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次在下午時間任性地放棄午休,韓婷婷第二天睡了個昏天黑地,睡醒之後窗外太陽亮得刺眼。她抬起右手,遲緩地發現手背上掛了吊針,這時並沒什麽饑餓感,很可能吊瓶裏加了葡萄糖。


    “護士小姐,給我拿水來,好嗎?”口舌幹燥,從喉嚨漏出來的聲音至少比平時老了十來歲。韓婷婷往床頭櫃看了一眼,一疊比昨天更高的書已經放在那裏了,出於對她的彌補心理?老實說,吳俐珍昨天不過是站在醫生和醫院的立場拒絕她,換一個主治醫師結果還是一樣的,韓婷婷想清楚了,不會遷怒了。


    小口小口喝著紙杯裏的礦泉水,韓婷婷隨手拿起最上麵一本,仍舊是吳俐溫的舊作。翻開第一頁,她發現這是個簽名本,龍飛鳳舞寫著俄梅嘎的簽名不算,下邊還畫了個潦草的微笑表情,特意注明是贈給許淑熙的。韓婷婷不記得自己向吳俐珍要過俄梅嘎的簽名,但是吳俐珍拿來了,她也不準備還回去。


    吳俐珍按著平時的時間來看望韓婷婷,韓婷婷指了指那本書,說道:“這本書,是吳醫生送給我的嗎?”


    “是啊……”吳俐珍猶豫了一下,把後半句話咽下去——不不,她雖然看出來韓婷婷對吳俐溫的書有興趣,但沒想到這節。做這個決定的不是吳醫生,而是吳作家。


    早上她把她哥的樣書還回去,吃飯的時候她哥忽然問她:你幫忙借書的那個病人是不是我那天見到的?她蒙頭蒙腦點了點頭,吳俐溫把一本嶄新的樣書放在桌上:妹妹,這本書送給她吧。對了,她叫什麽來著?


    隨手畫了個微笑,寫上個“to 許淑熙”,吳俐溫自戀地捧著自己的書蹭了蹭。吳俐珍咬住筷頭,憋了半天,等父母走了才把心裏的話問出來:臥槽,連醫院的病人也要泡!你還有沒有節操了!事實證明,吳俐溫還是有節操的,跟那天搭訕韓婷婷上身以後的車道賢差不多,誇大妄想症的讀者意見他亦很關心呢。


    韓婷婷那天隨手記下的想法夾在書裏就沒再拿出來,吳俐溫將吳俐珍還來的書挨個放回書架,那張紙掉了下來。他撿起來隨意掃了幾眼,神情慢慢嚴肅起來,有幾句評價,他似乎從編輯那裏聽過了。這女人誰啊?又住精神病院又和自家編輯想法共通的?眼看著原本不稀罕他寫的“巨著”的妹妹,特意拿他的樣書給人送去,吳俐溫想了想從書架上拿了一本自己至今最滿意的作品,刷刷簽上大名。


    韓婷婷將那本簽名本單獨挑出來放在抽屜,說了聲謝謝,吳俐珍的心不知為何緊張萬分。吳俐珍仔細盯著韓婷婷的臉,凝重道:“許淑熙,以後遇到一個叫吳俐溫的人,你最好不要理他。”老天啊,吳俐溫發起病來絲毫不輸許淑熙好嗎?


    “這人怎麽了?”韓婷婷皺了皺眉。


    “你見過的,昨天和我一起那個人是我哥。他腦子這裏不太一般,平時不怎麽正經一個人,我這陣子幫你借書,被他發現了。”一口氣不喘地黑著自家哥哥,吳俐珍笑了笑,“反正,要是他影響到你的生活,你別理他就行了。”


    韓婷婷:“……”你們兄妹互黑,她一個外人聽聽也就是了。


    到了晚上,韓婷婷發現她在車道賢精神世界裏那個房子變小了一點。拿腳步丈量,大致小了一個腳掌的寬度,能發現這一點,還是因為她天天都太閑了。不安的感覺日趨濃鬱,她又戳了戳平時裝死的那個係統:要是在車道賢的精神世界被摧毀了怎麽辦?那是不是算她任務失敗了?即便到現在她都沒閑心去查看係統發布的任務內容,那不代表她樂意隨隨便便被失敗啊……韓婷婷掐了掐頭皮,閉上眼睛默默頭疼。


    本該一團漆黑的視線,有一攏光線。接下來,她驚訝地發現,不知何時她已經站在了車道賢的視角。車道賢從床上爬起來,翻箱倒櫃換衣服,韓婷婷都見到了,隻是見到並沒有對身體的實際控製權。等換好衣服的車道賢站在穿衣鏡前,韓婷婷終於認出了這是哪個“他”,花襯衫就是他獨有的個人標誌之一。


    “佩裏樸大叔……你這是要去哪裏玩啊?”韓婷婷自說自話呢,佩裏樸突然抬手看了一眼天花板,接下來又四處張望,喊道:“哎?丫頭,是你在說話嗎?你想出去玩嗎?嘿嘿嘿……不行呢,大叔我好久沒喝酒了,今天說什麽都要喝個夠。”


    她說什麽佩裏樸居然聽得見?韓婷婷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沒忍住再多嘴。本來以為自己待的是人格們的私有空間,不知道是什麽緣故,她竟然能有目前的能力。雖說多重人格之間是可以產生共同記憶的,但不該發生在她身上吧?韓婷婷決定保留意見先行觀察。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裏,她跟實時觀看第一人稱視角的視頻記錄差不多,全稱圍觀了佩裏樸外出喝酒,從白酒到啤酒這位大叔跟喝水似的。等他醉倒了,放映就此結束了。車道賢倒在路邊攤油膩膩的方桌上呼呼大睡,老板走過來掏了他的錢包自助結了賬,然後呢,車道賢就在這路邊吹冷風,直到老板收攤不得已要把他給轟走。


    佩裏樸喝醉了,韓婷婷的腦袋也有些暈乎乎,同理可以得出,車道賢感冒了,她大概也要跟著一起難受,這她就不高興了呀。於是,路邊攤老板就見著爛成一灘稀泥的車道賢,突然瞪亮了一雙眼抬手問他買了罐純淨水,蹲在路邊就拿冰涼的純淨水洗了一把臉。


    水溫帶來的涼意讓韓婷婷大腦清醒了許多。她很快找到了放在大衣口袋的汽車鑰匙,又拿出手機上網呼了代駕,緊接著就是坐在後座等人來。意識,逐步潰散,並非是被酒精所打擊,像是有另一個人將她從身體的操控室裏慢動作扔了出來。第一人稱視角的觀看功能還在,韓婷婷不難發現車道賢又得到了身體的主導權。


    車道賢會發現自己的存在嗎?明知道是時間早晚問題,韓婷婷還是抱了一絲僥幸。


    “教授,我一身酒味坐在車後座,佩裏樸跑去喝酒了。奇怪的是,“他”居然呼叫了代駕服務,這不符合佩裏樸的性格。現在可以確認新人格的出現了嗎?”


    韓婷婷:……本來以為小心謹慎能夠晚暴露一點,現在看來活躍的人格們,除了主人格車道賢,都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任性嗎?


    車道賢和教授預約了見麵,是在白天,韓婷婷鬆了一口氣。那時她根本不在,教授的技巧再高超都不可能無中生有找到她吧?明確她的存在的隻有佩裏樸一個人,隻要她不對車道賢產生什麽威脅,佩裏樸會願意為她保守秘密的。


    不知不覺,韓婷婷又迎來了一個白天。正待要鬆一口氣,她又跌回自己的病床上。睜著眼睛,還是隱隱感覺到了車道賢的情緒波動,她試著閉上眼睛,昨晚的視角又來了。


    韓婷婷:……幹脆讓她穿成男主角,她反而沒什麽意見。


    除了韓婷婷帶來的一些小改變,車道賢和吳俐珍的感情線大致依照原劇的路線平穩進展。那兩人因為申世奇隨手搶來的紅色皮革外套被混.混抓走,韓婷婷坐在床邊喝著鄰床送給自己的花茶,時不時閉著眼就跟觀看現場轉播似的。幾經了波折,車道賢把吳俐珍給救了出來,混.混們被吳俐溫引到了警.察們的聚餐現場,藏著毒.品的外套和幾個一看就不是良民的小混混被團團包圍,可說是人贓並獲。


    吳俐珍得救了,車道賢的麻煩才來。本該要出席勝進集團的理事會議,已經遲到了太久,出現在會場,所麵對的無非是一張張憤懣、指責或是不以為意的麵孔。成為id娛樂公司的副社長,從毫無經營經驗的學生直接擔任這麽一個分公司管理層的二把手,勢必會引發連番的質疑,而這些壓力車道賢最終都會經受住。正如他之後在會議上所說,身為社長的孫子是不可抗力,他將來也會遇到眾多不可抗的阻力,但不管麵臨什麽他都不會畏縮。他身上擔著時刻不能卸下的責任。


    緊繃的精神在會議結束的一刻便放鬆下來,雖然受了奶奶的冷眼和責問,車道賢始終保持謙卑的態度。鞠躬之後,直到那位嚴厲的老人徹底離開,他才直起腰杆,對身邊的安室長說道:“走吧。”


    韓彩研找上車道賢那會兒,他已經沒有精力來應付她,所以,韓彩研真正麵對的人其實是韓婷婷。而作為先前好好看戲的人,韓婷婷突然被拉壯丁跑過來救場,她的反應挺蒙的。


    “為什麽裝作不認識我?”韓彩研雙手抱在胸前,跟訓小孩似的。


    韓婷婷專心吃著碟子裏的菜,抬頭看她一眼:“什麽?”


    “現在身份不一樣了,是嗎?不能隨意對待我,要顧忌其他人的臉色。晚上來找過我,打電話說想見我,越過了不該越過的線,那便不是你,要打要罵都可以是嗎?”


    “額。”韓婷婷雖然聽不懂韓彩研在說什麽,但對韓彩研這種抓不住曾經自己裙下之臣的失落感還是有敏感性的。她打斷了韓彩研的告白,點了點頭,說道:“姐姐,我永遠不會越線。我不會傷害你,但也不可能保護你。”


    一時間,韓彩研麵如菜色。韓婷婷“體貼”地為韓彩研點了一杯果汁,關切道:“姐姐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因為“我”不會照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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