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乍一聽並沒有什麽,原先老太君就說過,賞春園必然是留給我和雲煦的,這院子在東西兩院中,既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景致最好的,隻是勝在為了老太君過的舒適,裏麵的陳設家具都是精心安置,再加上這些年京城裏偶爾送來些古玩珍品,禦賜小物,所以這院子還是相當有價值的。


    我正琢磨著老太君突發此言的用意,坐在下麵首位的老爺終於開口說話,從剛開始的京城分鋪到喬雲裳的婚事問題,他都隻是泰然穩坐,偶爾點頭微笑而已,不過老太君說要去七霞寺暫住,而且把賞春園交出來,想必他這個做兒子的就不得不說些什麽了。


    “母親,山上苦寒,您年歲已長,若是有心向佛,在院子裏加蓋間佛堂也是無礙的,何必要去寺裏呢?將母親留在那清寒之地,豈不是兒子的不孝。”喬老爺言語懇切,清雋的麵容上盡是為人子的謹慎關切。


    老太君欣慰地點頭,微微眯起眼睛,“我知道你的孝心,不過到了我這個年歲,享不享福已經不在意,日子過得順心就好。”


    喬老爺聽完這句,點了點頭,不過又補充了一句,“如果母親心意已決,還容兒子多盡些心,在山上多料理些時日。”


    老太君點頭同意,“也好,不過別太過鋪張。”


    “母親,”一直手攥佛珠靜坐於.旁的喬夫人,突然開口,“您也知道媳婦一心向佛,此次上山,能不能把媳婦也帶上?”


    沒等老太君發話,喬老爺臉色一.變,甩手輕斥了一句,“胡鬧!”


    端莊的喬夫人微微一笑,手指.在佛珠上撚動著,“怎地是胡鬧,我誦佛求經也不是一日兩日,趁母親上山的機會,我就當與母親做伴,也好全了你的孝道,一舉兩得,怎麽老爺還不願意嗎?”她的話語平淡,句句說在理上,偏偏聽在耳中又透著一股古怪。


    喬夫人一臉的雲淡風輕,說完話,便微微垂下眼眸,.手指不停的撥弄著手上的佛珠,就好像她剛剛說過的話並沒什麽大問題,又恢複了古井無波。


    我掃了一眼眾人的反應,竟都是一副看熱鬧的表.情,再看看喬老爺麵lou不豫的表情,這對夫妻還真是特別,不過老太君一句容後再議,便將這股古怪的氣氛壓了下去。


    老太君輕咳兩聲,“就是這幾件事,你們可有要說的?”


    別說底下的人心裏覺得古怪,我也疑惑著,不是.說要提起禦賜金牌的事情嗎?怎麽一句話都沒有lou出來,難不成老太君反悔了,覺得時機不對,所以暫且壓下?


    那倒也算是好.事,不過明明為了此時忙活了好幾日,冷不丁一拳打在棉花上,力氣統統沒有用,心裏那股滋味也著實難過。我抬眼瞥向雲煦,他早已退回去,依然安靜地站在老爺身後,注意到我的目光而送上一抹讓我安心的回應,我衝他微微點了點頭,便也把胡思亂想的心緒收了收,是給還是不給,全憑老太君的心意,我們隻需應對就好。


    “老太君,侄兒有話想問。”


    坐在大堂伯下首的二堂叔,很鄭重地站起身來,才開口問道,“這賞春園之事,我們晚輩不多贅言,隻是想問,若院中大小都盡歸雲煦兩口子,那是否也包括了太後娘娘賜下的金牌呢?”


    二堂叔的話一出口,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在座的人無一不將此事掛在心中,而老太君也早就把玄機暗藏其中。若他們不問,金牌便悶不吭聲地到了我的手裏,等合適的機會再lou出來;若是他們問了,那就說明有關金牌的歸宿問題,這些人沒有絲毫放鬆,老太君也自有應對。


    這一招誘敵深入,老太君真的是好手段!我感歎了一下之後,趕緊屏氣凝神,乖乖站好,心裏也明白,還不到我們上前的時候,老太君必然是準備妥當了。


    “怎麽,你還有什麽想法?不妨說一說。”


    二堂叔嘿嘿一笑,忙不迭地擺了擺手,“老太君可別這麽說,賀春可不是這個意思,隻是金牌涉及重大,總要有個交代不是!”說完話,他若無其事地坐了回去,似乎所做事情已完,下麵就沒他什麽事了一樣。


    老太君也笑了笑,蒼老的笑聲裏透著一股淩厲的威嚴,“金牌放在賞春園裏,我把院子交給了雲煦和寶心,既然金牌也是給了他們倆。”


    “老太君,這可萬萬不可,”大堂伯陰沉著臉色,張口便是阻止之言,“雲煦和寶心都太過年輕,金牌如此重要之物,兩個小輩怎麽能拿得穩呢!就算要給,也應給賀文保管,我們也不會貪心這個。”


    “再說了,既然雲煦以後會繼承家業,那麽金牌也不能放在他手裏,這不合規矩呢!”二堂嬸也附和了一句。


    老太君拍了拍椅子的扶手,聲音有些冷厲,“怎麽不合規矩,這金牌在寶心手裏,雲煦繼承家業又何妨?”


    “喲,那就更說不過去了,寶心不僅是小輩,而且嫁進來也不過兩載,要是有個什麽閃失,這金牌歸誰呢?”


    我暗自咬了咬牙,強壓下心頭的怒火,也克製自己不要往大堂嬸那裏看過去,就算她說的話,不是在懷疑我,就是在詛咒我,而此時此刻的風口浪尖上,我也隻能先忍著。


    老太君倒是替我罵了一句,“你也是要有孫子的人了,嘴上也不多留點德行。這金牌原就是與寶心有關之物,如今歸到她手裏是理所應當,就算她帶著金牌一走了之,我也一句多話不會有。”


    這話說得蹊蹺,我難掩心頭震撼,心念電轉之間,想起了外婆和老太君,以及太後娘娘之間的糾葛,難不成和這個有關係?


    “這是怎麽話兒說的,老太君給句明示。”


    老太君哼了一聲,“沒什麽明示,寶心的外婆是當年救我一命的大恩人,我這個孤老婆子跟太後娘娘的那點淵源,盡是因寶心的外婆而起,今時今日喬家的榮華富貴,說句不好聽的,那都是寶心的外婆給的,別說一塊金牌,就是整個喬家,我也雙手奉上。你們誰還有疑問,誰還有意見?”


    這大帽子一扣,我的腦子一陣陣發暈,老太君說的並非謊言,而且其中內情我也稍稍知道一些,可是被她當眾這麽一說,好像就在說我是這個家裏最尊貴的一個,沒有我,喬家也就垮了。這麽厚重的話一落下,我心裏不禁慌亂起來,眼睛看向雲煦,企圖得到一些示意。


    雲煦的臉色也稍稍有些變化,他神情複雜地衝我微微搖頭,還是讓我不要吭聲的意思,我抿了抿嘴唇,又下意識地掃了一眼下麵的眾人,也各個神色愕然地看向我,好像能從我的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寶心,你說說,這次去京城見到誰了?”


    我乖乖地回答,“太後娘娘,長公主殿下,成郡王,還有外婆和娘親。”我很坦白也很明智地選擇簡單回答,而老太君微微的頷首表示,我沒答錯。


    “在京城住在哪裏?”


    “城外的長公主別苑。”我沒有提及住在外婆那裏的日子,而且一邊回答老太君的問題,一邊看眾人愈發驚愕的表情,實在是很有趣。


    “聽說你回來的時候,帶了一個人,叫連秀的那個?”


    我點了點頭,乖順地答道,“是,那是長公主的人,派來照顧我的。”好吧,我把連秀可能會離開的消息也隱藏了。


    現在的情形來看,順著老太君的話下去,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辦法反駁金牌歸於我手的事實。


    “金牌是皇家禦賜之物,我也明白你們的心思,就怕交錯了人,給喬家帶來禍患,不過寶心不是外人,她是咱們喬家的媳婦,是除了我之外,能和京裏掛上些關係的人,我老了,以後的路還是要你們自己走,斷了我的這條路,也影響不了喬家在京裏貴人心中的位置,也動搖不了喬家在洛州的位置,我這樣安排,你們還有什麽不樂意的嗎?”


    老太君苦口婆心,眾人皆默然不語,我輕輕地鬆了口氣,心裏明白,事情就算是過去了,不僅今天沒有事,以後恐怕也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母親說的是。”


    第一個讚同的,竟是一直凝神念佛的喬夫人,她衝我微微一笑,說完這句話之後,便再沒有言語,而隨她之後,叔伯嬸娘們也都強扯著笑顏紛紛點頭,隻有喬老爺一直麵色不變地端坐著,目光掃過我的時候,讓我不經意地打了個寒噤。


    事情終歸是塵埃落定,我心裏大鬆了一口氣,就等著老太君說散會。


    不過叔伯嬸娘他們又好像不信似的,你一句我一句地打聽起京城的事情,老太君也不出言阻止,我隻得硬著頭皮半真半假地回答著,他們倒是聽得津津有味,我卻累得口幹舌燥,就快要站不住了。


    幸好老太君道了一聲乏,這會也就算開完了,不過二堂嬸還是一臉興致地拽著我,大有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姿態,自那次我言語諷刺她之後,二堂嬸再就沒有如此親近地和我說話,也許是看到大勢已去,她的主動示好,我也就沒有推卻,笑著攜她同行,而大堂嬸也不知為何地沒有走開,似乎也有好奇之心。


    我正準備把她們邀到我的雅築,小綠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臉上還有兩道紅痕,像是被誰抓撓過的。


    她如此狼狽,跑到我麵前的時候,喘得說不出話來,隻是用眼神表達心裏的焦急,我隻得讓她稍歇歇再開口。等到她能說話的時候,一開口就讓我大吃一驚。


    原來是娘親不知怎地偷偷跑到街上,等小綠她們找出去的時候,正看見娘親拽著一塊紅布發瘋,不禁把小綠抓傷,同去找人的那幾個都被抓撓,如今娘親被送了回來,情緒還在激動中。


    聽聞這些話,我顧不得再和她們閑聊,連忙隨著小綠回雅築去,心裏不由得泛起疑惑,好端端的,怎麽會突然發起瘋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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