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送


    直通府門的花園裏停靠著兩輛加寬加大的馬車,乍一看很是簡樸,但裏裏外外都是由沉鐵鑄成,格外耐用。


    一隊士兵守在馬車附近,個個煞氣四溢,模樣堅毅。封皓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朝這邊瞅了瞅,臉色有些發白,他搓了搓手指,托住下顎沒有出聲。


    清河坐在他身旁,破天荒的不是一副嬉笑的神情,她沉默把石桌上的吃食打包係好,往封皓肥大的袖子裏塞去,聲音沉甸甸的:“小皓,雲州不比京城,你要少長個心眼,多幹些實事,東西要少吃,不要浪費糧食……”


    傷感的氛圍一掃而光,封皓聽著清河的囑咐,瞪大雙眼看著她,嘟著嘴嚷道:“清河姐姐,你這是什麽交代,就不能來點詩情畫意的?就算是不成也要感人些!我這可是一騎遠行千裏路……”


    清河伸出手把封皓的臉用力的朝兩邊拉了一下,斜著眼得瑟著身子哼道:“你就得意吧,我想去雲州都想了十年了,你小子運道好,少在我麵前顯擺。”


    封皓朝她‘嘿嘿’一笑,伸出白嫩嫩的手在她麵前一揮,頗為豪氣的喊道:“放心吧,等我在雲州闖出名堂了,就接你過去見見世麵。”


    清河看著封皓站起身,胖胖的身子一抖一抖的,連耳朵根都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紅暈,眯著眼睛笑了起來:“那成啊,等以後你出息了我就去看你。”


    一件件東西被搬上了馬車,守著的副將苦著臉看著一旁指揮著的洛凡:“老將軍,這些東西就不用了吧,小姐吩咐了一切從簡。”


    洛凡眉毛一翹,眼一橫就朝副將瞪去:“隻是些糕點,路上帶著好充饑,再說了……”他軟下了聲音小聲的嘀咕道:“小姐的一切從簡恐怕比這還要複雜幾分!”


    副官縮了縮身子沒再開口,洛凡在雲州有著極高的威信,雖說十幾年沒回去了,可是敢跟他叫板的還真是沒有。


    他們這一趟借著給瑜陽公主送賀禮才能進京,悄無聲息的把封皓送到雲州還真是神不知鬼不覺。


    年俊站在園子門口,朝這邊拉著手互相吹牛的清河封皓看了幾眼,又轉過頭朝吹胡子瞪眼的洛凡瞧了瞧,眼底浮起了幾許笑意,看到園子入口的來人,他把手上的鐵劍朝肩上一背,讓開了幾步。


    寧淵和一個穿著盔甲,麵容方正的將軍一齊走了出來,那將軍步履間落後於她幾步,神色極是恭敬。


    行到院子裏,封皓小跑到寧淵麵前,拉著她的袖子軟膩膩的叫了聲‘姑姑’,一雙小眼眼巴巴的瞅著她,裏麵滿是不舍。


    寧淵僵了下身子,眼底的不自在一閃而過,咳嗽了一聲擺正了麵色道:“又不是一去不回了,做這種小女兒姿態幹什麽,少年郎要有少年郎的樣子。”


    嘴裏雖然這麽說著,寧淵卻不自覺的牽起封皓的手捏了捏,替他擺正了衣冠,又扶了扶腰間的玉佩才轉過身對候在一旁的中年人道:“周將軍,封皓頑劣,我就把他交給你了。”


    周石急忙躬身朝寧淵抱了抱拳,又朝封皓瞧了瞧道:“大公子的後人,末將定會好好**。”


    他的聲音有種嗡嗡的厚重感,一看就是個老實寬厚的人,雲州那裏並不是所有人都對封皓存有好感,所以托付給周石是最妥當的。以後的路,就看封皓自己怎麽去走了。


    封皓朝他看了一眼,擺正了姿勢行了個師禮。周石臉一紅,但還是受了。


    寧淵點點頭頗有些欣慰,對著封皓指了指馬車道:“時辰不早了,你們早些走也好。”


    封皓拉了拉她的袖子,昂著頭小聲的開口:“姑姑,再過幾日不行嗎,這幾日會有……”他話說到半截,看著寧淵有些不預的臉色,委屈的閉上了嘴。


    “早幾日走晚幾日走沒什麽不一樣,封皓,你到了雲州也隻是最普通的兵士,並不會有任何特權,如果做不到,就不要去了。”


    寧淵的這話有些重,封皓低下頭點了點,小聲的開口:“姑姑,我知道。”


    寧淵摸了摸他的額角,放開了他的手,轉身朝園子裏走去,背影依然灑脫不羈,但怎麽看,步履都快了不少,甚至隱隱還有些逃離的意味。


    “還有,若是你那身肉減不下來,也沒什麽打緊的,洛家的儒將一向也不少。”伴著最後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那紅色的人影徹底消失在了園子裏。


    清河看著有些呆楞的封皓,‘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她走過來拍了拍封皓的肩,笑道:“臭小子,快走吧,難不成你還指望著小姐留你不成?對了,從剛才起你就要多留幾天再走,到底是為什麽?”


    封皓神秘兮兮的朝四周看了一眼,拉著清河低聲說了幾句,瞧著清河瞬間興奮起來的模樣,撇了撇嘴道:“到時候你留意留意,我走了。”


    清河渾不在意的朝他擺擺手,連著說著‘不送’便樂嗬嗬的朝裏麵行去,硬是沒轉過身瞅一瞅。


    封皓跟著周石朝馬車走去,攀上馬車坐好後朝年俊咧著嘴擺擺手,又轉過頭對著站在一旁不吭聲的洛凡低下頭行了一禮才拉上了布簾。


    洛凡瞧他眼角有些發紅,低低的咳嗽了一聲對著周石擺了擺手,馬車緩緩駛出了洛府,從始至終,那塊拉緊的布簾都沒有再掀開。


    隔了良久,年俊才朝站著不動的洛凡肩上拍了拍,頗有些感慨的問道:“怎麽,凡叔,舍不得了?”


    洛凡拉著胡子的手僵住,轉過頭怒視:“我怎麽會舍不得,我巴不得他早些走。”


    “嘖嘖,也不知道每天晚上廚房裏多出來的等著小皓去偷的點心是誰備下的?”年俊撇著眼涼涼的說了一句,見到老者瞬間有些發紅的臉,壞心眼的笑了兩聲徑直朝裏麵走去,背在肩上的劍一挑一挑的,看起來居然有種輕佻的感覺。


    洛凡抖擻了兩下肩膀,對著年俊的背影回了一句:“反正不是我。”他走了兩步又折轉身朝廚房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小聲的嘟囔道:“我得跟張嬸交代交代,別給我說漏嘴了。”


    兩日後,昭言長公主放棄長公主身份,在聖華庵出家的消息傳遍了整個京城,跟隨她一起上山的隨行女官都被遣了回來。


    宣和帝一得知情況便馬上派人來洛府接封皓上山,甚至親自出宮上聖華山欲接回昭言長公主。沒有人知道聖華山上發生了什麽,隻是當滿臉頹色的帝者回到皇城得知封皓已經被送到雲州的時候,皇城的燈火燃了一夜。


    第二日,禁衛軍就守在了洛府門外,雖然未下任何聖旨,但京城上下都知道這一回高坐皇城的天子是真的動怒了。


    一時間整個京城風聲鶴唳,所有人都忍不住猜測起來,那個敢在瑜陽公主宴席上跟著葉家少帥公然逃跑的洛家小姐,那個把封皓送到雲州、間接讓昭言長公主永離紅塵的洛寧淵到底會是個什麽下場?


    恐怕就算是三十萬鐵血之師的震懾也擋不住帝王的滿腔憤怒!但降罪洛家的聖旨到底沒有頒下來,唯一知道的隻有百裏家的族長在洛家被圍後又踏進了一次皇城。


    不過,就算整個京城是一片驚濤駭浪,洛府裏麵卻仍然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不,說起來這日子倒是比之以前是更加的滋潤了。


    寧淵懶洋洋的倒在軟榻上,抓了幾顆葡萄放進嘴裏,眼都眯了起來。


    封了府就是好,清河那丫頭也不嚷嚷著出去玩了,封祿糊塗了這麽久,這回倒是辦了件好事!


    清河拿著個木盒輕手輕腳的走進房裏,看到寧淵眯著眼的大爺樣,心思一轉活絡了起來。


    她把手裏的木盒打開,寧淵眉毛一動就睜開了眼,看著清河賊兮兮的表情,不耐的說道:“有什麽事?你說說看!不過出府的話就算了,你也知道如今洛府被皇帝給封了……”


    清河舔著臉走進了道:“小姐,這還不是您說了算嘛!”瞧寧淵不為所動的神情,她把木盒裏的酒壇端出來,再接再厲的繼續勸道:“這可是釀了十年的‘微醉’,凡叔剛剛讓禹山的人送來的,說是為了表揚我上次在圍場上的表現特意準備的。”


    寧淵低著的眉動了動,沒有出聲。清河一看有戲,急忙走進了打開酒壇:“小姐,您自己釀的那批要送來還得要半個月呢!”


    醇醉的香味飄來,霎時滿溢在房間裏,寧淵當即坐直了身子,從清河手裏接過了酒壇,低著頭聞了一下眯起了眼,擺擺手:“說吧,這回又要去哪?還有……這招是誰教你的?”凡叔沒這麽清閑,年俊也是個正直的,這丫頭怎麽知道使這些怪招了?


    “是小皓,他走之前教我的。”清河喜滋滋的回道,一點也沒有出賣了盟友的羞愧感。


    “那去的地方?”寧淵抬起了眼慢慢問道。


    “小姐,今日可是乞巧節,淶河上不僅有詩會,還有花魁選舉大會,上一年的得勝者是六月樓的纖鳳,聽說這一次她奪冠的希望也最大。您說,一個南疆公主到我們大寧來湊什麽熱鬧!”清河眼一轉湊近了幾分道:“小皓也說了,這是一年一次的盛會,不少王孫公子都會參加,他讓您多選選,京城裏數得上名號的俊才也不止葉公子和宣王兩個。畢竟男怕選錯行,女怕嫁錯郎嘛!”


    瞧著清河擠眉弄眼的模樣,寧淵挑了挑眉,聽著有些離譜,打斷了她問道:“節會什麽時候開始?”


    “亥時開始,小姐,現在時辰還早,我們打扮打扮再出去,至於外麵的那些守衛,交給年俊好了。”


    寧淵聽到‘打扮打扮’皺了皺眉,想到封皓臨走時可憐兮兮的神情,哼了哼沒有出聲。


    洛凡下午的時候才知道寧淵今日要參加乞巧節,聽到這消息後嘴就沒合攏過,一個勁的念叨著‘小姐相通了’,喜滋滋在庫房裏折騰了半日,日頭剛落下就把選好的東西流水一般的送進了寧淵的房間,雖不說裏三層外三層的堆滿,但看起來絕對足夠震撼。


    待寧淵收到消息從書房裏趕來的時候,眼底露出了無奈的神色,興師動眾到了這個地步,老人家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她瞅了瞅笑眯眯的老管家和雙眼放光的清河,看著一向神色冷淡的年俊也露出了好奇的模樣,隻得不情不願的踩著木屐朝房間裏走去。


    半個時辰後,等年俊和清河被洛凡逼著一人換了一套衣飾出來後,寧淵的房間還是悄無聲息的。


    又半個時辰後,望穿秋水的三人看到打開的房門,都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要是再不出來,恐怕還真的要遲了。但是,一口氣沒舒完,又給堵在了嗓子眼。


    洛凡看著寧淵的這一身裝扮,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怎麽就把這麽一茬給忘記了,前幾日百裏家送了一些禮物過來,其中便有這麽一套衣服,他隻是略微翻著有些好看就一起給搬進來了,但實在沒想到穿在身上會是這麽個模樣。


    明黃的長袍不同於以往的簡潔,褶皺層疊下來居然和宮廷的衣飾分外相似,隻是裙擺和挽袖處要更加寬大些,有種淩厲的灑脫,暗金的繡紋自腰際蔓延到了領口處,翻開的立領遮住潔白的脖頸,暗紅的披肩服帖的披在肩頭,霎時便多了幾抹貴意。


    大概是懶得梳好,及腰的黑發淺淺的挽了一個髻披在身後,插在發上的竟然是一株罕見的血玉碎簪,寧淵大剌剌的走出了書房,看著目瞪口呆的三個人,疑惑的挑挑眉:“怎麽?太樸素了?”按著以往墨寧淵的正裝打扮來說,這一身還真的隻能算素樸。


    三個人同時搖了搖頭,他們朝那身衣服看了一眼,一時間還真是說不出話來。黃色啊,這可是隻有皇室也能穿在身上的顏色!若非皇家賞賜,普通人家還真是沒有,洛凡眨了眨眼神情有些不解,百裏家怎麽會送這麽一套衣服過來,這套衣服的品階,甚至不低於一國之後!


    清河咽了咽口水,使勁遙遙頭:“小姐,這也,這也……”太出挑了!他們隻是去遊河,不是去選花魁!


    寧淵渾不在意的擺擺手:“我知道你希望我打扮打扮,裏麵花紅柳綠的一大團,我就瞧著這套還比較順眼,就不換了。”


    清河和年俊悲憤的朝洛凡看了一眼,被瞪得有些尷尬的洛凡摸了摸鼻子,哼了哼退了幾步沒有出聲。


    寧淵朝天色看了看,朝清河擺了擺手:“時辰不早了,你不是嚷著要出去的,現在走吧。”


    清河聽到這話才嘿嘿一笑,也不去管寧淵的衣著,徑自推了推年俊道:“外麵的侍衛都解決了沒有?”


    年俊點點頭,把腰間的鐵劍往後一別,跟在寧淵身後走了出去。


    “好歹封祿也封著府,我們今日低調些,馬車就換一輛好了。”寧淵淡淡的聲音自前方傳來,後麵跟著的三人一齊打了個踉蹌,臉就變成苦瓜相。


    這麽一身裝扮,除非是不下馬車,否則……不用等到明日,他家小姐的罪名肯定會又多一項——藐視皇威。


    當然,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洛凡守在後門口,看著黑幽幽駛出洛府的馬車,歎了口氣,總歸是過節,打扮得喜慶點也沒錯,他眯著眼,笑了笑閃進了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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