遙不屑地瞟了一眼那破黃土色的救生衣，言不由衷，輕描淡寫地誇讚了一句。
他心想：“什麽玩意兒啊！土包子！竟然拿它當寶貝，還帶在身邊！土，老土，真不知道啥叫丟人！”
他心裏這樣罵著，嘴裏卻沒出聲。
恰在這時，車又猛地搖晃了一下。這次搖晃得厲害，車底盤落地，動機一下憋熄火了。
江濤急忙丟下救生衣，抱歉地一笑：“對不起蕭市長！光顧得說話了，沒提前刹車！”
他剛想重開引擎，忽聽得車外傳來牛鳴一般的聲音。
“什麽聲音？”蕭遙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啊……不好！山洪！您坐穩……”江濤話沒說完已經迅啟動了引擎，車忽地一下竄了出去。
但是，江濤明顯感到扳方向盤輕了許多，同時看見黑色的激浪衝到了車窗玻璃上。
“哎呀天哪！山洪到了！車要淹滅火了，已經滅了……”他嘶聲驚叫著，車已經開始側行，傾斜，旋轉。
“完了！”蕭遙像突然煞氣的皮球，出了一聲失望的叫喊。
車開始翻跟頭，急劇地震動。人也跟著翻跟頭，滾倒了又豎起來，剛一頭栽在車頂，又啪地一聲落下來。
“蕭市啊！……長！哎呀……您會不會……喲！哎呀！遊泳啊！”江濤摔得申吟著，還不忘問這個。
“我不會……遊泳！救我啊！救命啊！”蕭遙嚇破了膽，早忘了自己的市長身份，也像那些落水的大學生一樣惡嗷起來，嗷得沒人腔。
“咣！”車撞在石頭上，暫時不動了。
“抓住座椅，不要動！”江濤大吼一聲。
此刻，他一下恢複了戰士的果敢和英勇，一躍而起，抓起救生衣套在蕭遙的身上，隨即銜住吹氣管，拚命地往裏吹氣。
蕭遙被他的吼聲震懾了，一動也不敢動，就像被邊防戰士捉住了的走私犯一樣。
過了一會兒，車裏已經進了一尺深的水。
蕭遙如夢方醒，哆哆嗦嗦說：“你……就這一個吧？你……你可怎麽辦？”
江濤沒答應，繼續吹氣，直到救生衣緊緊束住了蕭遙的胸肩，才喘息著係住了吹氣口。
“我會遊泳。別管我，長先出去！”
他拚命開車門，可是車外壓力太大，車門推不開。
車燈開始打閃，在即將熄滅瞬間，江濤打開了車窗。水咕咚咕咚湧進車內，一點兒空氣也沒有了。他正累得厲害，需要呼吸補氧，但已經不可能了。
車又開始翹起，眼看又要翻滾。
江濤用盡最後的力氣，終於推開了車門，把蕭遙推出車外。
他被反彈後退，忍不住嗆了一口水。本想隨後鑽出車門的，但已經遲了一步。車翻了個跟頭，車門被撞，自動合上了。
江濤沒有力氣打開車門了。他的手軟弱無力地鬆開了車把手。
一瞬間，他眼前浮現出爸爸的身影，慢慢地從岸邊滑下去，消失在激流裏。
漆黑，
翻滾
……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本書共三卷，這是第二卷，以後的內容越來越精彩，希望讀者注冊收臧，多多投票支持。親們的支持是此書更新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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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市長……咱們能不能到楊柳穀山神廟躲一躲？”
“不行！這裏是大峪溝中段，山神廟已經過去一裏多路了，不能往回開！”
“可是……好吧，遵命。”駕駛員申吟似的打開了衛星導航儀。
蕭遙臉色露出一絲淡淡的苦笑，改為舒緩口氣說：“這就對了。小江啊，你給我開車，往後要記住，機智果斷，像在戰場上打仗的連長一樣！你想想，像這麽大的雷暴雨，用不了二十分鍾就會爆山洪，甚至出現泥石流！那可就要了咱們的老命了！神仙也救不了咱們了！停下是死路一條，衝過去就有活的希望。咱們隻有利用衛星導航，破上命往前衝！你想想對不對？”
駕駛員小江微微頷：“對！我在部隊上給團長開車，我們團長也是這樣教導我的！但是，我是司機，車上坐的是長，我不能獨斷獨行，拿著長的生命開玩笑！隻要不是瞬間即逝必須應急處理的事情，我就必須先請示長，讓長定奪！”
蕭遙笑了，這回是真的笑了。
“對，你說的很對。小家夥，有出息，真聰明！你這一番話說到我心坎裏了，你將來肯定會升級，肯定能當官的！”
小江嘿嘿一笑說：“蕭市長您真會逗人開心！嘿嘿，您比我老爸說話好聽多了。我老爸一開口就是教訓人，張口就罵，舉手就打。”
“是麽？！”蕭遙顯得有些吃驚似的，但隻是語氣，心裏不覺得奇怪。
“是啊，我小的時候喜歡遊泳，但我爸爸怕我淹死，每一次得知我到五柳泉鳳蝶湖遊泳去了，就少不了一頓痛打！我媽媽疼我，拉著我，用身體護著我，結果就常常遭到他打罵。我媽媽一輩子不知道受他罵，挨過他多少回打，直到去年患了癌症，還被他打過一巴掌。我媽媽臨死時拉著我的手對我說：‘濤子啊，媽媽不能護著你了，你往後要學精細點兒，不要跟你爸頂嘴，在部隊上也要學會討好長，聲叫聲應，百依百順，一輩子沒你的虧吃。’嘿嘿……這話我記在心裏，一輩子也忘不了！”
江濤兩眼死死盯著衛星導航儀，兩手死死把著方向盤，眼裏漸漸湧出了淚花。
蕭遙臉色有些異樣，許久許久才長歎道：“是啊，無微不至慈母心！當爸爸的永遠也學不會！望子成龍，恨鐵不成鋼，男人總是忍不住~動~粗~！”
忽又若有所思似的說：“哎，小江，你爸爸是不是去年那個……哦，去年夏天見義勇為，從五柳泉裏救出六個落水青年的老人……啊？六個劃船遊玩的落水大學生得救了，他卻累得沒了力氣，自己怎麽也爬不上岸來，終於被激流衝走了，成為我市有名的英雄。他的追悼會是我親自念的悼詞。他叫什麽名字來著？江水……什麽？就在嘴邊上……想不起來了……”
“真感謝您！您竟然還記得我爸爸！”江濤點點頭，“我爸爸叫江水橋，水性很好，我就是跟我爸爸學會的遊泳！其實我爸爸不是不準我遊泳，是不準我單獨一個人去遊泳！我爸爸打我也是愛我，隻是他性子太過暴躁！我媽媽就是理解他的心腸好，所以一輩子沒有一句怨言……”
“哦，這個我真沒想到……我記得你爸爸的追悼會你沒有參加――可能是來不及通知您跟部隊請假吧！我當時還以為他是孤鰥老人呢！”
“蕭市長您坐好，到了去年被山洪衝斷過還沒有重修牢固的地方了！雨這麽大，可能有流水溝或者前水坑。”
“你開車，我放心。”蕭遙笑著說，忽又問，“你家就住在鳳蝶湖邊嗎？那裏不是已經拆遷開了嗎？你爸爸怎麽會出現在五柳泉鳳蝶湖口處呢？”
“唉，這個我一直不想提起……”
“為什麽？”
“您一定要問，我就告訴您。”
“有什麽困難……或者難言之隱麽？”
“不是……是這樣，您是主管鳳蝶湖逍遙山莊拆遷工程的，有些事情我不好講，尤其是……”江濤欲言又止。
“沒關係，你盡管說。”
“您可能想得到，我媽媽住院欠了一筆債，家裏房子被強拆後，爸爸沒有得到一分錢的補償，還無家可歸。”
“這個，不可能！我主管的項目我都抓得很死，評估也許低了點兒，蓬鋪區麽，破木頭爛磚瓦！但補償款都是依法如數存到銀行裏的，不可能隻漏掉你爸爸一個人。”
“蕭市長，您喜歡聽我講實話嗎？”
“你說，我聽。”
“好……”
車忽然搖晃了一下，江濤急忙踩刹車。緩緩走了幾米，車開始爬高。
“總算過了最低點了！”江濤笑了笑，“好，我說。我爸爸想用補償款還債，剩下一千多元還可以租房子暫住。可是到了銀行，人家說午鳴房地產拆遷開公司沒注冊，逍遙山莊項目是個假項目，根本就沒立項核準，土地農轉非也沒經省政府批準，自然也沒有繳納土地出讓金，金融機構沒見到他們的任何存款和監管資金，怎麽可能給我們開支這筆錢呢？蕭市長，您親自聽他們匯報說明您很負責，但您並不知道他們給我爸爸的存折是個空頭支票。”
“哦……原來是這樣！”蕭遙搖搖頭，歎了口氣。
“那天我爸爸和一個鄰居倆商量好，本來是去找你們都市政府逍遙山莊拆遷戰鬥指揮部討個說法的，但是你們戰鬥指揮部投入四百多警力，殺雞用的是牛刀，很現代化，大型鏟車和拆遷王釺擊機，我們那兒二百多戶居民，十幾天時間就勝利地結束了戰鬥！拆遷完了，你們就都撤走了，隻留下六個臨時雇用的大學生應付差事，留守看管當辦公室的一座居民小樓。他們三男三女都在親親我我地談情說愛，根本不搭理我爸爸。後來我爸爸一急，就開口罵他們。他們為了躲我爸爸，便拉拉扯扯，摟腰搭背，跑出去到湖邊，都擠上了一條隻能容納四個人的破劃子（破木船）。我爸爸盡管很生氣，但看見他們危險，還是跑過去喊他們回來。可是他們不聽，越喊越往湖裏劃得快，還吐舌頭、擠眉瞪眼，嘻嘻哈哈地喊拜拜。就這樣，他們剛劃到五柳泉口，水流一急，浪花一卷，船艙就進水了，他們殺豬似的惡嗷（惡嗷：方言，惡，竭斯底裏，破命地；嗷，喊叫，叫喚。），都掉進水裏去了。我爸爸這才跳進湖裏去救他們，他老人家為此連一張無用的白紙也泡濕沒了，一分沒有，還搭上了一條命！”
蕭遙聽了，許久許久一聲沒響。
“嘿嘿，蕭市長您看，這就是我爸爸給留下的唯一家產。”江濤說著，單手扶著方向盤，騰出一隻手，從坐墊下抽出一個油布救生衣，那是用桐油浸泡的“的確良”布救生衣，在昏暗的車燈下顯得像青蛙一樣可愛，像黃金袋子一樣漂亮。
“哦？這是什麽？”蕭遙終於說出話來了。
“救生衣，我媽媽做的，我小時候，我爸爸教我學遊泳用的。強拆我家那天，四百多警察包圍，四五個城管和警察衝進我家，先用棒子砸碎了我家的門窗和電器，然後就扭打我爸爸，不準他攜帶家裏的東西離開。我爸爸急忙把這個救生衣掖進懷裏，死死地抱著，就像抱著他的寶貝兒子――小時候的我一樣。他們就對他一陣拳打腳踢，遍體鱗傷，昏死過去，再給他戴上了手銬，掂胳膊扯腿拖死狗似的拖了出去。警車把他拉到醫院，醫生想聽聽他心髒是否還跳動，可就是掰不開我爸爸的手，沒法往他懷裏伸聽診器！當時我爸爸還昏迷著，實在沒法想象他竟然本能地保護這麽一件不值錢的東西……”
“……”
“起先我不理解爸爸為什麽會這樣，後來他去世了，我一下子理解了！”
“哦？”
“其實爸爸和媽媽一樣，都對我疼愛有加，把我這個獨生子視如掌上明珠，心肝寶貝，捧在手裏怕掉了，含在口裏怕化了！隻是爸爸和媽媽的疼愛我的方式不同――我爸爸從小沒爹沒娘，熱天光屁股下河摸魚掙錢養活自己，冬天就四處討飯，鑽進柴草垛裏睡覺，直到我姥姥臨終時收養了他，托他照顧我媽媽一輩子，他才有了家！他沒受過父輩老人的教育和疼愛，不會模仿老輩疼愛孩子，但我明白，他疼愛孩子勝過自己的生命！蕭市長，您也許不曾知道，爸爸那天是穿著這件‘全部家產’跳進湖裏去救人的。他最後救的是一個衣褲都掙紮脫光了的女生，沒法碰她的身體，隻好把這件救生衣脫下來給那個個女生套在胸前，吹滿氣讓讓她飄著。我爸爸是吹氣累的，拉著她遊到河口就沒了力氣，更要命的是河口傾瀉的拆遷垃圾，水泥板上的鋼筋頭刺穿了我爸爸的左肋……”
江濤說到這裏，兩眼早已模糊了。
“哦，這個……真是一筆寶貴的財富。”蕭遙不屑地瞟了一眼那破黃土色的救生衣，言不由衷，輕描淡寫地誇讚了一句。
他心想：“什麽玩意兒啊！土包子！竟然拿它當寶貝，還帶在身邊！土，老土，真不知道啥叫丟人！”
他心裏這樣罵著，嘴裏卻沒出聲。
恰在這時，車又猛地搖晃了一下。這次搖晃得厲害，車底盤落地，動機一下憋熄火了。
江濤急忙丟下救生衣，抱歉地一笑：“對不起蕭市長！光顧得說話了，沒提前刹車！”
他剛想重開引擎，忽聽得車外傳來牛鳴一般的聲音。
“什麽聲音？”蕭遙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啊……不好！山洪！您坐穩……”江濤話沒說完已經迅啟動了引擎，車忽地一下竄了出去。
但是，江濤明顯感到扳方向盤輕了許多，同時看見黑色的激浪衝到了車窗玻璃上。
“哎呀天哪！山洪到了！車要淹滅火了，已經滅了……”他嘶聲驚叫著，車已經開始側行，傾斜，旋轉。
“完了！”蕭遙像突然煞氣的皮球，出了一聲失望的叫喊。
車開始翻跟頭，急劇地震動。人也跟著翻跟頭，滾倒了又豎起來，剛一頭栽在車頂，又啪地一聲落下來。
“蕭市啊！……長！哎呀……您會不會……喲！哎呀！遊泳啊！”江濤摔得申吟著，還不忘問這個。
“我不會……遊泳！救我啊！救命啊！”蕭遙嚇破了膽，早忘了自己的市長身份，也像那些落水的大學生一樣惡嗷起來，嗷得沒人腔。
“咣！”車撞在石頭上，暫時不動了。
“抓住座椅，不要動！”江濤大吼一聲。
此刻，他一下恢複了戰士的果敢和英勇，一躍而起，抓起救生衣套在蕭遙的身上，隨即銜住吹氣管，拚命地往裏吹氣。
蕭遙被他的吼聲震懾了，一動也不敢動，就像被邊防戰士捉住了的走私犯一樣。
過了一會兒，車裏已經進了一尺深的水。
蕭遙如夢方醒，哆哆嗦嗦說：“你……就這一個吧？你……你可怎麽辦？”
江濤沒答應，繼續吹氣，直到救生衣緊緊束住了蕭遙的胸肩，才喘息著係住了吹氣口。
“我會遊泳。別管我，長先出去！”
他拚命開車門，可是車外壓力太大，車門推不開。
車燈開始打閃，在即將熄滅瞬間，江濤打開了車窗。水咕咚咕咚湧進車內，一點兒空氣也沒有了。他正累得厲害，需要呼吸補氧，但已經不可能了。
車又開始翹起，眼看又要翻滾。
江濤用盡最後的力氣，終於推開了車門，把蕭遙推出車外。
他被反彈後退，忍不住嗆了一口水。本想隨後鑽出車門的，但已經遲了一步。車翻了個跟頭，車門被撞，自動合上了。
江濤沒有力氣打開車門了。他的手軟弱無力地鬆開了車把手。
一瞬間，他眼前浮現出爸爸的身影，慢慢地從岸邊滑下去，消失在激流裏。
漆黑，
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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