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廷曉出了英州城,第一時間就叫來副將魏慶,道:“你帶一隊人馬,去探尋敵蹤,一有消息立刻來報。”</p>


    郭崇嶽的愚蠢,讓這位南漢為數不多的忠臣良將,肺都氣炸了,卻又無可奈何。</p>


    正如郭崇嶽所言,他才是招討使,五萬大軍的大帥。</p>


    自己不過一個團練軍統領,哪有資格說三道四?</p>


    望著魏慶離去的身影,植廷曉眼中透著一絲決死之意。</p>


    現在的局勢很明朗,真正能打的手中無兵,不能打的卻握有五萬精銳。</p>


    韶州的潘崇徹自保有餘,無敗敵之力。</p>


    郭崇嶽就是一不知兵的蠢貨……隻要讓中原察覺英州空有大軍,主帥卻是一鼠輩,繞過韶州來打英州。</p>


    就郭崇嶽這種乞求佛陀菩薩天罰中原的退敵方法,無異於自取滅亡。</p>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挫敵銳氣。讓中原知道,英州也是一根難啃的骨頭,不要瞎惦記。就算不成,不過早死幾日而已。</p>


    植廷曉帶著死誌出戰,這還未出英州城五裏,便見副將魏慶倉皇而來,驚駭地叫道:“植統領,賊兵殺來了,就在一裏之外。”</p>


    植廷曉臉色瞬時大變,他真沒想到中原軍膽肥至此。</p>


    自己不過離城不足五裏,對方就敢迎頭殺來?</p>


    “囂張狂妄,欺我嶺南無人?”</p>


    植廷曉本就滿心憤慨,當即讓魏慶去英州城向郭崇嶽求援,自己列隊待命。</p>


    旌旗獵獵,鼓聲陣陣。</p>


    碧空如洗的晴日下,八千南漢團練軍成方圓一裏的方陣。</p>


    田仁朗站在一處地勢較高的山坡上,看著麵前這支列陣整齊,頗具士氣,但衣甲雜亂無章的軍隊,他沒有一點的遲疑,直接高呼道:“刀盾兵在前,長槍手在後,騎兵隨我待命,突擊……”</p>


    在出征之前,田仁朗已經從潘美那裏得到了關於英州的一切情況。</p>


    他雖不知潘美的消息從哪裏來的,但是這一路而來。自己這個主帥好似萬事通一般,對於整個嶺南的情況如數家珍。</p>


    上到嶺南的地形地勢,下到地方官員的姓名能力,甚至於他們麾下兵卒的情況,都在他的掌握之中。</p>


    如果不是潘美一早就跟了羅幼度,田仁朗甚至懷疑他就是地道的嶺南人。</p>


    植廷曉麵對田仁朗這有些不符合常理的打法戰術,有些驚愕,但局麵已經容不得他多想,直接高呼:“來得正好!”</p>


    “弓箭手,射擊!”</p>


    箭矢越空,射入刀盾兵的盾牌之上,好似雨點落地,劈劈啪啪直響。</p>


    隨著中原朝廷疆域擴大,人口經濟的全麵提升,物資的自給率越發富足。</p>


    兵卒的著甲率已經達到了一個很可觀的地步。</p>


    這種衝鋒陷陣的強兵,人人都裝備著鑲嵌鐵片的劄甲。</p>


    有盾牌護著要害,箭矢很難給他們造成傷害。</p>


    唯有運氣不好的,給射中了膝蓋大腿,短時間失去戰鬥力掉隊,完全不影響隊伍衝刺的速度。</p>


    植廷曉見狀,暗罵一聲:想著郭崇嶽麾下的弩兵,憤慨想道:“若老子手上有一支弩兵,中原賊子,豈敢如此猖獗!”</p>


    南漢的軍製與中原不同,他們分四個編製以地位高低排序:鎮軍、團練軍、左右街軍、土軍。</p>


    鎮軍相對精銳,是分別由各自的節度使指揮的地區力量,主要負責鎮守邊疆重鎮或交通樞紐處。餘下的各軍就類似於地方城鎮的護衛軍和民兵。</p>


    郭崇嶽手中的五萬兵馬有三萬是裝備精良的鎮軍,而他手中的團練軍便如後娘養的一樣,並沒有像樣的裝備,更別說是弩兵這種燒錢的玩意。</p>


    植廷曉咬緊牙關,用力揮舞令旗,麾下長槍手迅速結成槍陣。</p>


    而中原的刀盾兵已經無畏無懼地憑借手中的長盾,頂著長槍,衝入槍陣中心。</p>


    兩軍瞬間就廝殺在了一處。</p>


    鮮血四濺。</p>


    田仁朗見狀,高舉著長槍喝道:“兄弟們,碾碎他們!”</p>


    田仁朗騎兵的動向,自然瞞不過植廷曉。</p>


    但他完全沒有應對之法。</p>


    作為後娘養的團練軍,不具備騎兵這類兵種,隻能倚仗長槍兵硬抗。</p>


    下令後軍的長槍兵向右旋轉,爭取將護住弓手,避免直接讓騎兵給突突了。</p>


    盾兵突擊,長槍掠陣,騎兵側翼突擊。</p>


    田仁朗使用的是最簡單的步騎戰術,可就是這簡單的戰術,讓植廷曉泛起了無力的感覺。</p>


    簡單意味著見效快。</p>


    中原兵卒的經驗、裝備、個人的殺敵技巧以及士氣乃至兵種,都在南漢軍隊之上。</p>


    在這種正麵實力的優劣,植廷曉完全不知應該如何才能逆轉。</p>


    植廷曉並沒有小覷中原,但真沒料到雙方的差距竟如此巨大,以至於己方有不堪一擊的感覺。</p>


    “兄弟們,堅持住,援兵就在身後,郭帥的四萬兵馬,轉瞬即至,隻要堅持半個時辰,便能讓這群入侵我家園的賊人,知道我們的厲害!”</p>


    植廷曉大聲鼓舞著士氣,雖說自己處於劣勢,但堅持個把時辰還是做得到的。</p>


    隻要郭崇嶽來援,勝利的天枰就會倒向他們。</p>


    這五萬打一萬,哪有打不贏的道理。</p>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半個時辰已經過了。</p>


    植廷曉滿頭大汗,抵抗的越發吃力,可是他所等的援兵卻毫不見蹤影。</p>


    直到副將魏慶滿臉淚痕的來到了他的身旁。</p>


    植廷曉這才反應過來,張了張嘴道:“郭崇嶽沒派援兵?”</p>


    魏慶哭著罵道:“那個天殺的沒卵貨,說統領不聽勸阻,擅自出戰,活該有此下場,一兵一卒都不願意調派……統領,撤吧,撐不住了。”</p>


    植廷曉臉色蒼白,茫然道:“撤?還能撤去哪?”</p>


    他慘然一笑,忽然翻身上馬,怒吼道:“事已至此,唯有以身殉國,怕死了自行歸降,不怕死的,跟我衝!”</p>


    他大吼一聲,仿佛半空打了個霹靂,然後縱馬上前,舍命出擊。</p>


    植廷曉通曉軍略,手上的團練軍,盡管不是南漢主力,卻也訓練有素,對於自己的長官很是信任。</p>


    受他悲壯氣概所感染,不少兵士都跟著他舍命一戰。</p>


    植廷曉勢如瘋虎一般的衝鋒,還真給一直處於優勢的中原兵造成了不小的麻煩。</p>


    但隨著植廷曉力竭倒下,這支南漢團練軍再也掀不起任何風浪。</p>


    田仁朗抹了抹額角的汗水,心有餘悸:植廷曉最後一擊,真給了他不小的壓力。</p>


    “收拾戰場!”</p>


    田仁朗不但要在英州郭崇嶽的眼皮子底下擊破植廷曉部,還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打掃戰場。</p>


    赤裸裸的蔑視!</p>


    這一仗之所以打得如此激進,便是田仁朗一早從潘美那裏得知了郭崇嶽與植廷曉的情況。</p>


    對於郭崇嶽是否會出擊,田仁朗做個三個假設。</p>


    郭崇嶽性格膽小怕事,如果植廷曉跟自己打得有來有回,郭崇嶽有可能會來支援;如果植廷曉占據上風,郭崇嶽百分百支援;但反之植廷曉處於下風,有潰敗之跡象,那郭崇嶽大概率是不敢來援的。</p>


    植廷曉雖有名將之器,但他手中兵馬並非南漢精銳,裝備配置皆比不上中原。</p>


    田仁朗有十足把握占據上風,令得郭崇嶽不敢來援。</p>


    結果正如他所假設的一樣。</p>


    **********</p>


    興王府,皇宮。</p>


    劉鋹看著盧瓊仙、樊胡子、陳延壽、李托、龔澄樞,眼中燃起了熊熊怒焰,他鐵青著臉,拿著桌上郭崇嶽傳來的戰報,一字一句,帶著寒意的說道:“植廷曉不聽將令,擅自出兵,致使慘敗,八千兵士,近乎覆滅!你們也是這麽認為的?”</p>


    幾位狼狽為奸的南漢重臣聽出了不尋常的意味,不敢幫腔說話。</p>


    劉鋹拍案而起,道:“植廷曉或許沒聽將令,可郭崇嶽在英州都幹了些什麽?求神拜佛?朕給他五萬大軍,不是讓他祭祀佛陀的。結果倒好,讓人在眼皮子底下大勝而歸,空有大軍在手,連出戰的勇氣都沒有?此等蠢貨,竟然還好意思號稱‘自幼演練武功,熟讀兵書,深諳兵法,極富韜略’?還誇口能夠抵擋中原大軍?”</p>


    “來人,將梁鸞真給朕打殺了……”</p>


    劉鋹完全沒有自己錯了的覺悟,不信為國征戰半生的良將,卻選擇相信一個老宮女的話。事敗之後,還將一切都怪罪到了梁鸞真這個老宮女的身上,命人將之處死。</p>


    盧瓊仙、樊胡子、陳延壽、李托、龔澄樞幾人見向來有善的劉鋹動了真怒,各自將頭縮著。</p>


    “你們一個半個,都說中原不足為懼,現在人家都要打到興王府了,還有什麽話說?”</p>


    “怎麽了?啞巴了?”</p>


    劉鋹心亂如麻,英州是興王府的門戶,最後的屏障。</p>


    英州真要失陷,對方將會兵臨城下。</p>


    “李托,你來說!”</p>


    劉鋹自己毫無辦法,索性點名讓李托出主意。</p>


    相比盧瓊仙、樊胡子這兩個主管內事的女人,以及陳延壽、龔澄樞這兩個沒有上過戰場的人。</p>


    </p>


    李托是唯一一個見過場麵的人。</p>


    李托出身將門小時喜歡騎馬射箭,後來家道中落當了宦官,深得南漢先帝劉晟賞識,跟隨他上過戰場,被任為內府局令。</p>


    劉晟死後,李托為了進一步求得寵信,把自己的兩個養女送入後宮。長女為貴妃,次女為美人,得到了想要的一切。</p>


    李托現在官居特進開府儀同三司、六軍觀軍容使、驃騎上將軍、內太師,妥妥的除親王以外的軍方第一人。</p>


    李托支支吾吾,說道:“想要破敵,唯有禎王有此能耐。”</p>


    劉鋹一咬牙,說道:“隻好如此了。”</p>


    禎王叫劉保興,正是他的弟弟。</p>


    南漢軍製是以親王典禁軍,而南漢禁軍分為六軍十二衛。但劉晟是一個殺弟狂魔,幾乎將自己的兄弟全部殺絕。尤其是統帥六軍十二衛的弟弟,殺得最起勁。</p>


    以至於劉鋹即位之後,他的幾個兄弟都不敢掌權,隻是掛著職位。</p>


    劉保興雖有判六軍十二衛的頭銜,但實際上沒有領過一天兵,每日就是吃喝玩樂。</p>


    李托心裏知道最合適的破敵人選是潘崇徹。</p>


    可他與龔澄樞譽狼狽為奸,常以酷刑欺壓百姓,還在劉鋹麵前獻媚,造事生非陷害老將,以致很多老將都被殺害。</p>


    潘崇徹沒死是因為他名氣太大,殺了怕惹兵變。</p>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潘崇徹起來,隻能隨口說了一人。</p>


    劉鋹命人叫來劉保興。</p>


    劉保興高挑消瘦,相比肥胖圓潤的劉鋹,有著一股英武之氣。</p>


    “王弟,我嶺南一國陷入生死存亡之境,祖宗家業不可丟。朕想來想去,唯有王弟一人適合統兵破敵。”</p>


    劉鋹可憐兮兮的看著自己平素不怎麽往來的弟弟。</p>


    劉保興作揖道:“陛下這是太高看臣弟了,能救我嶺南的,唯有潘帥一人。臣弟願意領兵配合潘帥破敵,可讓臣弟領兵與中原一戰,臣弟自問沒有這個能力。”</p>


    劉鋹一聽到潘崇徹這個名字,心中就窩著一團火,可細細一想,不得不承認,潘崇徹真有與潘美一戰的實力。</p>


    潘美的那一句“潘崇徹無愧是嶺南第一名將,有他在,韶州,不易攻取”也傳到了劉鋹的耳中。</p>


    隻是他不願也不想承認。</p>


    李托表情惶恐,真讓潘崇徹崛起,他將死無葬身之地,這一波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忙道:“禎王,潘崇徹在韶州按兵不動,其心未必可信。”</p>


    劉保興早就看李托一眾人不順眼了,隻是他手中無權,奈何不得他們。</p>


    現在國家都要沒了,也就沒了顧忌,直接開懟。</p>


    “中原有兵十萬,潘帥隻有兩萬,你讓他拿什麽去跟中原一戰?潘帥隻用兩萬兵,就逼得潘美毫無辦法,此足可見潘帥的能力。”</p>


    他說著對劉鋹作揖道:“陛下,若潘帥手上有十萬精銳,何愁無法破敵?臣弟以為,想要徹底擊敗中原,首當其衝重用潘帥,遣援兵北上,讓潘帥有足夠的兵力與中原一戰。臣弟則親往英州,配合潘帥破敵。”</p>


    劉鋹臉色陰晴不定,盡管賀州伍彥柔慘敗,現在又折損了植廷曉,損兵折將。但是,南漢軍主力尚在。</p>


    興王府依舊聚集了十萬勤王兵馬,其中包括賴以稱雄嶺南數十年最精銳的重甲象陣。</p>


    這十萬是南漢最後的班底,讓潘崇徹湊足十萬,豈不是要撥於他八萬大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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