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幼蘭所居的承乾宮,載灃的那個側福晉楊氏已被早早發落了回去,但讓幼蘭唏噓不已的倒不是載灃闖的這份潑天大禍,卻是醇親王府對於這個側福晉的極盡冷淡的態度,進宮足有半天,不要說醇親王福晉嵐鈺未到,醇王府上上下下居然什麽人都沒露麵,幼蘭使人去傳懿旨著嵐鈺進宮,也回說是病了,不能奉召。算是希奇的緊了,照說載灃是這個家的頂梁柱,這件事擺明了就要牽連載灃,家裏人無論如何是應該露個麵的,載灃的生母劉佳氏在我麵前也不是說不上話的人,要說按照老人的想法,怎麽也該進宮來哭哭啼啼的求個情的。


    “主子爺,奴婢許是也不該多話,隻是爺想過沒有——”幼蘭見我臉上容色稍霽,插話進來,隻說到一半,見我臉色又變、明顯是改了口說道:“載灃如今作出這等事來,爺真是要嚴辦的話,這天下人悠悠之口……”


    我打斷他的話道:“你不要問這些為好,這於你有好處。這是絕大政務,你不宜幹問,你接著剛才話頭往下說,你說朕沒想過什麽?”


    話一出口,使有些後悔,我說的太過嚴厲了,看幼蘭臉上閃過的一絲異色便知道。


    果然她有些尷尬的應了,垂頭無精打采的說了下午與楊氏的談話結果,最重點的一句話也不知道是楊氏的原話還是她自己的意思——臨到末了,她不無幽怨的說了一句:“皇上啊,說你不像個咱們滿洲皇帝呢,親貴們老是離心離德,往後咱大清江山難道都去靠漢人來保?皇上總該多用些滿洲人吧,這幾年來。皇上您廢了多少滿蒙親貴,這些人嘴上不說,心裏總歸是有怨望的。今次是找上載灃。您要是……那個了,下回不定就是誰呢。皇上啊,所以奴婢剛剛要說……皇上您這次清楚不過糊塗過吧。載灃畢竟是個孩子,剛剛主子爺您說這是絕大政務,但在奴婢看來,這也是家務,怎麽說奴婢也是他嫂嫂嘛。爺——嗯?”


    這個人有心機我是知道的。看她說這番話,初始時還是埋著頭連色不悅地樣子。到後來便是有些眉飛色舞了,近來由於她連生了兩個皇子,皇長子及今年三歲的皇三子之後,漸漸便有些恃寵生嬌的味道。加上隆裕又不得寵,她又是唯一地僅次於皇後之尊的皇貴妃,講起話來已經漸慚有些不太入我的耳了,也許是日子久了的緣故,有時候心頭總是會有些煩亂。今日見她話裏依稀有些頂撞的意思。我頓時臉上就掛不住了,臉色一沉,接上她的話頭道:“依你這嫂嫂的意思,朕該當如何呢?放任載灃來篡朕地位?這樣你這個嫂嫂就滿意了?滿蒙親貴就滿意了?卻不知道天下臣民滿不滿意?你回頭想想,朕貶輟大臣親貴,當真是對著親貴們?翁師傅什麽時候又是親貴了?你這意思是要將這事情攬上身?!你好大的麵子!”說著就邊站了起來就要往外走,同時下定決心,就要派人鎖拿載灃進京。至於外間物議如何,一時之間盛怒之下都已經顧不了了。


    幸而幼蘭還不敢與我破臉,慌了一慌之後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抱住我地腿,眼淚流了滿臉,喚咽著道:“主子爺,主子爺你要嚇死奴婢嗎?奴婢該死,奴婢知道爺今兒個火氣旺,還不知死的跟爺辯,奴婢知錯了,萬歲爺您別再犯怒了,奴婢往後不說了,不說了——”


    這一刹我也冷靜了下來,載灃萬萬不能鎖拿進京,不說他的身份,我這個做哥哥的對付自己地弟弟,而且是在外人看來立下大功的弟弟,若是如此,這算什麽呢?我又是個什麽形象?而且軍改進行到一半,後續的各種配套措施都還沒進行,他這一倒,別人是懷疑他呢,還是懷疑我的政策是朝令夕改?看著下方哭得死去活來的幼蘭,歎了口氣道:“好了好了,朕今兒個是邪火旺,你算是撞上了吧。你且起來,剛剛你說地,也不是沒有道理,朕也不是沒有錯的,你起來吧,來——”探出雙手去將她扶起道:“你更衣吧,聯想去醇王府走走。”


    “爺——”幼蘭給頭看著我,遲疑道:“太晚了,爺您還是早些歇息吧,您這又是雷霆又是雨露的,會把人淋病的。奴婢不敢為載灃多說話,隻是萬望爺多體諒他的念想。爺您近年——”望了望我,欲言又止。


    我也打消了去醇王府的念頭,我是天子,一舉一動都蘊含著極為**的政治意味,哪能隨便就去串門?看著她應是怕我又說他幹政的樣子,緩和地笑了笑道:“你說吧,朕不發火。”


    “嗯,主子爺聖明——”幼蘭稍稍緩和了下,歎了口氣道:“爺您近年幾乎都是啟用新人,前幾年又對宗室親貴多有雷霆,近年又對漢員裏的清流……這總是結怨的事情,這次載灃怕也是受了這些人的哄,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事,依奴婢看,他走到這一步有他的難處不說,他的誌向怕也不像皇上想的那樣叫人心裏發寒,叫人怕的……皇上您得慮著這一層。”


    我邊聽著邊思索著,她這份見識沒錯,說的話也有理有據,隻是最奇怪的是她久居深宮,怎麽就知曉的這麽頭頭是道呢?心下一動,似作隨口地說道:“唉,朕也知道啊,朕又何嚐要對他下狠手?朕就是那殺人不眨眼的無道暴君?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事了。這京城裏有戾氣啊,宮裏也不小,朕看朕也該化解化解了,要不然遲早要出大事,載灃這個事就是給朕的教訓啊。嗯,既是你提醒了朕,朕看就從你們後妃起吧,前年那巫蠱大案,朕是糊塗了了的,這也是戾氣啊。對了,幼蘭你很久沒歸寧了吧?要不朕讓你們幾個也回家去風光風光,給娘家和皇家多造些祥和之氣。你看怎樣?”


    說著我臉色越來霽和,邊笑著邊等她的回答,果然她也似沒在意似的,隨口應道:“剛剛奴婢說主子爺聖明可不是隨口一說的,可不是古今無匹的聖明天子麽,皇上能這麽有心看宮裏頭地事,奴婢這個算是半個戴罪的人當真是深感聖德。皇上外剛內柔,那朝廷社稷親貴臣民們的戾氣再不消解去。那真是辜負君恩太甚了。萬歲爺,奴婢這倒不打緊,額娘三天兩頭就進宮來看奴婢,歸寧也就是看看阿瑪。能說上話見麵不見麵倒也不打緊,倒是那和妃娘家人遠隔重洋地,當真著實是可憐,天可憐見的,萬歲爺要是遍灑雨露。奴婢也說給她個情先灑給她吧。說什麽咱們也是好姐妹,前年也不知道是誰想著誣陷奴婢,和主兒到跟奴婢生份了,這回兒奴婢怎麽說也要給她爭這份恩典呢。”說著神態漸漸有些活絡了,單看她這個樣子,怎麽也不能與前幾年那副苦大仇深的本分樣子聯係起來,果然是女大十八變。


    不管怎麽說,我還是要到了我的答案。笑了笑含糊著應了,托詞累了謝絕了她侍寢的挽留,舉足往自己的小書房而去,身後太監侍衛們小心翼翼的跟著,我今天一天發了不少火,誰也不想快入夜了再觸個黴頭。然而我看著他們那樣子,想著劫蘭地事情,心中漸漸已經無法遏製怒火了。


    這個女人厲害啊,厲害,是真的厲害。虎父豈有犬女,想起曆史上這個人哪裏是如此模樣?本分地不能再本分,倔強得不能再倔強的內秀性子,如今變成這副模樣,難道真是我壓製榮祿造成的?


    口口聲聲是為載灃開脫,沒有一句話說到自己老子,但是總的意思始終都沒偏離過那個意思,要我啟用一些被貶輟在家地滿蒙親貴以減少戾氣。難怪她那個後媽有事沒事老往宮裏跑,有時往隆裕宮裏跑,為的是什麽,跑的是什麽?這裏頭大有文章可做,最後說起和妃的事情,看似大度,其實……


    想到這裏,突然定下神來,回頭衝後邊喊道:“你們都鬼鬼祟祟的幹什麽?去,給朕宣毅親王進宮議事!”


    回到書房,載洸很快就來了,我招呼他坐下,組織著語句思索著沒說話,載洸一時有些無所適從,看著我有些不安地樣子。


    過了一會,我長長的籲出一口氣,看著他道:“你晉郡王親王,朕這刻突然想起來還沒賞你宅子,如今還住在醇王府?一門兩王爺終是不太好,回頭朕讓恭王給你尋處宅子……嗯,對了,先恭忠親王辭世,有幾個職差算是擱了下來,你挑內務府宗人府吧。你不要推,朕知道差事是重了些,回頭朕要找人分的,隻是眼下還不是時候。嗯,寇連才伺候茶,給朕準備傳膳,毅王要是沒用過,也跟朕一起用。”


    載洸連忙推辭說已吃過了,又謝恩道:“皇上夤夜召奴才進宮,又是恩典封授,奴才慚愧,深恐在負君恩。”


    “你不要說這些話——”我點了點頭,拋出正題道:“嗯,朕召你來也不單是給你恩典,你給朕一句老實話,前年那個巫蠱案子,朕記得是說寧主兒那沒怎麽疑心是吧?最後這個板子朕算是糊裏糊塗的打在皇後身上了。嗯,朕說這個不是想翻案,朕是印證個事情,你據實說——”說完坐了下來,看著載洸,一邊看了看門外,今天一下午連帶晚上都忙這個事情,壓根就沒顧得上吃飯。這刻是真的餓了。


    “皇上有問,奴才不敢不據實以告——”載洸思索了一下,有些猶豫地說道:“當時確實是沒往寧主兒身上疑,雖是說她是明裏頭的,但卻也是太過似被人栽贓的樣子。皇上今日見問,奴才還要多嘴一句,奴才總覺著皇後是個老實人,做不出來那等子事。”


    我點了點頭,心中幾乎也已經有數了,這件事起碼有一半的可能是幼蘭假戲真做了。當時她正是聖眷最隆地時候,老太後又喜歡她,偏生是隆裕騎在她頭上動彈不得,做著皇後的事情,但沒個名分,心裏有怨念也是可以理解的。她那個繼母。家裏那個老爹,怕是窮極無聊,作了很多謀劃了吧。現在想來這個女人心機之深。叫人膽寒。回思起來,當時要不是忙著出訪歐洲,恐怕廢後也不是沒有可能,得利的就是她。


    單看這件事之後,原本與她關係最好地彩子幾乎不再與她往來,雖說是有原因的,不過怕這個人恐怕也是原因之一了。唉。我當年還存著用她的性格來整肅內宮呢,全然忘了宮廷裏永遠是最肮髒地地方。燈下黑果然是毫不誇張。


    歎了口氣道:“算了,你與朕一塊用些吧。朕也吃不了這麽些,找你來還有個事情想問你,載灃的事該如何去辦。朕還是要你這個兄弟給朕出把力啊。”


    “奴才以為,唉,皇上再給他一次機會吧,畢竟是一家人——”載洸本來是要謙讓著不敢與我共進晚膳,聽我問起這個。臉色一苦,替載灃求情道。


    我笑了起來,點了點頭。埋頭吃飯。


    載灃預定十天後抵京,那時候我正好剛剛檢閱完畢新編的第一軍,我自然不會出京檢閱,第一軍就勢進城駐防。


    載灃這一次不管是要幹什麽,已經超過了我容忍的底線了,他想死我也隻有讓他死。


    從張之洞今天不發一言的表現來看。他純屬被人利用的蠢材,他想立功,他想掌權,卻沒想到他與張之洞聯盟扳倒李鴻章之後,得利的張之洞就立刻並非他地盟友了。此人身為內閣首輔,朝中多有滿漢大員涉及到這個逆謀之中,而張卻硬是狠得下心一言不發,這份堅忍試問哪裏是載灃之流可以與之為敵的?


    如果我猜得不錯地話,載灃這條船上,除了鬱鬱不得誌的一部份滿蒙王公之外,還有就是以掌糾劾文官的左都禦史錢應溥為首或是其他什麽人為首的清流派與頑固派地聯合。張之洞本身應是洋務派反李鴻章的領袖,或者是載灃找到他,或看是他找到載灃,雙方既然有著共同的敵人李鴻章,那麽合作是很自然的事情。再剩下來就是軍改改出來的那些軍官們了,這個集團地實力說強不強,說弱不弱,若是我沒有防備的話,要做大事也未必做不成。倒是目標倒真可能向那彥圖說的那樣隻是想做個權王而已,因為這條船上有張之洞,這個新政派的人理所當然的應該知道我坐在皇位上對他來說才是有共同政治線路的君主。


    當然,也有可能是載灃他們的目標是長遠的,而張之洞這一係地目標則是短期的,他們隻要推倒李鴻章,自己掌上總理大臣的大權就好了,至於後麵的事,與他們的利益相衝突,如果滿蒙頑固勢力的代表載灃成了大事,他們這些搞新政的人不會有什麽好下場。所以,他們及時的下船了。


    這種事怪不得誰人,政治鬥爭就是這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也唯有這個可能,才能解釋為什麽那批人裏各色人等都有,而且還都是來頭不小。


    載洸走了後,我一個人躺在龍**,仔細的盤算著這件事情。脈絡漸漸的就清晰了起來。說起來若是我稍稍不小心一點,皇位不保也不是什麽不可想象的事情。


    而且我也不相信他們不會在北京城防各大營裏沒有合適的人、這也是我必須要調信得過的軍隊進駐京城的原困。


    當然,如今他們的計劃已經基本完全曝光,首腦人物幾乎全部都關押在刑部大牢,我不用擔心他們明裏暗裏的圖謀了,我甚至可以想象載灃進京後奈是什麽樣子——用兄弟親情打動我,哭著求我給他機會。


    我會給他機會的,今天試探各方態度也狠明顯,很少人明著支持我對載灃趕盡殺絕,多半是懇請我顧念名聲或是兄弟情誼放載灃一馬的。像張之洞那樣不發一言的,幾乎就是最差的表態了。


    其中唯一的例外就是幼蘭,她為載灃求情的理由很牽強,甚至在我發怒指責她幹政後她仍是冒著失寵的危險再度開口求情,這讓我深信她那表麵沒有拋頭露麵的瓜爾佳氏老爹一定也參與了與載灃的圖謀,榮祿大人很得我的忌諱,如果這一次再撞上來老天都難救他。所以,她希望我還像上次那樣,清楚不了糊塗了。


    糊塗了了吧。我心中暗自慨歎,眼下我還有一件大事要人做呢,載灃正是最合適的人選了。這件事情也讓我想起了很多東西我一直沒有放手去做,如今這趟事情了了,再也不能拖了。


    一個就是思想體係的建立,以新儒黨為骨幹,要盡快的建立起一個適合中國的思想體係,這件事情是最難的,也是最不能掉以輕心的。儒家文化的忠君愛國一定要加強,另外要加入一些創新的元素,才能讓這個古國不至於用落後的思想狀態來麵對全新的世界,這雖然難,但卻要當作頭等大事來抓,康有為這幾年主抓對我的個人崇拜建設,我看還要給他加點差,這件事情也要辦起來,我個人有個初步構想,到時候也要讓他給出個意見來,就是儒家的宗旨永不變,但是求新求變的這一部份用在新儒黨這個官方黨派的建設上,很快的要跟孔令貽商量,黨魁要由皇帝出任的。同時,儒家那一部份稍顯古化的部份,要往宗教化的方向發展,各地的孔廟文廟,要加強建設,教化部一個是要灌輸思想給基層人民,另一個任務就是為新儒黨吸收精英人才。這兩個方麵要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這個步驟要與軍隊的改革同步推行,現在新儒黨的教化人員在標以上的軍事單位都有常駐人員負擔對軍人的思想教育,眼下看來還要再基層話一點,到營,人員素質問題也要解決好,可以從軍中現有的新儒黨黨員拔出來充任,長遠來看就要建立一所軍事政治大學,培養軍隊教化人才。這些人也要懂兵,不然士兵們很難信服。這方麵也是一個長期的工作。但絕不能畏難而不做,否則天下遲早要亂。


    軍改的另外的配套步驟眼下無法進行,如異地服役等,由於交通的因素沒有得到最好的解決,所以眼下基本還是在本省之內進行。這個事情倒急不得,但是軍官的異地委派問題,可以先解決好。


    還有就是情治機關也要深入到軍隊中去,但這要慎重,這個問題暫時交給了善耆,長久來看,還是要建立一個專門的機構,力度也要控製好,這方麵也是有忌諱的。


    想了些或長遠或迫在眉睫的事情,載灃的那件近在眼前的大案,盡然在我心上已經不怎麽沉重了。事情就是這樣,下定了決心就不要再去發愁,發愁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至於國內如今這些派係傾軋的情況,我雖不喜但也深知這完全是避免不了的,便算是自己的那個時代,哪裏又能避免得了派係?而且從統治的角度來講,派係的事鬥對於最高統治者來說也是好事,隻要自己權衡著就好了,該扶的扶、該舍的舍。


    本來滿蒙親貴們對於大清皇朝來說,是皇家威權的維護者,是統治的基石,所以過去都是維護著,但是到了今天,有些親貴們已經不能再起這個作用了,那該舍就要舍,猶猶豫豫的是要吃大虧的。


    就在這樣的心態下,到了第二天一覺醒來,我已經又將心思成功的轉移到了國家的前途和發展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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