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偏僻的亭落,平靜安寧,卻看不出任何生機,幾乎所有的房屋都門戶緊閉,孤寂的寒風輕輕拂過,吹得門樓子上的木牌發出“咿呀咿呀”的慘叫聲,空蕩蕩的長街上,放眼過去盡是令人心生壓抑的青灰色。


    一隊漢軍從街上緩緩行來,帶隊的軍吏放開嗓子大喝道:“奉京兆尹鈞命,所有百姓嚴禁外出,白日止步於亭內,夜晚禁足於家中,違者以流民罪嚴懲不殆!”


    那軍吏走上一截,便大聲吆喝著同樣的話語。突然一股冷風灌入口中,嗆得他原本便已腫痛幹燥的喉嚨一陣奇癢,忍不住停下腳步幹咳起來。


    一名漢軍連忙解下腰間水袋,遞了上去。


    冰冷的水灌入口中,喉嚨似乎舒服了很多,可是心頭卻是更涼了。那軍吏抬頭望了一眼陰沉沉的天空,在心裏狠狠的咒罵了一句,然後喝道:“兄弟們,我們要加快了,天黑之前還有一亭要去通知!”


    “都伯!”一名什長湊了上來,小聲道:“我們是否要考慮在此留宿?”


    “還有十裏路啊!”他指了指已經開始灰暗的天色,臉上閃過一絲猶疑:“難道我們真的要摸黑趕路?聽說這鹹陽原上一到夜間便……”


    “住口!”那都伯沉下臉來,喝斥道:“你少在此動搖軍心!忘記軍侯是怎麽說的嗎?”


    “如今是非常時期!”他定定的瞧著前麵不遠處那亭落的出口,心中雖然亦是一陣心慌,但仍咬牙道:“若不能執行軍令,上麵怪罪下來,你我如何能夠吃罪得起?”


    那什長咽了口唾沫,艱難道:“是!是!屬下明白!”


    “傳令!”那都伯低喝道:“備好火把,亮出兵刃!咱們走!”


    那什長答應一聲,一路小跑著去傳命了。


    那都伯卻背過身來,望著遠方空曠的原野,露出一個哭笑難分的難看神色,低低道:“呸!老子就不信,倒黴事會偏偏被我給碰上…….”


    “嗷-----”前方突然遠遠傳來恐怖的巨大獸吼聲,其聲暴烈亢長,充滿嗜血的凶殘之意。附近枯樹上立時驚起一片寒鴉,向黑呼呼的夜空中飛去。


    “什麽!”漢軍們臉色慘變,一齊僵立於地。


    “媽呀!”一名漢軍身軀抖得象篩子一樣,帶著哭音道:“這,這是什麽妖怪啊!怎麽會發出這麽大的吼聲?”


    “嗆啷”一聲,卻是另有一人嚇得手中兵器都掉在了地上。


    所有人一齊用恐懼的眼神向都伯望來,那都伯亦是小腿發抖,顫聲道:“兄弟們,前方有妖獸出沒!我們不能前進了!”


    他努力挺起胸膛道:“如此重大的軍情,應該立即向上峰稟報才是!”


    漢軍們一呆,卻是那什長最先反應過來,大叫道:“正是正是!咱們這便回去向上峰稟報!”


    “回去?”這一下,大家夥兒算是都明白了,沒有等都伯下令,所有人不約而同的轉過身來,衝著來時之路,撒丫子便跑。


    當漢軍們剛剛奔出亭落,原本一片死寂的亭落猛然間變得喧囂起來,一扇扇原本緊閉的房門打開了,變戲法般湧出數百名男女老少,他們手拎肩扛,拖兒帶女,跌跌撞撞的跟在漢軍們的屁股後麵,霎時間,哀聲四起,哭喊大作,仿佛已是末日之時。


    一個佝僂的老人最後轉過身來,深深的望了一眼祖祖輩輩生活過的家園,不由老淚縱橫的嘶聲叫道:“世之將亂,必出妖孽啊!”


    寬敞的軍帳內幾乎座無虛席,除了南鷹、高順、劉陶外,五位陽陵官吏和孫賓碩、李幼君、襄楷、淨念大師全體在座,十餘人都在聚精會神的聆聽著一個顫抖的聲音在訴說著一段可怕的遭遇。


    “……草叢中突然有什麽東西在動,然後下官便看到兩隻冒著綠光的凶睛,這時候,我們都嚇呆了……靈台丞大人下令分散逃走,話音剛落,那妖怪就猛撲上來,靈台丞大人,他,他就……”張侍詔雖然身軀抖個不停,仍然堅持著將那夜的經曆又複述了一遍。


    “妖怪?”南鷹沉著臉道:“既然你說看到了兩隻冒著綠光的凶睛,那麽應該是虎豹一類的野獸才對!為什麽要說是妖怪?”


    “將軍恕罪!”那張侍詔麵色蒼白道:“雖然漆黑一片,下官看不清那怪物的模樣,但是下官自問薄有見識,亦曾見過虎豹一類的猛獸,但是,但是那東西的體形……”


    “它太大了!當它將靈台丞大人連人帶馬撲倒時,那種可怕的速度和力量……”他眼中閃過驚悸之色:“下官真的不認為,世上會有如此巨大的虎豹!”


    眾人交換了一個心驚的眼色,一齊倒吸了一口氣。


    南鷹想起那些屍體上那可怕的巨大傷口,心底亦不由一震,他定了定神,向張侍詔身邊兩人道:“你們呢?有沒有什麽要補充的?”


    那兩人正是剛剛尋回的另外兩名幸存者,他們相視一眼,一齊搖頭。


    “下去好好休息!”南鷹揮手道:“此間之事,京兆尹大人已經具書上奏,在天子的旨意下達之前,你們先留此侯命吧!”


    待三人施禮退出帳外,南鷹才微笑道:“諸位都是飽學之士,更有幾位當世奇人,若有什麽想法,不妨說說!”


    孫賓碩木無表情道:“將軍,在下隻是一個武夫,從來隻相信自己手中長劍。至於這些所謂妖魔鬼怪,恕在下孤陋寡聞了!”


    南鷹心中一樂,笑道:“原來孫先生亦是無神論者!”


    “無神?呃!”孫賓碩無可無不可的聳聳肩道:“算是吧!”


    李幼君冷冷道:“孫先生不信世上有妖?那麽貧道倒想請教一下,這些人都是怎麽死的呢?”


    “李道長,孫先生已經直言不知了,何苦追問?”南鷹解圍道:“道長身為道門高士,想來另有一番見解,何不指點一下本將?”


    “這個嘛!”李幼君神色一正,壓低聲音道:“眾位可知傳說中有一種妖獸,名為禍鬥?”


    眾人一齊茫然搖頭,隻有襄楷愕然,轉而露出啼笑皆非之色。


    南鷹微微一怔,不知那襄楷因何而笑,卻隻得裝出虛心之色道:“請道長細細說來!”


    李幼君手捋顎下長須,神秘道:“貧道發現,兩處現場均有火燒之跡,這才靈機一動想到了這種妖獸!”


    他搖頭晃腦道:“傳說中,這禍鬥是一種生活在南方,外形象犬的妖獸,它形貌凶惡,噴出火焰,所到之處皆有火災,是一種極端不祥的怪物。”


    說到此處,李幼君突然麵現緊張道:“若真是這妖獸,隻怕便是天降大凶,我大漢的江山社稷隻怕……”


    “真是一派胡言!”一個聲音突然斷喝道。眾人一驚瞧去,卻見襄楷站起身來,橫眉怒目的指著李幼君道:“哪裏來的妖人,竟敢在此妖言惑眾,蠱惑人心?難道不知王法森嚴!”


    眾人一齊吃了一驚,這襄楷自現身後,始終保持著一派雍容自若、彬彬有禮的謙和模樣,怎料到那李幼君寥寥數言,便激得他如此義憤填胸!


    李幼君亦是嚇了一跳,但很快麵色鐵青道:“襄楷,你也是術士出身,平生所學和貧道殊途同歸,憑什麽如此盛氣淩人?”


    “笑話!”襄楷仰天大笑道:“我襄楷曾向兩位天子上書,具實陳奏天下不祥之事,卻沒有一件是自己憑空揣測,而是觀察曆象日月星辰和五緯所在位置,以推算之法得出結論!你一介騙子,也敢和我相提並論!”


    “你,你敢說我是騙子!”李幼君大怒道:“我師兄可是欒巴……”


    “呸!”襄楷輕蔑道:“欒巴?我生平最恨宦官。欒巴若非後來陽氣通暢,重新入仕為官,又頗有幾分膽識,我根本不會有半分瞧得起他!”


    “至於你,竟然還效仿那李少君之名,起了個幼君的名字!更是可笑!”襄楷毫不留情道:“那李少君就是個大大的騙子,口口聲聲說有長生之法,卻連自己的命都救不回,至今仍是天下笑柄!”


    李幼君氣得渾身發顫,冷笑道:“原來別人在你眼中都是騙子,那麽你倒是說說看,除了傳說中的妖獸禍鬥外,還有什麽猛獸會在出沒之地引發火災的?”


    眾人聽他們二人唇槍舌戰,一齊聽得呆了。


    襄楷卻繼續大笑道:“禍鬥?傳說中的妖獸禍鬥體形雖大,卻無論如何也大不過虎豹,且禍鬥隻食火焰,從不吃人,你將此地之事硬扯上禍鬥,根本是牽強附會!”


    “不僅如此,你借助禍鬥不祥的傳言,在此煽動是非,說什麽不利於我大漢江山社稷!哼!”襄楷重重冷哼一聲道:“我懷疑你是包藏禍心!”


    “你真是欺人太甚!”李幼君怒氣衝衝的站了起來:“貧道……”


    “稟將軍!”外麵一名衛士突然衝了進來,沉聲道:“陽陵四麵,同時燃起火光!”


    “什麽?”眾人一齊驚得站起身來。


    “我說得如何?”那李幼君目光大亮,傲然道:“現在還有誰敢說,這不是禍鬥之災?”


    “這把火!”襄楷淡淡道:“我相信,是人為的!”


    “襄楷,事到如今,你還在此巧言令色!”那李幼君捧腹狂笑道:“這把火若是人為的,貧道立即離開此地,再不敢……”


    “很抱歉!道長!”馬鈞一撩帳幔,大步行了進來。


    他滿麵歉然,又帶著一絲嘲諷:“看來您真要離去了,因為這把火是我放的!”


    李幼君大笑的神色猛然凝固,麵上的表情精彩到了極處。


    反而是襄楷訝然道:“敢問這位少年將軍,你為何要放火呢?”


    馬鈞向南鷹、高順和劉陶施了一禮,才道:“之前將軍親口下令,命末將設法找出那隻凶獸的蹤跡。可是如今天寒地凍,根本無法從地麵上找出蛛絲馬跡!”


    “同時,地麵的深長枯草,還會成為那畜生的最佳掩護!”馬鈞微笑道:“所以末將先斬後奏,一把火燒光那些枯草,現出地麵泥土,然後準備以新製的水車引來數裏之外的渭河之水,將周邊數裏之內的泥土全部浸濕!”


    “隻要那畜生再敢出現!”馬鈞自信道:“我們便可循著它的足跡,將它圍而捕之!”


    “好家夥!”南鷹不能置信道:“你能將附近數裏之內的泥土全部浸濕?吹牛的吧!”


    “不!下官倒是深信不疑!”劉陶開口了,他讚賞的瞧了一眼馬鈞,才道:“前些日子,掖庭令畢嵐還曾向天子進言,意欲造出一種名為翻車和渴烏的水具,若造成,則足可澆灑帝都南北的郊路,以此觀之,隻是浸濕數裏泥土,也並非不可能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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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鷹揚中郎將麾下,真是人才濟濟!”劉陶由衷道:“怪不得能夠南征北戰,屢立奇功!”


    “哈哈哈!”南鷹心中得意萬分,笑道:“劉大人真是抬舉了!”


    “哼!”人群之中突然有人小聲冷哼道:“什麽禍鬥做怪?真是欺世盜名,還有何麵目留在此處?”


    那李幼君麵色陣青陣紅,突然大叫一聲,衝出帳去。他頗曉武藝,身法極快,這一衝又是極為突然,帳中諸人居然誰都沒有來得及阻止。


    南鷹皺眉道:“去把他請回來,天色將黑,他這麽冒失的衝出去,也不怕死於獸口嗎?”


    孫賓碩起身道:“我去吧!別人怕是追他不上,也攔他不回!”


    “不好了!”一名官吏突然旋風般衝入帳中,滿麵懼是驚慌之色:“將軍、京兆尹大人,大事不好了!從昨日黃昏至今,鹹陽原上流言四起,人心大亂,現已有十餘亭近萬名百姓正在向四麵八方逃難而去!”


    “而且,”他嚅嚅道:“甚至連各陵、各部的官軍之中,也出現了逃兵!如今,鹹陽原上到處流傳著妖獸殺人的傳言!”


    “什麽!”劉陶麵如土色的彈起身來。


    “終於,還是無法避免啊!”南鷹輕輕一歎道:“恐慌的情緒便如瘟疫一般,終於還是散播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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