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傅恒來到和親王府的時候,天早就黑定了,可是王府的門子不敢怠慢,連忙上前打千兒請安,一邊把人請到門房東客廳,一邊使人飛速進去報告。


    ——別看他傅恒才現在才是個二等侍衛,架不住人家出身好,父親李榮保是察哈爾總管,伯父馬斯喀、馬齊和馬武都是康、雍兩朝非常顯赫的人,他姐姐更是當今皇後。皇後的親弟弟來了,親王府的門子自然不敢怠慢,況且這年頭王府的行情也不太好。


    傅恒在客廳剛剛坐了一會兒,便見一個長隨飛快的跑出來,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打了個千兒道:“王爺已經歇了,不過主子說六爺連夜到訪必有要事,請六爺先過去,他換了衣服就過來。”


    跟著那家人進去,傅恒邊走邊笑道:“真沒想到五王爺歇的這麽早?”家人一手提燈在前頭帶路,聞言也笑道:“大前年王爺大病了一場以後,身子骨一直不大好,隔三差五就身子不不舒服,臥床不起也時有發生。太醫院那邊說得養著,所以王爺現在都是早睡早起——據說是龍虎山張真人說的,早睡早起身體好。”


    傅恒隨那家人七折八彎進來,很快便到了正廳。客廳裝飾的也很樸素,唯有堂前門掛著一副對聯證明著它的不凡——看筆跡應當是乾隆禦書。


    “諸葛一生唯謹慎,呂端大事不糊塗”


    在廊下略頓了一下,傅恒才跨步進屋,隻是此地的主人卻尚未到來,隻有丫鬟們忙前忙後給他沏茶,端上水果點心。


    “稀客呀!”坐了沒一會兒,一臉倦容,臉色蠟黃的弘晝就出現在了客廳門口。傅恒見了弘晝,連忙請安,卻被弘晝一把抓住,“你我也算親戚,這裏又沒外人,不必搞那一套。”


    把傅恒按在座位上,弘晝才找個地方坐了,開口道,“你是正經國戚,往日直出直入的,不過平日裏可不登我這和王府的門。我這人最不耐煩那些虛頭巴腦的事情,有事情你隻管說。若是有事兒,能幫的能辦的我自然盡力——不過你是皇兄的妻弟,應該也找不到我頭上……或者有什麽別的事兒,你也隻管開口。幸虧你隻是個二等侍衛,身上沒什麽差事,不然我可不敢讓你進我這門。”


    “不瞞王爺,傅恒此來正是來求教了,”傅恒連忙起身打了個躬,“而且正是因為差事上的問題。五王爺可能不知道,皇上有意差我南下,整頓各地駐防八旗的旗務。我想著,先頭上王爺不是奉旨整頓京內——”


    話沒說完,弘晝就擺了擺手,打斷了傅恒的話,“你要是向我請教這方麵的問題,我還真沒什麽可說的。這差事鬧到最後,還是半途而廢,說是因為我身體問題撤了差事,那是皇上給我留著麵子呢。咱們旗下大爺都成了什麽鳥樣,你我都清楚的很。而且沾親帶故的,真是整頓不動……”


    說著說著,他自己先笑了,“說起來,我也是旗下大爺中的一員,和親王的混賬荒唐在京裏也是有名的。雖說皇上看中,一登基就封了我“議政王”,但我從來也沒有議過“政”,每天最大的事就是玩鳥聽戲,再畫畫鼻煙壺內畫。說句自誇的話,我畫的鼻煙壺畫比北京“煙壺劉”還要高出一籌。要不就是辦辦喪事,每天去軍機處也就是打個逛……”


    傅恒也跟著笑笑。他自然是知道弘晝的荒唐的,什麽天不亮就在院子裏開戲,寵妾滅妻亂七八糟的事情能說好久。


    這兩年甚至隔三差五就有幾班吹鼓手、白雲觀的道士、法華寺的和尚到王府打醮,滿院金鉑銀錠燒化起來。家人子弟一律孝布纏頭,呼天搶地地幹嚎一通。他則左手執杯、右手攜壺坐在“靈”前大吃大嚼供品。剛開始的時候這事還驚動了理藩院,寫了折子奏到乾隆案前。乾隆說了句“老五晉人風氣不改”一笑撂開了手,現在理藩院都隻當做沒看見。


    基本上,旗下大爺們就沒有比他更荒唐的了。


    但是,荒唐是一回事兒,辦差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兒。


    雍正朝晚期,曾設辦理苗疆事務處,弘晝就與當時還是寶親王的乾隆、鄂爾泰等共同辦理苗疆事務。也曾經奉旨出京,巡視南方各省藩政。乾隆登基後,不但命他參與議政,更是命弘晝管理內務府、禦書處的事務。如今奉命管理雍和宮(雍正潛邸)的事務,身上還兼著正白旗滿洲都統以及管理武英殿的事務。


    幾個月前,弘晝曾經受命辦理勘定八旗佐領世職應襲則例的事務,後來因為又命他整頓旗務,雖說已經因病撤了這差事,不過內裏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


    傅恒陪著笑,正要說些什麽,弘晝卻已經開了口,“各地的駐防八旗,我這兩年也沒出過京,對這一塊兒也不關注,確實給不了你什麽有用的建議,不過你既然連夜來訪,對於差事上有什麽想法,不妨說上一說。如果不嫌棄的得話,我可以給你參詳一番。不過也就是你傅老六,要是別人,哼哼,各種朝臣,除非是有公幹,否則連我的門都進不了。你身上的職務要是再高一點,也是一樣。”


    “五王爺,這話又從何說起……”傅恒本來打算說說自己的想法,卻聽得弘晝如此說,不由得勸解到。“您跟皇上可是親兄弟,至於如此謹小慎微嗎?”


    “怎麽就不至於,我雖然是議政王,可是對於基本上不敢和大臣往來。”弘晝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態度,嘴裏說出來的話卻令傅恒不寒而栗,“就這三年以內,弘字輩的近支親貴,還有幾個活著的?這家著火那家出事兒,我這和親王府的庫房裏現在窮的隻能跑老鼠。為什麽,還不是因為捐給三清佛祖等等,這東西我雖然不信,可也不得不去拜一拜……除此以外,實在是沒啥辦法了。有奴才說讓我招攬些江湖上的豪客看家護院,讓我給杖斃了。因為沒啥用,隻能指著皇上的恩典和滿天神佛保佑了。”


    傅恒被這話驚的目瞪口呆,突然覺得自己急匆匆上門確實孟浪了。這三年,各王府貝勒府連連遭逢橫禍,時至今日,聖祖一脈中,弘字輩裏十歲以上的,除了莊親王允祿的幾個兒子和當今之外,也就是弘晝了。而且他們不是暴斃,而是闔府上下遭難。


    若說是偶然,可是這些禍患發生的也太頻繁了些。若不是,那這背後出手的人……


    現在暗地裏甚至有些說法,說先皇潛邸時曾設粘杆處,登位後又有血滴子,現在這已經傳給了今上。對於威脅位子卻又沒有謀逆證據的……


    他打了個寒顫,不敢再往下想。勉強笑了一笑,“王爺多慮了。對於這次的差事,我是這麽想的——”


    雖然生硬,傅恒也不得不強行岔開話題,“我想,旗內諸事都有成例的,祖宗家法在那裏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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