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半,老楊叔家的追悼會如期在他家舉行。對於活著的人,卻給臨死的自己開追悼會,這樣的事情對於楊德武的那些鄰居來說,還是頭一遭聽說。對於,此事,眾人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有人說這是楊德武嘩眾取寵,他碌碌無為了一輩子,無非是想在臨死的時候弄點喙頭出來風光一下,也有人說楊德武是個感恩的人,他明知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了,把大夥兒叫過去,無非是想好好感恩一番而已。


    雖然眾人對於此事持有著不同的看法,但是,在好奇的驅使下,楊德武的那些收到了通知的鄰居還是盡數趕到了現場,想要看一個究竟,想要看看這活人的追悼會是怎麽樣開的。


    一幹街坊鄰居陸陸續續來到楊德武家裏,這個時候,楊德武已經換了一身幹淨整潔的中山裝坐在客廳裏麵接待客人了,碰到有熟人到來,他均是禮貌地站起身來打招呼,衷心地感謝這些年來對他們父女的幫助。


    麵對楊德武的感激之辭,眾人均是點頭揭過,以示不足掛道。


    楊德武和眾人打完招呼之後,追悼會終於正式開始了,一陣低沉肅穆的音樂從裏麵的房間的錄音樂裏麵傳了出來。不管眾人是何種表情,楊德武的表情始終很嚴肅和冷靜。


    不得不說,臨死了都仍然還有這種淡定的氣度,不得不讓人佩服。


    音樂奏畢,楊德武略帶嘶啞的聲音在眾耳邊響了起來:“各位父老鄉親,感謝你們這麽多年來對我們父女的幫助,現在我要死了,我將要從這個世界上離開了,我真的很舍不得你們,因此我想趁追悼會這個機會和各位聚一聚,敘敘話。”


    這個時候,眾人終於明白了楊德武開這個追悼會的真實目的,無非是想在臨時之前,和曾經對他們父女有過幫助的鄉鄰們見個麵敘敘舊而已。


    此時此刻,眾人都感覺唏噓不已。這一切不僅僅是對一個即將消失的生命的悲憫,更多的卻是對於一個以此種方式結束自己的苦難生命的佩服。


    原來安靜的場麵頓時變得有些熱鬧了起來,坐在楊德武對麵的那些人紛紛議論了起來。


    “咳咳!”


    楊德武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然後拉扯著嘶啞的嗓子說道:“自從十五年前,我來到河畔鎮以後,就一直生活在了這裏,雖然我並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但是,我確實是已經把自己看成是了河畔鎮的一份子了。現在我要離開了,心裏真的很舍不得。”


    “在這裏十五年裏,我可能因為各種原因得罪過你們,如果你們對我有什麽不滿,你盡可以對我說,我希望我們之間的恩怨就此了結,等到了下輩子我們就不用管誰對誰錯,我們又可以和和氣氣地做鄉親鄰居了。你們有什麽對我說的,就盡管說吧,我認真的聽著。”


    楊德武自從十五年前帶著女兒楊瓊搬到了河畔鎮來了之後,一向都是深入簡出,根本談不上得罪什麽人,此時,麵對楊德武這種情況,縱然有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是斷然不會說出來的。


    眾人靜靜地看著楊德武,一種肅穆的神情在眾人之中蔓延開了。


    沒有人說法,楊德武又隻好自己開口了:“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那麽我就先對各位說兩句吧!真的很高興能夠在有生之年認識你們,老劉你不記得我們是怎麽認識的麽?老盧,你還記得那些曾經我們一起喝酒談笑的日子麽。”


    老劉說道:“老楊,你的棋藝比我高明得多,如果我們沒有記錯的話,我們是在街邊的那棵老槐樹下認識的,現在都已經過去好多年了,咱們已經發多年沒下過棋了吧,改天咱們一定好好切磋一下。”


    楊德武笑著說:“這輩子可能沒有機會了,等下輩子再說吧!”


    這個時候,鄰居老盧又說道:“老楊,你的酒量確實不咋的?不過,你的酒品確實沒話說,哪怕人醉了吐了,但是,人的架子卻不倒,這點倒是蠻人佩服的,等什麽時候你身體好了起來,咱們哥倆再好好大醉一場吧。”


    楊德武依舊是麵帶微笑地說道:“這輩子可能沒有機會了,等下輩子再說吧!”


    楊德武一味地應著,等下輩子再說,眾人真的發現老楊真的可能命不久矣了,回想起這十多年來的點點滴滴,眾人無一感慨萬端,然後又有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


    “老楊,當初開玩笑說把你家小瓊嫁給我家二娃當媳婦,你一直沒有吭聲,是不是看不上我們家二娃呀?”


    楊德武仍舊是麵帶微笑說道:“老劉,都是鄉裏鄉親的,說些看不上什麽的話,不是生份了麽?我當時至所以沒有吭聲,那是因為現在都是自由戀愛的時代了,咱們當父母的總不能再來封建老一套包辦婚姻了吧!等過幾年小瓊長大成人,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了,你們家二娃想怎麽追就怎麽追去,我在下麵肯定是不會多說什麽的。”


    鄉親們的情緒積極地調動了起來,他們和楊德武開心地聊著一些陳年往事。


    就在這個時候,其中一個人突然問道:“老楊,你能和我說你的過去嗎?之前大夥兒問起你以前的事情,你都一笑置之沒有吭聲的。”


    就在這個時候,楊德武向女兒楊瓊使了一個臉色,緊接著,楊瓊便從裏麵的房間裏麵捧出來了一個小匣子。


    從這對父女的無隙配合上看得出,楊德武似乎早就已經準備好了怎麽應對這個問題了,已經瀕臨死亡了,他也並不想對大家隱瞞些什麽了。


    楊德武從女兒楊瓊手中接過那個小木匣,然後打開來,隻見裏麵亮閃的一片,映著一片片的亮光,楊德武臉上也露出了一絲自豪之色。隨後,他又把木匣裏麵的東西盡數拿了出來,然後全部掛到了中山裝的左胸的口袋上麵。


    亮光閃爍,天啦,這些竟然全部都是勳章!


    五枚勳章,三枚一等功的,一枚二等功的,一枚三等功的。


    把這些勳章全部掛好之後,楊德武自豪地笑道:“我之前是一個兵,一個默默無聞的特種兵。這枚一等功的勳章,是一位外國元首來訪我國時,遭遇刺殺,我救下了他而立功獲得的,至於我為什麽來到了這裏,那是因為我在一次緝毒行動中誤殺了人質,才迫退伍的,因為按照片特種兵的規定,誤殺人質後是不能繼續服役的。隨後,又因為遭遇毒販子的追殺,我腎髒中了一槍,所以我就帶著小瓊來到了這裏。”


    這一刻,楊德武在因為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的身材突然在眾人眼中變得高大起來了。眾人腦海中無一不出現了這樣一副場景,年輕時候的楊德武手握著衝鋒槍,冒著槍林彈雨一次次捍衛祖和人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


    這是一副多麽讓人震撼的畫麵呀!


    頓時眾人都安靜了下來,然後不約而同地戰起身來,向這位偉大的人民戰士鞠躬行禮。


    經過剛剛楊德武的一番對答,再也沒有人敢小看這個已經被病魔折騰得狼狽不堪的半百老頭了。


    其實,他也曾年輕過,他也曾英雄過!而且他年輕時的那些歲月,比眼前這些人都是要輝煌。


    有了剛剛這段小插曲,眾人對於楊德武的認識更加地深刻了!


    所謂的追悼會仍然是在繼續,接下來的所有人都帶著一種景仰的心情陸陸續續地和楊德武話別了,但是,卻還有一個人一直沒有吭聲。


    那就是劉一鳴。


    經過好長一段時間的攀談,楊德武的精神已然沒原先那麽振奮了,盡管如此,楊德武用目光在人群中掃射了一周,卻依然發現了自始至終劉一鳴都沒有開口說話。


    楊德武再次看了劉一鳴一眼,問道:“小劉,你有什麽話要對叔說嗎?”


    劉一鳴想了想,很是堅定地說道:“老楊叔,我堅信你的病情一定能夠好起來的,你一定能夠親眼看上小瓊考上大學的。”


    這一次楊德武沒有再說些什麽下輩子之類的話了。其實,他又何嚐不想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考上理想中的大學?但是,這一切有可能嗎?


    現在家裏中完全沒有經濟來源,一直都是靠著政府的補貼過日,如果一定要拿著僅有的那點積蓄給自己去看病,憑著自己堅強的毅力堅持到小瓊考上大學也並不是不可能。可是,把家裏的錢都花光了,但是,最終還是逃不過一死,那麽留下小瓊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孤苦伶仃的該怎麽辦呢?


    劉一鳴這番話正中了楊德武的痛處,楊德武看了劉一鳴一眼,沒有任何言語,他轉身看向自己的女兒,然後朝她問道:“小瓊,你有什麽話要對爸爸說嗎?”


    楊瓊想了想,然後對著她老爸說道:“爸,我給你念一首詩吧!”


    隨後楊瓊轉過身來,麵朝眾人,用她那清脆的嗓音一字一句地念道:


    你見,或者不見我


    我就在那裏


    不喜不悲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裏


    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


    愛就在那裏


    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裏


    不舍不棄


    來我的懷裏


    或者


    讓我住進你的心裏


    黯然相愛


    寂靜歡喜


    當楊瓊念完這首小詩的時候來參加追悼會的眾人都感覺內心深處最柔弱的地方被輕輕地觸動了一下,更有甚者眼角已經滑落了一滴滴感動的淚水。


    楊德武聽了女兒的這首小詩似乎也感覺很高興,他的精神又恢複了一點點,然後他又在楊瓊的攙扶下掙紮著站了起來,對眾人說道:“非常感謝各位來參加我的追悼會,也許用不了幾天我就要從這個世界離開了,但是,通過今天的追悼會和大家一起回憶以前的事情,我真的已經很滿足了!真的很感謝大家,耽誤大家時間了,實在不好不意思。”


    楊德武在楊瓊的攙扶下又回到了裏麵那間昏暗的小屋子裏麵去了,而眾人也帶著滿腔地各種各樣的情緒從楊家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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