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衡走上前來,還沒等他行禮,知縣熊繡就端起茶來:“你倒是會做買賣,把天下讀書人的錢都賺了。”


    看得出來,這位知縣已經知道了自己文曲書齋出售縣試輔導資料的事。


    但讓嚴衡沒料到的是,這位熊知縣一上來就給自己扣帽子,說自己把天下讀書人的錢都賺了。


    雖然,嚴衡倒一直想把天下讀書人的錢賺了,但他現在還沒這能耐啊。


    人說話總得符合客觀事實吧,更何況知一縣之事的官員。


    嚴衡忙要謙虛一下,但又覺得自己不必太貶低自己文曲書齋的潛力,不然的話,這位熊知縣沒有興趣與自己文曲書齋合作。


    但就在嚴衡想著如何更好的表達說自己文曲書齋並沒有很厲害到威脅縣太爺的馭民之權,但如果能與縣衙合作還能讓縣太爺更好地治理本縣且也能更好的造福一方時,熊繡卻似乎看出了嚴衡的心思一般,先開了口:


    “你不必說了,本官知道你家道艱難,做些買賣貼補家用無可厚非;


    你的意思,戶房的張典吏也跟本官說了,本官不是那種迂腐不知變通的人,不過本官不會和你合作;


    官府是為老百姓謀福利的而不是做買賣的地方,但你將縣試文卷編纂成書發賣的事也讓本官受到了啟發;


    自古以來,學問常被富有人家掌握,因而導致窮則愈窮,富則愈富,富者讀書雖多卻也更趨於功利,窮則無書可讀則更趨於野蠻,以至於教化不通,國運不濟;


    我朝雖已曆經百年,但聖人之道仍舊僅存於富貴之家,縱有天下才子不問出身,中第之後皆是一樣的前程,但因富貴人家舉人進士更多,應試之範文與經驗有父輩傳承於子輩,富商巨賈更可以直接賣文抄襲,以至於中第者不是士大夫之家就是巨商富賈;


    田舍郎想登天子堂可謂難上加難,如今本官把好的文卷都貼於禮房影壁之上,供天下儒童免費抄閱,或可對寒門學子有一二幫助。”


    嚴衡和歐陽進都不由得麵露驚訝。


    但嚴衡也很佩服這位熊知縣的魄力,因為這從某種角度來說,他是自絕財路啊!而且還讓分宜縣的有功名的人都會很不高興啊。


    在文曲書齋販賣縣試輔導資料之前,天下士子是沒有意識到這裏麵的暴利的。


    那個時候,他們很樂意自己的文章在親友間傳播的,甚至被編印成冊,但他們現在發現這裏麵可以賺很多錢後,自然不肯讓自己的文章免費被人拿去變成有價值的書冊。


    但現在縣衙為讓買不起輔導資料的寒門學子也能看見最新的範文,竟然直接免費公布出來。


    這就意味著書鋪大可以零成本獲得這些最新的考試答卷然後拿去編纂成冊而與他們毫無關係。


    而按照嚴衡原來的意思,之所以文曲書齋給官府三成的分紅,其實就是給官府和官府背後的這些考試答卷的原創者提供分紅報酬,避免這些原創者即所謂的秀才舉人進士們眼紅然後要挾官府暴力奪走這裏麵的利益。


    但是,如今作為他們的代表也就是知縣熊繡拒絕了這個報酬且表示無償公布。


    對此,嚴衡也隻能欣然接受。


    雖說文曲書齋不能再壟斷上遊的應試答卷資源卻也不會再有任何的成本付出,但到時候隻要自己文曲書齋聘請幾個科場明星好好編纂幾本好的輔導資料一樣可以賺錢。


    嚴衡隻得好好奉承熊知縣一番,並向熊知縣提到關於版權保護一事。


    畢竟熊知縣既然是為民做主的好官,就不能隻為寒門學子做主也得為他們這些靠買賣為生的商人做主,自己辛辛苦苦編纂的書冊不能就這麽堂而皇之的被盜版,畢竟知識也是財富,盜版也是盜竊的行為。


    熊知縣有些愕然,他作為大明官員,還是第一次遇見版權保護這樣的事,自己解注編纂的書被天下人傳抄甚至發賣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如何到嚴衡嘴裏卻成了十惡不赦的盜竊賊。


    但細想想,嚴衡似乎說的也對,十年寒窗,臥薪嚐膽,嘔心瀝血編纂一本屬於自己的書籍就這麽被人盜竊,而且還被拿來牟取利益,似乎的確是不義之舉。


    不過,熊繡現在更為為難的是,在現今大明是沒有任何一部法律是關於知識產權保護的,但好在明朝的地方官有可以操縱法律的特權,因而熊繡便道:


    “盜竊他人書籍類同盜竊之罪!”


    如此一來,大明的第一個知識產權保護的訴訟解決事例便在成化二十年的江西布政司分宜縣出現。


    不過,據嚴衡所知,《大明律·賊盜》裏規定,盜竊一百二十貫以上者是要被直接處以絞刑的,即便情節輕的也要在右胳膊上刺上“竊盜”二字!


    但嚴衡對此也沒辦法,懲罰是知縣決定的,自己隻不過合法維權而已。


    如今既然見了嚴衡,知縣熊繡自然是要問問他縣試準備的如何的。


    在知縣熊繡看來,畢竟大司馬王公和大宗師楊大人都很關注這小子,連帶著商閣老都要自己趕緊著收了這嚴衡當學生,因而知縣熊繡現在已經自覺地把自己代入了嚴衡老師的角色,問道:“近來學業如何?”


    “回稟縣尊,一日未敢棄!”


    嚴衡很刻意地說了個很模糊的答案,意思就是,你猜呀?


    知縣熊繡點了點頭,又問道:“可會時文?”


    “略通一點,濫竽充數還可”,嚴衡說的是實話,他的確隻懂些規則,寫些將就的文章。


    但一旁的歐陽進卻當他深怕讓知縣不滿意而刻意欺瞞知縣,而歐陽進又知道知縣熊繡是最討厭別人騙他的,所以歐陽進忙解釋道:“縣尊勿聽小侄一麵之辭,他哪裏懂什麽時文,能把一本三字經背完都算不錯了。”


    知縣熊繡有些愕然,他清清楚楚的記得王恕和楊一清這兩個大才子都對嚴衡有很高的評價,而且楊一清一向是一個高傲的人,也承認嚴衡心誌之成熟已經超過了他自己當年這麽年少的時候,怎麽會是一個連三字經也背不全的。


    所以,熊繡對於嚴衡和歐陽進的話都半信半疑,便想著繼續考一考嚴衡,問道:“我念一句話,你且解題。”


    “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


    嚴衡心想自己一直被認識的人說自己不學無術,但其實自己哪裏是不學無術,隻是以前的那位嚴衡不學無術而已,如今定要讓他們都重新認識一下自己。


    於是,嚴衡決定自己在腦海裏想一想有沒有後人解過這個題目,若有人解過,他直接拿來用,若沒有,他也隻能現場編一編,作為一個因為興趣而學習過程文寫作的人這點水平還是有的,盡管或許解得不是很好。


    嚴衡知道知縣熊繡說的這一句出自《論語》裏的述而篇,開啟宿慧的他沒多久就想起來滿清康熙一十二年癸醜科會試卷就出的這道大題。


    嚴衡也不想低調,雖說自己主要期望小嚴嵩為自己嚴家揚名,但該自己爭氣的時候也不能退縮。


    因而,嚴衡直接就找到了一篇滿清康熙一十二年癸醜科狀元韓菼的解題答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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