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小車,李家濤腦海裏又冒出了一些別的東西。剛才陪調研組吃飯,市長仇羅鄺像是一直有話要問他,目光好幾次跟他對上,可惜今天場麵太熱鬧,仇羅鄺也找不到機會。


    李家濤也不好多言,相比邱紹明住院,國家發改委調研組這是大事。


    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打亂了所有人的腳步,麵對如何應對,各方都在支招,但關鍵的招數,還得來自上麵的政策,特別是能不能將湘市作為重點,在後麵一係列的政策姓扶持中,把大鍋裏的米往湘市這口小鍋裏多倒一點。


    還好,目前情況看,調研組對湘市的工作還是滿意的,至少沒提出什麽批評。


    市長仇羅鄺肯定是從秦司長和尹雪花那裏得到了什麽暗示,否則的話今晚不會上茅台!


    酒精在體內燃燒,李家濤喝不慣茅台,醬香型的酒到他嗓子裏,分外難咽,就跟脾氣不對味的人坐一起遭罪一樣難受,腸胃也是堅決拒絕,一點也不體諒他是為了革命工作。


    別的酒灌上幾斤都沒有問題,茅台不到半斤,李家濤就想吐。好在有尹雪花暗中助李家濤,國家發改委那些不懷好意的一心想放倒他的人,都讓尹雪花不顯山不露水地擋了過去。


    這次調研組能到湘市來,與其說尹雪花是在往苟天和仇羅鄺和苟天臉上貼金,不如說胳膊肘往外拐,硬給李家濤這個新上任的發改委主任撐力量。


    這個力量也沒有白撐,幾天來,李家濤已經感覺到湘市方方麵麵哈在自己臉上的那股熱氣,仇羅鄺眼裏一直暗存著的擔憂也被調研組的熱風吹走。


    結結實實的一步,尹雪花無意中說出的一句話為李家濤所有的努力做出了最好詮釋。


    有了浙西,李家濤就不覺得下午在醫院受委屈是什麽事了。相反,他對自己下午在醫院裏的表現很滿意,胃也舒服了很多。剛才還憋在嗓子眼上的那股要吐的難受不知覺間消失掉。


    明天下午調研組就要回省城,湘市的工作算是圓滿結束,李家濤和徐小峰商量了一下,到時給調研組送點什麽?


    徐小峰現在可以說是鐵了心跟隨李家濤,李家濤到哪,他的產業就跟著重心往哪轉移。不過,李家濤答應過已經過世的徐老爺子,對徐小峰本人也有幾分欣賞,倒也不怎麽排斥。


    市裏準備的禮物已經敲定,按人頭送的,每人一件湘市標誌姓旅遊產品,外加一箱土特產。這禮物有些單薄,跟市長仇羅鄺的要求不吻合,但沒有辦法,市委書記苟天發話了,不能奢侈,更不能惹出什麽風波,禮節做到就行。


    李家濤隻能硬著頭皮將原來準備的每人一部價值萬元的手機給取消了,可這顯得太寒磣,李家濤就琢磨著讓徐小峰這邊再放點血,弄點上檔次又不失品位的東西。


    “主任,回家還是?”司機翁書堂有些拿不準,請示道。


    “去天上rén間。”李家濤笑了笑。


    天上rén間在中山路,名字很炫,裏麵也很炫,總投資五千多萬,餐飲住宿娛樂一條龍服務,地下還有兩層,聽說是賭場。


    李家濤沒有進去過,但他知道自己這個級別的領導經常有人進去,前陣子市委書記苟天還在會上敲邊鼓呢,意思是讓那些常去天上rén間的革命同誌們注意點,別拿自己不當回事,方便是公家的,清白是你自己的。


    強調歸強調,該怎麽著還得怎麽著,沒見過誰因為市委書記一番滿盤子響的敲打話,就**地把自己往不清白上對,都覺得自己清白得很。


    這年頭,除非你把棒槌敲在某個人頭上,他才知道啥叫應該啥叫不應該,坐在主席台上朝下亂吆喝一通就指望整風肅紀,說夢話呢!


    李家濤下車往裏進的時候,就看到一幹人簇擁著農委主任黃蹈往地下室去。


    李家濤趕緊躲貓貓似的往上衝,生怕黃蹈看見他,拿他做了地下賭城的戰友。


    李家濤是來見聯益集團的老總孫國仁的,孫國仁在八樓要了一個包間,挺優雅的名字:夏荷閣。八樓是茶藝,茶藝老板跟孫國仁交情不錯,孫國仁常來這裏捧場。


    “陪開心了?”孫國仁正在獨自品茶,看到熱氣騰騰的李家濤,問剛才陪吃飯的事情。吃飯時革命工作裏最重要的一條,這是當老板的孫國仁常常放在嘴裏的一句話。


    孫國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早餐,幾乎沒有一頓飯是跟家人吃的,他經常說自己的聯益集團就是陪吃陪喝陪出來的。


    “都放開喝了,效果應該不錯。”李家濤微微一笑。


    “能放開喝就是滿意,這幫人,嘴上紀律嚴格著呢,火候不到,一杯也灌不進去。”孫國仁鬆了一口氣,“你沒事吧,我給你叫了酸梅湯,快解解酒。”


    李家濤這才感覺到渴,嗯了一聲,端起酸梅湯,一口灌下去,一股清涼的感覺湧出,很是愜意。這裏的酸梅湯跟酒店的不一樣,老板娘董巧娘在裏麵加了十二種山珍,味道鮮不說,解酒也特別有效。


    “禮品呢,考慮好了沒有?”李家濤終於問了一句。


    孫國仁嗬嗬笑著:“主任交代的事情,豈敢馬虎,我把老太翁宰了一刀,一人敲詐了一件青花瓷,尹處長和秦司長上了個台階,血放得狠啊。”


    李家濤禁不住心裏一咯噔,皺起了眉頭,老太翁是孫國仁老丈人的叔叔,湘市一怪,今年快九十歲了,滿頭銀絲,一臉豪情。早年是中學的語文教師,好瓷器,更好古玩,活到七十歲的時候,加重所有全部變為收藏。


    七十一歲那年,老太翁突發奇想,要血史料上的那樣建一座官窯,將明清時期的湘市青花瓷工藝挖掘出來。


    湘市的青花瓷在曆史上很有地位,到了清末更達到了極致,穿慈禧太後用的諸多寶物都是湘市官窯燒製的,可惜後來一場地震,啥也震沒了。


    老太翁一大把年紀,卻愣是把官窯整出來了。花重金雇了幾位老窯匠,自己親自監窯,燒出的青花瓷件件都是珍品。


    因為工藝複雜,加上老太翁又堅決拒絕成批生產,幾年下來,湘市青花瓷名聲大振,已經到了一件難求的地步。


    “別瞪眼,我瞞他說是中央來了首長。”孫國仁壞笑著。


    李家濤愣了愣,狠狠給了孫國仁一拳:“你可幫了我大忙,這事情要是讓市長知道,你我不但沒有功勞,還會成為罪人。”


    “知道知道,所以不敢聲張,東西我暗中送到了省城,到時候跟尹處長通通氣,讓她安排便是。”孫國仁眨巴著眼珠子,補充道,“我可不是白為你效勞的,該怎麽還我,心裏早點有個數。”


    李家濤撇了撇嘴:“我這麽做還不全是為了你們這些大財主,跑腿費都沒有跟你要,你還反過來跟我要好處,怪不得人家罵,有錢人就是無恥。”


    “我說大主任能不能夠厚道一點,為搞這些利片,我把老太翁都給坑了。”孫國仁苦笑了一聲。


    “該坑該坑,不坑老丈人家坑誰?對了,嫂夫人不知道吧?”李家濤就笑著問。


    “不能讓她知道,這事情你嘴上把緊點,不然她到老太翁那裏告上一狀,我可吃不消。”孫國仁說著說著,又嗬嗬笑了起來。


    男人總是有一些事情瞞著妻子,越是關係不一般的男人,合起來做勾當的機會就越多,可憐老婆們偏偏要相信他們。


    兩個人又順著調研組的這個話題往深裏談,快要觸及湘市的一些秘密的時候,李家濤猛的收住了舌頭,拿玩笑話警告孫國仁:“想犯錯誤是不,想犯錯誤早點說,沒聽說下一步要健全你們的黨組織嗎?到時候好好物色一位書記,管住你這張嘴。”


    頓了頓,李家濤接著說道:“對了,上次我跟你說的事情,考慮得怎麽樣了?”


    孫國仁誇張地給了自己一巴掌:“該死該死,把主任交代的工作忘了。”


    明知道是演戲,李家濤也不揭穿。李家濤是讓孫國仁為一家企業擔保,這家企業到湘市不久,生不逢時,廠子剛建起,就遭遇到了這場金融危機,眼下隻有靠貸款過曰子。


    銀行這邊通融了好長時間,仍然堅持要讓他們找一家實力信譽都牢靠的企業擔保,才肯把已經說好的兩千萬貸款放出來。


    孫國仁明顯有些不樂意,但又不敢明著表示出來,牙齒打了一會兒架,拐著彎兒問:“到底什麽關係,你得跟我交個底啊,兩千萬可不是小數字。”


    李家濤有幾分不快:“兩個億對你也不難,辦了吧,你沒有必要知道太多。”


    也難怪李家濤心裏不舒服,糊塗事為什麽非要弄,可這能夠弄明白嗎?要是換上別人,這事情李家濤就不往下說了,那也不是李家濤的風格。


    李家濤喜歡那種一個字拋出去,對方就能接住整句話的說話方式,而不喜歡對方再把話題交過來。


    此路不通選擇他路,發改委主任還愁找不到一家擔保企業?


    “我說老弟,你不會……”孫國仁說著說著像是猛然醒悟到什麽似的,趕緊打住了。在孫國仁的記憶當中,李家濤在女人問題上一向把持得很好,目前還沒有聽說過他為哪個女人濕過鞋,因此他拋棄了李家濤跟那家企業的女老板有私情的這一猜想,而是想到了另一層,李家濤會不會拿股份?


    湘市不少領導在企業拿著股份,特別是高新產業區開發以來,此舉蔚然成風,野火一般燃燒。膽大的拿幹股,膽小的象征姓投點資,以便將來有個說法。


    孫國仁還不止一次鼓動李家濤,他是怕李家濤把心思動在別處,一再強調自己這兒才是安全的。


    可是,李家濤每次都不拿孫國仁的話當回事情,最近一次更是翻了臉,義正詞嚴地訓斥了孫國仁一頓:“你錢多了是不,錢多了捐到災區去!”


    李家濤一看孫國仁這個表情,就知道這家夥又在動歪腦子,就冷聲道:“想象力別太豐富,孫大老板要是有難處,我就另找別人。”


    “別別別,馬上辦,馬上就辦。”一聽李家濤要撤,孫國仁就急了。


    這次調研組來,明著就是要往湘市丟錢,這點孫國仁比誰都看得透徹,要是家電下鄉真能把湘市擴進去,順帶再砸下來幾個大項目,那就不是十來件青花瓷和兩千萬擔保款的事情了。


    氣氛似乎淡了一些,但沒關係,扯淡嘛,能扯出多少算多少。誰知道話題又不明不白落到了邱紹明身上,兩人說笑著的臉突然僵住了,一種看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撲啦撲啦就冒出來了,把剛才那股勁衝的一幹二淨。


    沒有哪種悲涼比官場落寞的悲涼更讓人鬧心,邱紹明遭遇的,並不是一般的落寞,比臨老栽一跟鬥差不了多少。下午醫院裏李家濤就想到好多事,回憶起很多人,有那麽一刻,他甚至悲涼地想,自己某一天不會也這樣,那種感受就像有人拿刀刮他的心一樣難受。


    剩下最後一站的時候,出了問題!


    最後一站安排在常敏敏的陽光集團,這是李家濤反複思考後的決定,一來陽光集團可以說是除了黃海集團外最大的企業,也是湘市最大的民營企業,跟孫國仁的聯益集團並駕齊驅,為湘市撐起了一片天。


    聯益集團做了第一站,陽光集團就不能安排得太隨便。這跟央視春晚誰打第一槍誰壓最後一陣其實是同樣一個道理。


    二來李家濤隱隱約約覺得,市長仇羅鄺跟常敏敏有些特殊,說話特殊,講話也特殊,個別地方,仇羅鄺對常敏敏明顯比對孫國仁要偏一些。


    在安排之前,一開始李家濤把陽光集團放在第一站,市長仇羅鄺審查時候卻問:“這樣妥當不?陽光集團去年效益沒有聯益集團好,再說陽光集團離市區遠,還是從近往遠看吧。”


    李家濤一聽就明白了,仇羅鄺是想讓陽光集團來壓軸,調研不同於參觀,如果是參觀,排在第一的肯定占便宜,大家的好奇心還有精氣神都足,當然留下的影響就深刻。


    調研則不一樣,第一站往往是帶著挑剔的眼光去看,問的問題也多,弄不好就會被問出破綻。而到了最後一站,調研組心中其實早已經有了把握,基本上就帶著欣賞的目光在看了,更不會有人無聊到挑你的什麽刺!


    更重要的是,你可以接著最後一站的光,好好宴請一頓調研組,就是來點異類的節目也未嚐不可。


    這樣下來,你還愁留不下印象?


    確定把陽光集團放到最後一站後,李家濤將發改委一個辦事能力很強的科長廖凡派到了陽光集團,幫他們做工作。


    昨天晚上廖凡就專門匯報說,陽光集團這是一切就緒,就等結大瓜。


    誰知道調研組進去不到半小時,就出事了!


    當時仇羅鄺和苟天書記正陪著國家發改委的秦司長參觀陽光集團新上的**t生產線,李家濤對這種貼片式電子元件生產線實在太熟悉了,就沒有興趣跟在後麵。


    好為人師的人不太逗人喜歡,特別是在官場上,官員幹部們基本上最討厭這類說教者。李家濤擔心自己犯這種錯誤,一時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就糟糕了。


    因此,李家濤就溜了出來跟陽光集團的一位副總談中午的安排,早上出發的時候尹雪花也說過,中午能簡單則盡量簡單,最好不要上酒,秦司長也有可能連夜回京城,國家發改委後天要召開一次會議,秦司長必須趕回去。


    陽光集團本來把午飯安排在瀟湘大酒樓,李家濤嫌那兒太繁雜,就讓陽光集團換個僻靜一點的地方。


    李家濤還沒有來得及跟陽光集團的副總把意思表達清楚,後樓那邊的小廣場忽然傳來了一片吵鬧聲音。


    緊跟著,李家濤就看見了自己的司機翁書堂飛跑的身影。翁書堂跑到李家濤麵前,氣喘籲籲地說:“主任,那邊出事了,有個女工從後麵車間跑出來,說她們是黑勞工。”


    “黑勞工?”李家濤一邊望著陽光集團的副總盛明秋一邊開始往那邊走。


    “主任,這家工廠不會是黑工廠吧。”司機翁書堂卻是喋喋不休,很是緊張。


    “胡說什麽?”李家濤心裏那個火啊,一句吼了過去,嚇得翁書堂低下頭去,大氣也不敢吭聲一聲!


    小廣場位於陽光的主車間和庫房中間,兩邊是密密的林子,十幾顆高大的梧桐遮擋著太陽,司機們在樹下歇涼。李家濤感到的時候,那個不知道從哪裏逃出來的女工,正抱著一個司機的腿,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艸場的另外一邊,三個聞訊趕來的保安手提電警棍,氣勢洶洶地往這邊趕。


    李家濤走上前,沉聲問道:“怎麽回事?”


    被抱住腿的是市長仇羅鄺的司機柯小平,一看李家濤過來,聲音一下子大了很多:“李主任你快點,我一個小司機能解決什麽問題,這場麵要是讓市長看到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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