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民到羅世誠宿舍的時候,玉旨一郎和合監老師已經等在那裏了。舍監老師把羅世誠的床鋪指明以後就退了出去。玉旨一郎對王一民說:“開始吧。”


    王一民點點頭,就動起手來。16k小說網…


    羅世誠的東西很簡單,除了盥洗用具和幾雙鞋之外,還有兩大件:一卷鋪蓋和一個舊柳條包。柳條包是特大號的,當時寄宿學生每人都有一個,就像有誰規定這是學生的必備品一樣。實際是因為它價格便宜,裝東西又多,抗擠又抗壓,抗摔又抗碰,因此就人人自備了。


    玉旨一郎和王一民把羅世誠的大柳條包從床底下拽出來,揭開蓋,隻見裏麵裝著半舊的棉衣、大耳朵狗皮帽子和秋衣秋褲等亂七八糟的衣物。棉衣都還沒有拆洗,散發出一股黴氣味。除此之外就是一些長短不齊、厚薄不等的書籍。刊物和筆記本。兩個人邊看邊翻。王一民翻的時候動作不快,有些慢騰騰的樣子,但他那整個頭腦可在緊張地活動著,眼睛也迅疾地閃動著。他不但要注意柳條包內的全部東西,還要注意玉旨一郎翻看的每一件,而自己手中的也不能漏過。這時玉旨一郎正在檢查一本白皮的筆記本,它已經破舊不堪了,但他看得很上心。是記什麽的本子呢?他為什麽對這個本子感興趣呢?王一民心裏一邊嘀咕著,一邊向柳條包裏搜尋著。忽然,他發現有幾封用回頭針別在一塊的信,拿起來一看,共是四封,頭三封都是寫的學校的地址,隻有後麵一封地址變了,上麵寫著:“哈爾濱市撫順街地德裏一四八號”。下麵的寄信地址是湯原縣隔界河。“王一民一看”地德裏“三個字心裏就明白了。地德裏又名大地包,是中國人聚居的貧民區。這十有八九就是羅世誠家的住址。而下邊的寄信地址又是湯原縣隔界河,這個地方已經成了有名的抗日遊擊區,抗日英雄夏雲天的遊擊隊經常在那裏出沒,最近還上過報紙。王一民一聯想到這兩點,立刻就感到這封信的分量了。能夠獲得羅世誠家裏的地點當然是可喜的事,這就可以和他的家聯係上了。但是在沒有通知他家做好應變準備之前,無論如何不能讓敵人得到這地址呀。現在玉旨一郎就站在對麵,他是”領著“自己來”搜查“的,誰知道他得到地址後會采取什麽行動呢?不行,不能讓他看見,要悄悄地藏起來,但他和自己站的距離這麽近,自己的一舉一動,他幾乎不用動彈,隻憑目力的餘光就能捕捉到,怎麽辦……正在王一民想主意的時候,玉旨一郎說話了,他把那白色的筆記本往王一民麵前一伸,微笑著說:”王老師,你這學生的字跡太草,我看不大清楚。你這個老師一定熟悉學生的字體,你看看吧。“說完他又笑了笑,笑得既含蓄又有些神秘。


    王一民把手裏的四封信輕輕地合在一塊兒,也微笑著接過筆記本。當他剛要把筆記本壓在信上的時候,玉旨一郎的手伸過來了,他仍然那樣笑著說:“是信嗎?”嘴裏說著,手已經捏住別信的回頭針了。


    王一民心裏一驚,忙也微笑著說:“是幾封信,大概是他的同學寫來的。”


    “哦,我看看。”玉旨一郎捏著信封往跟前拉。


    王一民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任何辦法都不好使了,便撒開了手。


    玉旨一郎翻看著四封信。


    王一民翻看著筆記本。但筆記本上寫的是什麽他都視而不見了。他裝著看筆記本,實際卻把所有感官能力都運用起來,努力捕捉站在他對麵這個日本人的動作上了。他感覺到玉旨一郎在翻看那四封信皮,又在一封信皮上停了一下,他斷定不了那是不是最下邊那一封,因為玉旨一郎翻看了不止一次。正在他琢磨不定的時候,玉旨一郎把幾封信又都遞回來了,他還是那樣笑著說:“你說得對,從筆跡上看是中學生寫的。”


    王一民笑著點點頭接過來了,他猜不透玉旨一郎的話是真是假?他也斷不定那個“大地包”的地址是否引起了他的注意。這是個難解的題,隻好先放下了。


    王一民沒有把那幾封信扔回柳條包裏,他把它壓在筆記本下,認真地翻看起筆記本來。


    玉旨一郎又在柳條包裏翻了翻,翻出一本毛邊書來,他看了兩頁,忽然向王一民一舉說:“王老師,這書你看過嗎?”


    王一民一看原來是一本蔣光慈的短篇小說集鵬綠江上》。這書現在正在進步青年中悄悄地傳看,是被認為“紅皮書”的那種禁書,王一民當然看過。書中第一個短篇就是鵬綠江上》,寫的是朝鮮革命黨人李孟漢的愛人金雲姑娘被日本帝國主義者囚死,以及他們的戀愛故事。鴨綠江上是他倆離別的地方,寫得很悲壯。小說結尾指出在淪為日本帝國主義殖民地的地方,隻有起來革命才有出路。這篇作品在青年中所起的作用是很大的,好多青年就是在這類革命文藝書刊的影響下起來革命的。


    王一民一看是這本書,心不由得也跳了一下,不過他馬上就平靜下來了。他覺得在敵人眼裏的羅世誠,早已是個革命黨了,有這書沒這書都無關緊要。所以他就對玉旨一郎淡然一笑說:“沒看過。”


    玉旨一郎又含蓄而又神秘地笑了笑說:“我剛看了兩頁,覺得有點意思。我再接著看看……”他又指了指柳條包說,“這些你多偏勞吧。”


    王一民把手往對麵**一指說,“您躺在**看吧。”又指指柳條包說,“這些就交給我吧。”


    玉旨一郎又那樣笑著點了點頭,然後走到對麵床前,斜倚在行李上看起來。


    王一民忙又看起那筆記本。因為那上已經有些東西引起他的注意。他集中全力往下看,越看心情越緊張,精神越激動,這簡直像一顆炸彈一樣,隨時都會爆炸傷人哪!


    筆記本上的字跡並不太潦草,它像日記又不是日記,是一種隨感錄和雜記之類的東西。如其中有一則寫著:我們在學校裏總唱:“天地內有了新滿洲,新滿洲便是新天地。”這“新天地”在哪裏?今天我終於找到了!我和劉智先、肖光義三個人抱在一起歡跳,我們一口氣跑到鬆花江邊上,江水還像往日那樣滔滔地流著,可是我卻覺著今天它總在我耳邊唱著:“起來!不願意做xx的人們!……”


    這則短文寫得並不長,表麵上也沒說什麽事情,隻是一種感情的抒發和記述罷了。但是稍一分析,就會感到裏麵包含著多麽重要的政治內容。王一民一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這個劉智先就是現在負傷的團小組長,這上寫的一定是劉智先領著羅世誠、肖光義舉行完人團宣誓以後的情景了。


    在這則短文下邊又記著他和劉智先、肖光義三個人結成了比親兄弟還親的友誼,他們沒有拈香磕頭,結成拜把子兄張,但是心卻貼在一起了。今後他們要經常在一起“玩兒”,在“玩”字下邊還畫了一個著重號,下麵就接連著記他們在一起“玩‘的情況,多數是他和肖光義在一起,時間大半是在晚上,地點飄忽不定。後邊還出現了劉勃和幾個進步同學的名字,他對劉勃非常崇敬,把他竟比成了”一盞夜空中的明燈“,表示要學習他,追隨他,拿他做榜樣。最後竟把劉勃在許公路的住處也寫上了。這地方王一民沒有去過,也不知道,但他估計這一定是團省委機關所在地了。他想到這裏,登時急出一身冷汗來。他覺得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個小本落在敵人手中,拚死也要保住它!自己的死活存亡隻關係一個人的事,但是這個小本卻關聯著多少同誌,甚至是整個團組織的安全哪!羅世誠啊羅世誠,你什麽都好,隻是太粗心了,為什麽要把這些有關組織機密的事往本子上記7 這是組織紀律所不能允許的啊!


    王一民穩了一下異常激動的心神,瞥了一眼玉旨一郎,見他還斜倚在**看書,好像看得很人迷。方才他看這個筆記本時也是很人迷的。很明顯,筆記本上的字跡並不像他所說的那麽潦草難認,以他的漢文水平是完全可以準確無誤收入眼底的。但是他卻含著神秘的微笑交給自己了,是什麽意思呢?……唉!不管什麽意思,自己一定要把小本拿走,還有那封信。如果萬一被玉旨一郎捉住,就先把他打倒;如果這是他有意放下的釣餌,自己也寧願上鉤。要不惜一切代價把東西帶出去,處理掉。以後就是粉身碎骨,也問心無愧了。最後,他決定現在先不往兜裏揣,等搜查到最後階段時再找機會。


    王一民伏身在柳條包裏,就勢把那封要拿走的信從回頭針中抽出來,塞到一件棉襖兜裏。又把那個小本插到柳條包的一個角落裏。然後就動手去搜索其他東西。這回他動作敏捷起來了,先挑那些留有字跡的筆記本看,其中有兩本報紙摘錄,摘錄的內容和劉勃在聯席會上讀的剪報差不多,都是敵人失敗的記錄,大概也是從劉勃那裏學來的,王一民把這兩本筆記也放到那個小本旁邊……王一民忙得滿頭大汗,就在他快要翻完的時候,玉旨一郎走過來了,他舉著那本《鴨綠江上》,竟然微笑著對王一民說,‘寫得很有意思,我要拿回去看看。看完後再轉給你,你還可以留下做個紀念。“


    王一民沒說要也沒說不要,隻是點點頭說:“謝謝您。”


    玉旨一郎把書揣進兜裏,指著柳條包說:“怎麽樣?完了沒有?”


    “馬上就完。”王一民擦擦頭上的汗說。


    玉旨一郎直看著王一民說:“有什麽應該單獨拿出來交上去的東西嗎?”


    王一民微笑著搖搖頭說:“我沒有發現。”


    “好吧。”玉旨一郎又那麽含蓄地笑笑說,“那就全拿走吧。我去招呼校役,你把沒看完的再看一看。”說完不等王一民回答就微笑著走出去了。


    王一民顧不上分析他為什麽要親自去找校役,是留給自己一個機會?還是有什麽別的意圖?他按自己已經想好的計劃,迅速地把那封寫有大地包地址的信從棉襖兜裏拽出來,又抓起那個小本,把信一疊,夾在裏麵,敏捷地裝進了衣兜。然後他又伏下身,探頭往羅世誠床下看,床下地板上有一條二指寬的裂縫,裂縫裏黑乎乎的,他忙把手指探進去試了試,裏邊是空的。這個地板縫是他在拽柳條包時看到的,這時用上了。他忙把可能被敵人看出問題的兩本筆記和報紙摘錄等都塞了進去。他準備告訴肖光義,讓他設法拿走。他用盡可能快的速度做完了這些事情。等到玉旨一郎領著校役老馮進來的時候,他已經擦於了頭上的汗水,撣淨了身上的塵土,靜靜地等在那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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