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仁浦放下碗筷,說道:“軍國之大事,未慮勝,先思敗。這存亡之間,最忌不留餘地。現今局麵大好,某以為更不能破壞此番情況。”


    大周現在局麵一片大好。


    但是大好的局麵之下,靠的是那薄弱的根基支撐。


    唐末五代十國造成的動蕩對於中原地區危害太大。


    以領地而言大周占據中原,疆域確實最廣。


    但是各地久經戰亂,經濟凋零,民生疲敝。


    這些年郭榮接連動兵,先與北漢、契丹決戰高平,又取蜀國四州逼降孟蜀,接著又馬不停蹄地與南唐大戰江淮。


    沒有出現問題並不代表沒有問題,而是勝利掩蓋了一切問題。


    一旦遭受一場大敗,各種潛在的問題就會一次性地冒出來。1


    王樸作為郭榮最信任的謀臣,在郭榮親征時坐鎮汴京,對於大周潛在的危機再了解不過了。


    能夠理解魏仁浦“未慮勝,先思敗”這六個字的意思。


    以道理計,現在的大周確實需要一段時間的休養。


    不是短時間的恢複元氣,而是長時間的休養生息,三年五年的那一種。1


    隻要有個五年的恢複,大周現在的情況完全有實力拉出二十萬大軍,到時候別說現在的三萬騎兵,五萬、八萬都不在話下。


    這真不是吹。


    一直有人拿宋朝沒有養馬地,沒有騎兵的事情說事。


    但實際上宋朝起家的資本僅次於隋朝。


    宋朝並不缺馬, 缺的是一個好的馬政以及騎在馬背上的人。


    太宗北伐時期就有馬十七萬。


    大宋朝的將官甚至視契丹的好馬皆常品。


    宋軍不隻有馬還很挑,壓根瞧不上契丹的馬……


    宋真宗有一次與朝臣對話就說:“今諸將喜用騎兵, 以多為勝;且騎兵之多者布滿川穀, 而用之有限, 苟牆進而前,小有不利, 則莫之能止,非所謂節製之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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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這位宋朝的皇帝都直說:咱缺的不是馬,而是騎在馬上的人。1


    故而不存在沒有養馬地, 施展不了馬政一說。


    後周宋初的馬政還是很高明的,隻是後來發現養馬太費錢,這大投入,換來的回報不甚明顯,自己荒廢掉了。


    羅幼度歎道:“魏相公老成謀國之言, 在下焉能不知。隻是三年五年, 變故太多, 就怕時不與我!”


    現在他心底有兩大心事。


    其一,也是最關鍵的, 郭榮的壽命。


    郭榮今年三十六, 精力旺盛, 正當壯年, 能拉弓跑馬, 羅幼度一點也沒看出他有什麽問題。


    兩年後會不會病故, 羅幼度完全猜不準。


    如果郭榮因為自己的出現而長壽,那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


    沒有人敢在郭榮的統治下造反,這跟找死沒區別。


    可一但事情不可逆,郭宗訓是不可能鎮得住滿朝文武的。


    國力必然會大受影響,周邊的諸多割據勢力,也會另懷心思。


    到了這個時候, 離分裂內鬥就差一步了。


    大周實力不可避免地大受影響, 到了這一步,憑什麽再取幽州?


    其二、就是他不確定契丹睡皇帝能不能堅持個十幾年不死。


    曆史上的耶律璟命硬,麵對各種各樣的反叛, 都傷不了分毫,反而厲害的將對方全數鎮壓。


    最後還是因為自己作死, 大醉之後, 索要食物, 侍從沒有聽到, 便要開殺戒, 不甘心坐以待斃的近侍小哥、盥人花哥聯合廚師辛古,六個貼身親信將之殺了,跟張飛的死法差不多。


    照道理說羅幼度一直活躍於黃河以南,就沒有去過黃河以北,對於燕雲地的影響力不大。


    但事實顯示並非如此。


    大周因多了一個羅幼度,勢頭之盛,遠超前世。


    大周朝的明主賢臣與契丹遼國的明主賢臣一對比,相去甚遠。


    現在最慌的就是那些已經徹底將自己視為遼人的漢臣,尤其是最具代表的韓家。


    這些人比誰都清楚,一但中原王朝真正的崛起,那會是什麽後果。


    他們是不可能坐以待斃的。


    也是有這兩大心事,羅幼度才會如此激進。


    不管未來怎麽樣,先將幽州拿下來再說。


    到時候就算真的出現各種變故,有燕山防線在手,不至於陷入宋朝無險可守的地步。


    這郭榮的生死,自然是不能說的。


    所以羅幼度現在隻能擴大契丹內部的情況。


    “不趁著契丹內部動蕩時下手,等到他們內部矛盾解決,就更不好對付了。與我們中原飽受戰火不同,他們的動蕩限於皇室權位之爭,並不動搖根基,很容易就恢複元氣。”


    王樸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搖頭笑道:“某算是明白了,二位已經將問題看得通徹。哪裏是找某來商討的,分明是做選擇的。”


    他沉吟片刻道:“不若這樣,兩位相公各讓一步。馬政放不得,可以先建根基, 培育優良馬種,至於繁殖, 可以稍微延遲一二。節省下來的錢財可用於購買戰馬, 擴充騎兵。樞密院可以從別處調撥一些錢帛以作購馬之用。”


    羅幼度先一步鬆口道:“此法倒是可以。”


    他的主要目的就是爭取更多的經費購買戰馬。


    殺雞取卵的事情不是不能幹, 但這個時代的人不清楚郭榮的情況,僅憑契丹現在的情況,不足以讓大周孤注一擲。


    能夠盡可能地獲得購馬經費,已經是一個完美的結果了。


    三人做了最後的合計,然後將關於樞密院擬定的大周馬政上繳給了朝廷,走程序等郭榮這皇帝批閱。


    樞密院主管軍國大事,奏章走的是特殊渠道,當天下午就送到了郭榮的禦案上。


    優先處理議政廳、樞密院的奏章是任何皇帝都默認的潛規則,郭榮幾乎第一時間就拿起了樞密院關於馬政的商討結果。


    奏章上詳細地寫了樞密院對於大周馬政的改革方式。


    看著新奇的購買戰馬的方式,這位大周皇帝忍不住笑了起來,自語道:“這方法也就他羅幼度想得出來。”


    他反複看了幾遍,心癢難耐。


    這郭榮喜歡羅幼度並非沒有緣由的。


    郭榮性格最大的毛病就是急躁,喜歡冒險也敢於冒險。


    曆史上他即位時間僅有六年,打了四仗。


    一次被動,三次主動。


    不過高平之戰的被動防禦,硬生生讓他打成了主動滅國戰。


    四仗沒有一次不是郭榮自己力排眾議決定開幹的。


    高平之戰,受阻於馮道。征伐蜀國之戰,受阻於範質、王溥,淮南之戰,因壽州久攻不下,朝臣大多都在勸郭榮撤兵。


    至於最後的北伐幽燕,那就更加了。


    之前還是文官反對,這一次反對郭榮攻打幽州變成了武將。


    書上記載是“帝與諸將議攻幽州,諸將皆以為未可,帝不聽。”


    這諸將顯然不願打幽州的不在少數,不知道是不是在壽州城下打出陰影來了。


    畢竟壽州攻防戰,羅幼度在是打了一年,在沒有羅幼度的情況下,周兵打了一年半,還險些給劉仁瞻、朱元、林仁肇翻盤。


    郭榮的心急,讓大周的文臣武將極為頭疼。


    看著好似比自己更急的羅幼度,郭榮感慨道:“知我者,羅幼度也!”


    幾乎沒有多想,郭榮在這份奏章上畫了一個勾,然後命人將羅幼度叫到禦前,好是安撫。


    “幼度莫要著急,別看朕沉得住氣,心底卻與你一般,恨不得率師北上,收複我中國疆土,震我華夏聲威。朕要讓馮太師知道朕未嚐不能比唐太宗,未曾不能做大山。”


    羅幼度啞然失笑,這馮道都去世好幾年了,至於嗎?


    這怨念得有多大!


    當初馮道勸說郭榮不讓他親征,郭榮就用唐太宗、大山自比。說唐太宗也曾親征,說北漢烏合之眾,若遇我師,如山壓卵。


    馮道直接回懟:陛下不是唐太宗,陛下也不是大山。


    郭榮輕捋著胡須,說道:“馬政確實不能落下,朕想法子從別處調撥一些錢帛用來買戰馬,以充實騎兵編製。”


    羅幼度見有著意外之喜,連道:“陛下聖明。”


    羅幼度想了想,說道:“陛下這北伐之事,至關重要,但民生亦不可忽視。斷然不可為了軍備而短於民生……”


    郭榮道:“這個先生放心,史上諸多前車之鑒,朕皆記心中,斷然不會重蹈覆轍的。”


    羅幼度放心下來,作揖道:“臣下多慮了。”


    郭榮看著麵前的羅幼度忽然想到一事,說道:“你現在身為節度使,為何不募集牙兵,護衛周全?這上了戰場,身旁沒有忠心牙兵怎麽行?”


    羅幼度略微猶豫,作揖道:“臣武藝低微,衝鋒陷陣之事,還是讓張瓊他們來吧。無須牙兵陪護左右……而且臣一直以為牙兵是前朝陋習,並不值得推崇。隻需些許護衛,保護安全即可。”


    郭榮神色略微複雜,若滿朝武臣都有此心,自己何至於寢食難安?


    郭榮看著羅幼度,越看越是歡喜,說道:“樞密院院事不得鬆懈,禦營司亦是如此。此番購得軍馬,朕優先為禦營司補齊數額。此舉少不得給李使相、張都點檢埋怨,北伐之時,好好表現,也好堵上他們的嘴。”


    “謝陛下!”


    羅幼度瞬間興奮,高聲作揖。


    郭榮笑著揮了揮手,道:“去吧!”


    第二十七章 知我者,羅幼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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