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誌摩一夜間似乎蒼老了許多歲,林石幾天後見到他,拍著他肩膀道:“誌摩,把幼儀接來吧。 ”徐誌摩搖搖頭:“不可以,我負她良多,怎麽能夠再麵對她。 她是一個人,而不是物品,怎麽能容忍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這是人的尊嚴的問題,並不是普通的小事。 就算她願意,我也不願意。 ”


    林石聞之默然,不再多說話。 此時時局已經非常的緊張,他並沒有太多的功夫來管理這些朋友的瑣事,但是看著曆史上風雲變幻的事情一件件發生,卻無力阻擋,那種感覺更加讓人難受。


    換了北洋軍閥政府,還不是割地賠款,賠款割地,跟清政府有何區別,唯一不同的,怕是多了許多覺醒的民眾,可是此時的中國,早已經風雨飄搖,千瘡百孔,就算有了覺醒的人,但是也隻能浴血才能重生吧。


    回到這裏已經十多年時間,林石捫心自問,忽然覺得慚愧,他隻建造了這所大學,他隻想要為中國的文化保留火種,卻在大變來臨前,卻忽然忐忑了,他有沒有能力保存這些火種呢?


    1932年3月,西南聯大爆發了建立以來最大的一次遊行。 自從林石對德國政府進行了嚴厲的抗議後,他們終於對昆明不再進行信息封鎖,再加上聯大報紙的刊發,本來平靜無比地校園悄悄轉變了。


    有時候。 讓學生們知道這個世界的水深火熱和鐵血嚎哭,並非不是好事,有了痛,才能夠及時覺醒和反抗。 自從學生們接觸到第一手的時政以來,大大小小的遊行隨時都在校園和昆明城舉行。 林石並不阻止他們的行動,反而暗地裏梳理關係,學生們的憤怒需要得到發泄。


    這次遊行。 是因為一個消息,1932年3月9日。 偽滿洲國政府在長春舉行開國大典,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中國都被震動了。


    聯大的學生在校長辦公室遞交了遊行申請之後,組織了學生們走上昆明街頭演講,無數人被這些熱血地學子們感染,自動的喊著口號加入隊伍。


    隊伍地前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大聲喊著:“同胞們。 萬惡的複辟又一次出現在了咱們中國。 1917年,軍閥張勳曾經複辟過一次,那次複辟隻持續了十三天,咱們中國的百姓們在清廷壓迫下,過了都是什麽日子,大家應該都知道,現在在咱們的東北,小日本又扶持著清廷複辟了!這是民族的倒退和恥辱啊。 日本那等狼子野心的國家,是想通過偽滿洲政府控製咱們,那個清朝地皇帝,是個傀儡,他們要奴役咱們,滅了咱們的民族呀。 你們說,咱們答應不答應?”


    聽著學生質疑的怒吼,無數人齊聲回答:“不答應!”這萬人一心的回答,驚起了昆明城中無數飛鳥,它們驚慌的撲棱這翅膀,往天上飛去。


    學生聽著下麵的回答,繼續舉拳向天,大聲喊著:“那些日本鬼子,占了東三省,讓那裏的孩子們不能說漢語。 隻能說日語。 他們都是禽獸啊。 想把咱們祖國的未來棟梁都變成日本走狗,想讓咱們變成他們那個彈丸小國地奴隸。 如此糟心的作為,除卻禽獸誰能做出來。 我們現在在這裏遊行,就是讓政府聽見咱們的心聲:東三省是中國的,不是那個已經亡滅的清廷的,更不是那些日本鬼子地。 ”


    “如此下去,終於會國將不國。 這些外國的鬼子,先是占領東三省,然後會慢慢擴張到其他地方,狼子野心,是不會被一個東三省填滿的。 有一天,咱們昆明也會淪陷,總有一天,我們中華大地再也聽不見本來的語言,再也看不見咱們本來的衣冠,到時候有何顏麵去見祖宗?那時候,咱們中華民族已經亡滅了呀!”


    “留存我中華骨血,不滅我中華威風!”


    “打倒日本侵略者!打倒滿洲政府!”


    青年學子振臂狂呼,下麵的人跟著他喊起來。 聲浪頓起,衝霄而上,瓦藍的天幕下滿是人民的呼聲:“打倒日本侵略者,打倒滿洲政府。 ”“留存我中華骨血,不滅我中華威風!”


    看著遊行隊伍漸進,聽著遊行隊伍的呼聲,一間雜貨店的老板終於放開了自己地兒子,這個孩子感激地看了自己老爹一眼,融入了遊行的隊伍中。 雜貨店地老板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曾經對時局那麽不滿,隻是卻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那些話,原來這些事情,是關乎中華民族的,隻有民族興旺,才能安定的生活。 如今他的兒子也年輕,或者未來,都要kao這些年輕人了,他已經老了。


    林石遠遠的看著手下送來的一份份報告,他在遠程監控這場遊行。 對於學生們的遊行,他能做到的就是控製局麵,以來保證他們的安全。 如今看來,學生們雖然熱血,但是卻並沒有做什麽不好收拾局麵的事情。


    這麽多次遊行下來,學生們早就達成了一種默契和共識,就是文明遊行,雖示威但是不暴亂,並不像其他各地遊行時常常會圍追堵截一些相關的民眾,更關鍵的是,昆明城裏並沒有那些一手促成種種喪權辱國協議大事的高官達人存在。


    這次遊行和以前的相比,除了規模大了些,人數多了些,並沒有其他的不同,如果非要說有不同,那麽就是這次遊行有幾個記者在拍照。


    此次遊行過去三天後,林石案上收到一份報紙。 有一句名言: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所以林石動用自己在文化界的影響力,盡力封殺聯大在國內地幾乎所有消息。 聯大的事情隻在教育界業內流傳,屬於一個大家都知道的秘密。 再加上那些科學家之流的確不太被政府民眾重視, 聯大的名氣更多的是它美麗的校園風景。 而這次,似乎有麻煩了。


    報上整整三版,介紹了西南聯大地位置曆史,著名教師,以及風景。 還有林石的簡曆,聯大這些年來地成就。 事無巨細,一一道來,最後附上許多圖片,將聯大誇得天花亂墜。 林石越看臉色越黑,狠狠的拍案而起,怒道:“這是哪家報館做的?”


    這份報道,已經不是單純的對西南聯大的報道了。 其中有些消息,必須從很久前就開始收集才能知道的。 林石本以為從北京招來一批老師後,聯大的名聲才漸漸浮上水麵,但是還在自己地控製之中,誰知道早就有人對聯大包藏禍心。 看來自己還是小看了這些人,亂世之中,“人才”還是大大的有。 就是因為這些人才,中國無數的希望和火星都被這樣“暗殺”了。


    林石正在沉思中。 忽然聽見一人冷笑道:“林校長好威風。 ”林石抬頭一看,隻見一個陌生的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進入了自己的辦公室,正站在他的麵前,目光炯炯的看著他。


    這人稀疏的頭發整整齊齊梳到腦後,為了定型,還抹著發油。一根根一絲不苟。 他穿著筆挺地灰色西裝,手上一雙雪白的手套,看見林石瞧他,將額頭一皺,擠出幾道抬頭紋來。


    “你是誰?”林石有些驚異和惱怒的問道,自己的辦公室雖然管理的不太嚴格,經常有學生會跑進來,但是這種一看就不是學生的人,還是會被拒之門外地。 外麵那幾個暗哨和保安都到哪裏去了?


    林石剛有這個疑問,這人就拍拍手。 隨意道:“屋裏真悶。 ”說完打開窗子。 林石往窗外一看,隻見十幾個士兵荷槍實彈將校長辦公室團團圍住。 林石怒道:“你們幹什麽?”


    這人陰冷一笑:“似乎又有點涼了。 ”說完將門窗都觀賞。 打懷裏掏了半天,先掏出一柄手槍,又掏出一張張薄薄的紙片,輕飄飄扔到桌上。


    林石看著他裝模作樣的架勢,心裏已經火氣,待拎起紙片,赫然是一紙公文:茲令教育部唐浩閔先生接任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校長一職,即日生效。 原校長林風中調職榮譽校長,請早日回京待職。 公文後麵,工工整整蓋著國民政府的章子。


    林石看的啞然失色,這是哪出跟哪出。 西南聯大,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講,都是私立大學,這裏一磚一瓦都是林石掏出自己血汗錢買回,又掏出血汗錢請施工隊蓋好的,乃至每一個老師,都是自己請來挖來的。 當初他費了多少精力多少錢財,國民政府在其中起過半分作用?現在聯大好不容易走上正規,現在來橫杠裏cha一腳,給冠名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然後新派了校長來,把自己攆走,這算什麽?接收勞動果實?


    這張薄薄的紙,讓林石有種想把它撕了的衝動。 但是如今他知道自己不能這麽做,這些人帶了士兵來,那麽必定是有備而來。 林石淡淡的將任命書放在桌子上,說道:“你就是唐浩閔?”


    男人把手上雪白地手套扯下來,往桌上一扔,就像回到自己家一般,點頭微笑:“是!請林先生在任命書上簽字吧。 ”


    林石看著他看似禮貌,但是其中卻帶著掩飾不住地得意和輕蔑的笑容,忽然對這個時代更加痛恨起來,原來被人剝奪了勞動果實是這麽痛苦!不,聯大不僅僅是他地勞動果實,而且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的希望,是他對未來動蕩的準備,像他的孩子一樣珍貴,他怎麽忍心把聯大交給他人。


    隻是又看看窗外好整以暇的士兵,林石開始沉默。 這件事情,到底該怎麽解決才好。


    這邊林石的辦公室被圍,林石在裏麵思想對策,另一邊的校園裏早就xian起軒然大波。 一隊士兵進了沒什麽防禦的校園,**到林石的辦公室,將那裏團團圍住,周圍的保安和暗哨一個個被綁起來。 就連聞訊趕來地林平都被羈押。 學生們口耳相傳,一個個跑過來看出了什麽事情。


    從開始的時候的十幾個學生,到後來的幾百個學生,再到後來的幾千個。 林石辦公室所在的吹雪園早就被學生們塞滿了。 還有一些實在進不來的學生,就在吹雪園外等待,可謂是裏三層外三層。


    這些學生們開始地時候還吵鬧幾聲,後來被趕來維持秩序的趙超等人製止。 因為林石現在還在那裏麵沒有出來,他地生死還未至。 現在雖然已經有人去昆明駐地的德國使館報信。 可是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誰都不知道。


    不下八千名學生,安安靜靜的呆在一起,那種沉默而又暗潮洶湧的壓抑氣氛,讓本來清朗的天色都有些黑暗。


    對於國民黨政府,學校裏幾乎所有高層點的教員和管理者都沒有好感。 就連當初來當過國民黨說客的徐誌摩,現在回想起當時地舉動。 都羞慚莫名。 這次國民黨政府高調登場,他們能幹些什麽出來,實在是令人害怕。


    蔡元培和魯迅站在沉默的學生當中,看向校長辦公室緊閉的窗口,心裏沉甸甸的。 蔡元培低聲開口:“樹人,這次事情看起來真難收場了。 ”


    魯迅點點頭:“昆明的德國人,和現在的國民政府,一個是狼子野心。 一個是氣焰囂張。 風中夾在其中本來就難做,現在聯大又在風口浪尖上,這次恐怕是難!若是風中有個什麽意外,這聯大的前途……”


    聽著兩名教授的對答,周圍地學生**了。 是的,他們不怕流血。 不怕艱苦,唯一怕的,就是眼前這塊學習的聖地沒了,他們的精神領袖林石沒了。


    古語有言曰:“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這在現在這種更換教師頻繁的大學裏,早就沒有那麽嚴格。


    但是學子們心中卻有一個永遠地老師,他給他們上課的機會,給他們成才的機會,他睿智,他包容。 他指引他們的前途和方向。 雖然有時候他也會犯錯。 雖然他不是萬能的,可是這樣卻讓他和學子們的距離更近。


    任何一個學子想要見到他。 隻消到了校長辦公室,他總是在那裏,或者伏案而書,或者處理公務,從來不曾閑暇過。 就算他們為了瑣事打擾了他,換來的也是溫和的垂詢。 如果說有一個人的精神力量能夠支撐這所校園,那麽這個人就是林石。


    當這樣的校長出了事地時候,學子們會是什麽反應呢?


    他們從課堂上趕來,從實驗室裏趕來,從校辦工廠裏趕來,齊聚此地。


    林石看不到這一切,他在門窗緊閉地屋子裏,和唐浩閔艱難的談判著。 唐浩閔拉過一張椅子,大刺刺地坐在上麵,雙手敲擊著桌麵,悠閑地像是在度假。 他算準了林石在衛兵林立的情況下不敢妄動,所以才得以這麽輕鬆,可是他的心中真的也像表麵那麽輕鬆麽?


    林石冷眼看著唐浩閔,半天才說一句:“唐先生,你坐著的時候,請規矩些好,這樣仰麵,讓我看出來你的鼻毛該剪了。 ”


    唐浩閔滿臉尷尬的坐好,一手捂住鼻子:“林先生這話,咱們男人不講究這個。 ”


    林石冷冷道:“我是從西方回來的人,自然更注重禮儀些,若是唐先生受不了,現在出去就是。 我還沒在這任命上簽字,這校長辦公室自然是我的,恕不送客。 ”


    聽見林石如此剛硬的態度,唐浩閔臉色一呆。 他臨出發前,被告知的是這次交接不會太困難,當年林風中曾經接受過教育廳的榮譽職位,而且還做了許多費力不討好的事情,應該是那種為了名聲什麽都肯幹的。 這次讓他回去之後,給他一頂高帽子帶上,擬個虛職,想必他就答允了。 如今看來,這個林風中似乎和那些人描述的不甚相同。


    “大膽!”唐浩閔一拍桌子,站起身來,臉上怒氣現,林石卻像沒看見一樣。


    “我此次奉命前來,是為了國家和民族的未來。 林先生據我所知,從來沒有任何學曆證明,也沒有受過現代教育學培養,為了這所學校,你已經不再適合呆在校長的職位上了。 若是你不答應,那就是對國家不負責任,是對民族不負責任,是對這所學校數萬學子不負責任!”


    唐浩閔聲色俱厲的說了半晌,臉色一緩,喚聲接著道:“不過林先生的確是大才子,這在咱們中華民國是人盡皆知的。 這樣的人才,若是用錯了地方,豈不是顯得咱們政府昏庸。 我臨走前曾經聽人說過,咱們國民政府要辦一個文聯,以正文壇不正之風,將那些叛臣逆子的左翼聯盟啊右翼聯盟的什麽壓下去。 要是先生回去了,這文聯主席的位子說不得是你的。 要是當了兩年文聯主席,再去競選下教育廳廳長,自然會人人支持。 再熬上幾年資曆,就算是問鼎副主席的職位也未可知,金錢美女名聲,要什麽沒有,幹嘛要耗在這個校長之職上。 ”


    林石聽得哈哈大笑,將唐浩閔天摁到在椅子上,看起來十分開懷。 唐浩閔還以為是自己說動了林石,心中不禁一陣得意,覺得自己得來的情報還是管用的:林風中此人,貪美色,好名聲,喜斂財。 如今一試,還有些色韌內曆,被自己一唬就什麽都聽了。


    看著唐浩閔掩飾不住的得意,林石麵色一轉,說了一番話來:“我林某人自覺地十分的幽默,在西方國家的時候,那些外國友人都說我是中國來的喜劇大師,我還十分自得。 如今看來,卻是我錯了,咱們中華大地,人傑地靈,臥虎藏龍,我原來不過是個小拇指,你唐先生那才是一等一的幽默大師啊!你剛才那番話,笑死我了!”


    唐浩閔如今就算是傻子也能聽出林石語氣裏的諷刺了,他臉色變成難看的土色,林石睥睨他一眼,眼裏滿是看可憐蟲的那種鄙夷和怒其不爭,也不管唐浩閔的張口結舌,接著悠悠道來。


    ****


    話說我又更新了……被人揪住罵:“你個老太監這個月還有月票。 ”於是石頭淚奔來更新,為了對得起那張月票和支持我的讀者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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