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亮了。


    九七年的夏天炎熱無比。


    那份記憶裏,好像謠傳過今年將會有大水。


    一夜之間二十歲的軀殼下,擁有了三十歲靈魂記憶的沈澄聽著父親的咳嗽,他翻身下了床。自己是五點驚醒的,夏天的清晨天色亮起的很早。


    一個小時的時間足夠沈澄想很多事情,或者說“回憶”很多事情。


    夢裏的一切讓他心碎。當然他還有點恍惚,這樣匪夷所思的經曆麵前任何人總要有個適應的過程的。


    假如那是真的?


    沈澄有點迫不及待的想去驗證知道的一切。


    他打開了房門。迎上的是父親疑惑的雙眼:“才六點,你起來這麽早?”


    “哦,我睡不著。”沈澄忽然覺得不知道說什麽。


    他就想看看父親。


    那個夢裏就在一個月後,父親離開了他。接著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他的一生就此改變了。


    細微到很多生活細節的夢,是那麽的沉重,沉重到讓沈澄已經不敢去麵對,卻又怎能不去麵對?


    見到兒子看著自己的眼神有點發呆。


    鏡湖分局的刑偵支隊隊長沈子豐皺起了眉頭:“我臉上有花呢?看什麽看?”


    沈澄忽然一笑:“有口紅。小心媽媽知道了。”


    “什麽?”沈子豐有點狼狽的看著自己的兒子,舉到了一半的手僵硬住了。


    警局裏來往應酬是有的,尤其是沈子豐現在的地位在這裏。朋友來往無非吃喝玩樂。城市夜生活裏當然也缺少不了女人。


    江城唱歌成風。


    這個重要職位上,自然有無數的人去巴結他。沈子豐不是好色之徒,卻也難免在tv裏被熱情的小姐糾纏過。


    看著父親心驚膽戰的樣子,沈澄哈哈大笑了起來:“逗你的。”


    沈子豐沒有生氣,也沒有笑。


    他隻是覺得,兒子好像變了點,至於哪裏變了他卻說不出來。比如剛剛和自己的玩笑,開的那麽的自如隨意,和平等。


    那不像兒子對老子,倒像同事之間。


    “你今天幹嘛?”沈子豐一邊走到衛生間倒水洗漱,一邊問道。


    沈澄跟了進去卻被老子一把推了出來。


    沈澄掩飾的嚷嚷著:“上廁所犯法麽?警察了不起啊。”


    其實他是被那個很真實的夢嚇壞了,假如真的那樣,而不可改變會怎麽樣?沈澄忽然的對父親有了點前所未有的依戀。


    “老子我在洗臉刷牙,有你這麽惡心人的麽?”沈子豐一邊罵著一邊指著沈澄:“上了警校了,就要有個警察的樣子,給我站著。”


    沈澄撇撇嘴:“先讓我進去,憋了難受。”


    沈子豐哼了一聲,拿著牙缸從衛生間出來了,一邊走向廚房一邊在問道:“沈澄啊,你和你那個小女朋友昨天打電話又吵架的?現在怎麽說了?我和你說,太漂亮的女孩子是麵子不是裏子。這是你爸半輩子的經驗之談。”


    “我知道。我知道。”


    沈子豐沒有看到自己兒子臉色微微的一變,卻還是從沈澄的聲音裏聽出了點情緒。


    “怎麽了?你也長大了,和我談談。”沈子豐在刷著牙,含糊不清的說著。


    沒有關的衛生間門內,嘩啦啦的聲音響起。


    沈子豐多年香煙熏過的喉嚨,幹嘔了下,聽到了這個聲音更是痛苦,罵著隨手把廚房的門關上了。


    “爸,你今天上午幹嘛?帶我轉轉吧?”沈澄在外邊一邊提著褲子一邊問著。


    匆匆的把牙刷好了,沈子豐大步走了出來,把沈澄擠到一邊放了牙刷,然後問道:“你跟著我幹嘛?恩?”


    洗漱完了的沈澄聳聳肩:“轉轉,幹嘛,我也不知道幹嘛。”


    “和她還吵著?”沈子豐奇怪著:“你媽昨天打電話來還念叨呢,說放假了還沒來過。”


    “哦。她說和家裏人旅遊了。”沈澄解釋道。


    然後抬頭看了下客廳裏的時間,今天是八月十八號。也就是說自己斷腿就是今天。她該是下午回來。


    那麽自己還會那麽的衝動麽?


    沈澄忽然帶了點詭異的眼神讓沈子豐很莫名其妙。


    一邊拿著換洗衣服,沈子豐一邊道:“別廢話了,今天隊裏有事情。不好帶你。洗澡然後和我出去吃了早飯,然後你愛上哪去上哪裏去吧。”


    沈澄隨口答應著,回到房間等父親洗好了自己再去,心裏卻在努力回憶今天會遇到什麽?


    記憶的一些碎片被那些太過震撼的夢境擠到了角落裏。


    可是從起來到現在,很多的場景位置的確是都多了點似曾相識的感覺。沈澄揉了揉眉心,吐了一口濁氣,雙手放了腦後躺了下去。


    自己那個漂亮的女朋友張媛媛是高中的同學,雖然上的大學不一樣,但是卻都在一個城市。


    相隔還隻有一牆。


    談了三年了,迷戀著她的容顏還有美妙的身體,尤其挽著她的時候,那份驕傲和麵子,正如父親說的,漂亮的女人是男人的麵子。


    可是要具體的說點什麽,好像,什麽也沒有。


    多了一份記憶後,用成熟的眼光去審視這份感情,就算沒有那些事情,自己也再找不到愛的感覺。


    反而是那個默默守候自己的女孩子……


    自己曾經那麽的不屑。


    到底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沈澄想著,眼睛不由得有點濕潤了。他想了想,翻身拿著座機,按下了外婆家的號碼。


    電話響了,是媽媽的聲音。


    沈澄對著電話道:“媽。昨天還去舅舅家吃飯的?”


    “是啊,你爸告訴你的?咿,你怎麽起來這麽早?是不是張媛媛要回來了?”媽媽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


    沈澄含糊起來:“不是,今天想出去轉轉。”


    “恩,早點起來也好,年輕人要有個年輕人的樣子。整天的坐了家裏,哪裏有點虎氣?”媽媽一如年輕時候那樣,對暴徒式的男人充滿了欣賞。


    沈澄回憶著父母鬥嘴時的片段,傳說當年爸爸很“虎氣”,然後媽媽被搶進了門,然後有了自己。


    他無聲的一笑,電話那頭母親在奇怪著:“沈澄,啞巴了?還不能說你?現在脾氣越來越大。”


    “不是,不是,我是在想媽一點也不老。你年輕著呢,你永遠年輕漂亮。”沈澄恭維著。


    剛剛進門的沈子豐聽了後半句。


    皺起了眉頭看著沈澄,沈澄抬起頭來:“哦。有人吃醋了。”


    電話裏傳來了還年輕的媽媽清脆的笑聲,沈子豐摸不著頭腦,下意識的接了電話,沈澄擠擠眼睛自己去洗澡了。


    “有點像換了性子?是啊,我今天也覺得。剛剛當和誰說呢,不是,不是,夫人你永遠年輕漂亮。”聽完了老婆得意的炫耀和疑惑後,沈子豐也覺得古怪。


    說了幾句,放了電話。


    沈子豐想了想,幹脆的掀起了沈澄的床鋪,卻一無所獲。他疑惑的坐了那裏,琢磨起來。


    溫水從頭上滾滾而下。


    沈澄的頭皮在水的衝擊下微微的發麻。抓著頭皮,夏天就是空調間一夜下來,身上也仿佛多了層皮似的,很難受。


    再加上一身的冷汗,可現在終於舒服多了。隨著水流的衝擊,沈澄真的希望一切的厄運也就此遠離。


    衝洗完了,用浴巾擦幹淨了身子。


    沈澄回到房間一邊穿上了襯衫,一邊招呼著父親:“走吧。”


    “恩。”


    沈子豐繼續疑惑的打量著他。


    看著父親關心的眼神,沈澄越來越擔心一切是真實的“回憶”。他當然不允許那些發生。


    耳邊父親在問自己怎麽舍得不騎電單車了。


    哦。


    如果明明知道今天騎車要斷腿,鬼才去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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