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計


    第二日清早,封皓留下一萬將士留守晉漢城,率著大軍浩浩蕩蕩朝北前進。寧淵一行人換了一輛漆黑的馬車跟在軍隊中間,待大軍第三日到達通運河安營紮寨時,陪都的戰報也正好送到。


    圍攻陪都的北汗大將呼延展大意輕敵,中了石中聲東擊西之計,於林海沙漠裏白白耗損了大半兵力,最後被突然加入戰場的洛家伏兵伏擊於沙漠外緣,全軍覆沒。自此一戰,通運河以南廣裘的北汗國土,全部落入了大寧之手,這是北汗自立國以來最大的失敗,當消息傳來時,通運河上的防守的兵力比平時多了幾倍。


    “姑姑,戎族民風彪悍,即使是百姓之力也不可小覷,我剛才已經下令讓石將軍將十五萬大軍全部散於各城中用於穩定民心了,並未讓他來增援我們。”封皓把後方送來的戰報整理後向寧淵說了自己的安排。


    寧淵點點頭,站在地圖麵前察看通運河附近的地勢,聽著封皓回稟陪都的戰況有些訝異:“呼延展至少率領著十萬精銳,這才半個月就全軍覆沒……石中是個穩妥的人,這樣領兵作戰倒是不常見?”


    封皓把手中的戰報放下,有些感慨的道:“姑姑,這場仗說起來確實有賴石將軍對北汗將領的熟悉……不過,他日石將軍入朝領封,還真的要好好感謝您!”


    “此話何意?”寧淵挑了挑眉,問道。


    “派去雪山的將領在山上搜尋年大哥的時候遇到了顧先生,他手上有您給的令牌,非要和我們一起出征,我原本還以為隻是個弱書生,卻沒想到他不僅熟知雪山地形,還對林海沙漠的氣候變換及路線一清二楚……如果不是他領著,石將軍的軍隊不可能這麽簡單的拿下陪都,我看前幾日的這場仗也是多賴於他才是。”封皓想起那個在雲州軍營裏傻愣愣卻分外硬氣的書生,笑了起來。


    寧淵回憶了一下,記起確實有這麽一個人的存在,得知顧易的本事,也微有幾分訝異,沉思了一下道:“我倒是低估他了,小皓,以後若是他願意留在雲州,你必要好生厚待……但若是他要回京,你也隻管隨他,不必阻攔。”


    封皓點點頭,明白寧淵話裏的含義。這種人才,一旦戰亂停息,必會為皇家重用,甚至入閣拜相也極有可能。再加上顧易是那種心懷天下之人,胸中丘壑萬千,若是回京入仕必為天下萬民福祉。


    “小皓,你打算怎麽渡過通運河?”既然南部已定,那拿下通運河後的祈天城就變得迫在眉睫起來,否則一旦北汗恢複元氣,就前功盡棄了。


    “通運河水流湍急,寬約十丈,現在河上的鐵橋已經斷了,強渡的話隻能白白耗損兵力,讓將士處於敵軍長弓的射程之內。現在的天氣十分惡劣,我軍扛不住長久的嚴寒……再加上老將耶律齊領著二十萬北汗騎兵嚴守河道,根本找不到一絲空隙。”


    封皓苦惱的抓了抓頭發,眼底現出一絲挫敗來,元離將大軍撤守通運河不是沒有道理的,隻要大寧軍隊渡不過河,就根本傷不了北汗元氣。耶律齊用兵老練,威名赫赫,和當年的洛老將軍齊名稱雄天佑,極少吃過敗仗,他想要贏……除非——用大寧將士的屍骨在通運河上開辟出一條血路來。


    封皓搖了搖頭,極快的把這個念頭否決掉,作為統帥,若是隻能以此為勝,那和戰敗又有什麽不同?


    “姑姑,我再去看看外麵的地形……”封號說完沒等寧淵答話就跑了出去。他肩著數十萬將士的性命,如今萬事都得步步為營,馬虎不得。


    寧淵看著封皓的背影,神情欣慰。沒有以將士的屍骨來堆砌戰爭的勝利,單憑此點,封皓就已經是個合格的統帥了。


    正想著,還沒回過神,寧淵就被抓著站了起來,她看著麵前放大的一張臉,神情有些錯愕,什麽時候……被人近身到這種地步也察覺不到了?但是明明別人一靠近就能立刻感覺到……


    “你找我何事?”寧淵擺了擺葉韓抓著的手,見他毫不放鬆,麵上微微有些怒意。


    “想不想知道怎麽渡過通運河?”葉韓直接無視了寧淵話裏的怒氣,抬著眉懶洋洋問道。


    寧淵挑了挑眉,對他的話不置可否:“你有辦法?”


    “當然。”青年神情裏的倨傲一閃而過,拿起椅上的大裘披在寧淵身上:“跟我走,我就告訴你。”


    寧淵沒有答話,抬步跟著葉韓朝外走去。葉韓要靠洛家軍隊來奪下皇位,想必不會妄言。


    湍急的河水自上留下,寧淵跟著葉韓一路行到通運河邊,看著數丈外的祈天城,不免感慨,祈天城巍峨雄偉,易守難攻,占天之地利,比之北汗國都亦不遑多讓。據她所知,北汗匠人鮮有機關構築之才,這祈天城多半是由瑞鴻所建,隻是子孫無德,竟將祖先遺留下來的城池天險拱手讓於蠻夷之手數百年,著實可恨。


    寧淵想著,隱隱覺得有些可惜,打下北汗之境時她早已喪生東海,如若不然,定能知道當初封淩寒是用什麽法子拿下的祈天城。


    葉韓看寧淵眉頭微微凝住,暗笑了一聲,朝一旁跟著的大黑馬招了招手:“別想了,我說了……隻要你跟我去個地方,我就教你家的小子破城渡河之法。”


    他一邊說著一邊跨上了戰馬,朝寧淵伸出了手。


    逆光之下,寧淵有一瞬間的閃神,青年俯下身時的目光,竟似跨過了千古一般靜謐蒼涼。她抬手握住,微微一笑,問:“此話不假?”


    “當然。”葉韓眼底有一閃而過的驚喜,伸手一拉,寧淵便進了他懷裏。


    河邊防守的將士本就不少,再加上跟在兩人身邊的侍衛,這裏的動響一出,不少人就駐足朝這邊張望,眼底多少帶了絲探尋。


    百裏詢和清河帶著一對士兵外出查探回來,遇到守在營外的封皓正準備稟告,一匹黑馬如電掣般朝營外跑出,黑紋金繡的披風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圓弧。看著兩人漸漸消失在視野裏,回過神來的幾人麵麵相覷。


    隻有司宣陽懶懶的倚在中軍大營的木樁旁,手裏攛弄著不知從何處尋來的雜草,嘴角噙滿了笑意。


    大黑馬奔跑得極快,似是明白主人此時的心情,甚至得瑟在路上轉了兩個圈,待葉韓笑罵著拍了它一掌後才不甘不願的朝前跑去。


    愈行愈遠,越過了大寧士兵的封鎖線,來到東麵的一處荒山中。


    葉韓引著馬在山外麵來回的打了幾個圈才曲曲繞繞的進得深處,最後停在了一片碧綠的湖泊麵前,寧淵看著蒼涼的大山裏突兀出現的好景致,眼底露出了些許詫異,從馬上跳了下來。


    “你來過這裏?”她走近湖泊,轉頭問道,語氣十分肯定。


    青年點點頭,盤膝坐在了湖邊,朝寧淵招招手:“來,坐下。”這種態度和當初葉韓的小心謹鎮完全不同,寧淵眯著眼看了他半響,一聲不吭的走過來坐下。


    “你怎麽會知道這個地方?來過北汗?”湖邊帶了些濕氣,比幹燥的中軍大帳裏要舒服上不少,寧淵一邊接過葉韓遞過來的碧草一邊問道。


    葉韓眉角頓了頓,帶了絲懷念的語氣道:“以前為了打仗來過這裏,已經很久沒來了。這是北汗特有的凝碧草,你嚐嚐。”


    青年唇角帶笑,但說出來的話卻讓寧淵感到奇怪。葉家統領嶺南,和北汗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怎麽會為了戰亂北上?但葉韓說完這句就收住了口,顯是不願多談。寧淵把凝碧草放進嘴裏吸允,發現凝碧草果然如傳言所說清亮甜潤,愉悅的眯了眯眼。


    不一會,湖邊周圍的凝碧草就被拔了個光,葉韓訝異的看著毫不節製飛快掃光凝碧草的素手,喃喃道:“寧淵,這些東西可是靠天生養的,沒個百八十年,可長不成這麽個樣子……”凝碧草具有凝神聚功的功效,生長極其緩慢稀少,整個天佑都找不出幾個地方有這東西。


    “哦?是嗎?”寧淵一聽這話,想著至少不能讓這東西絕了跡,念念不舍的停住了手:“你不是說知道怎麽渡過通運河?”


    “祈天城的城主商冠,你對這個人知道多少?”葉韓並沒有直接回答寧淵的提問,反而說起祈天城的情況來。


    “此人心性堅忍,忠於皇室,但剛愎自負、善妒記仇,不是結交之輩。”寧淵慢慢回憶起密信中對於商冠的打探,搖了搖頭。


    “不錯,正因為此人對皇室極為忠心,才會被派鎮守祈天城,隻不過元離不知道他和耶律齊有很深的過節,此一戰,這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過節?我怎麽沒有聽說過?”寧淵皺了皺眉,若是真有過節,元離怎麽也不會讓此二人一同鎮守北汗門戶。


    “當年商冠有一旁支子弟入得耶律齊帳下為兵,本來英勇年少,前途無量。但一次醉酒後誤殺了良民被人當場擒住,耶律齊一向治軍嚴謹,聞訊大怒,親自將此人斬首於三軍之前以正軍威。商冠遠在千裏,攔之不及,後來隻得派人將少年的屍首接回了封城厚葬。”


    “隻是一個旁係族枝而已,如今國難當頭,商冠豈會為了此事記恨耶律齊?”寧淵聽著有些不解,望向葉韓問道。


    “商冠年少時家貧,後因妻族扶持才能平步青雲,原配隻生了一女便再無所出。他忌憚妻族勢力,並不曾納妾。那個少年……乃是他與婢女所生,放於遠房族兄中寄養。”


    寧淵聞言一愣,如果這樣說,那死於耶律齊手中的少年豈不是商家唯一的骨血?


    “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連商冠的原配也不得而知,葉韓遠在嶺南,又是如何查到這些世家辛密的?


    “這個……是我年少時做出的一些部署,北汗三品以上的官員,所有軟肋我都了如指掌。”葉韓摸了摸鼻子,倒也坦白。


    這個身體的原主人逐鹿天下的野心昭然若揭,暗地裏做下的部署更是令人心驚,那個在東界裏安安穩穩長大的小皇子比起來可真是差得太遠了。


    “即使如此,如今商冠也不會為了一己之恨和耶律齊翻臉……”


    “如果他知道大寧即將退兵……而耶律齊又有心取他的性命呢?”


    寧淵聞言一愣,意味深長的看了葉韓一眼,淡淡道:“你做了什麽?”


    “走吧,我帶你去看場戲。至於這邊的事,交給司宣陽就行了,他會處理好的。”葉韓站起身把長袍往腰間一係,解下寧淵身上的披風,朝一旁的湖麵指了指道。


    寧淵看向湖中心,見隱隱有氣泡自湖中逸出,神情裏劃過些許了然:“這湖底下……是活水?”


    “不錯,而且連通著祈天城內。當初為了拿下這座城池,我可是費了好大一頓功夫……如今倒是便宜封皓那小子了。”


    “你說什麽?”葉韓嘟囔的聲音很小,寧淵走近湖邊,轉過頭問道。


    “沒什麽……跟我來。”葉韓聳了聳肩,神情一僵,眼中眸色驟深,一個縱身朝湖裏跳去。


    水花蕩起,隨後湖麵又恢複風平浪靜,站在上麵,還可以看到湖底清澈的沙澗和青年緩緩沉下的身影。


    寧淵眯著眼,站在湖邊一動不動,隔了半響,突然笑了起來,神情狡黠,愉悅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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