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對自己的話語造成的影響力一無所知,類毫無心理負擔地踏出旋轉門,夜裏涼涼的空氣吹拂到臉上,讓適應了室內溫暖到堪稱悶熱氣息的他稍感不適地蹙了蹙眉。


    在上車之前,他仿佛僅僅是習慣地回頭掃了一眼人來人往的club門口。


    當然什麽都沒看見。


    就算是類他自己,也說不出,此時此刻他想看到的是什麽。


    “回去吧。”


    類躺在房車裏事先準備好的柔軟枕具上,輕聲吩咐坐在駕駛室的司機。


    感覺到車身開始了謹慎的緩慢移動後,明明在幾分鍾前還疲憊得什麽都不想說的他卻突然間睡意全無,於是隻好睜眼盯著深黑色的車頂發呆,實則開始了深刻的自我檢討。


    不知道為什麽,自從時空逆轉以來,他的情緒始終是相當的不穩定。


    按常理來說,他是完全不會把先前阿司那番話放在心上的。


    更不會因為翻起陳年舊賬的無關瑣事衝好友發脾氣,以至於丟下他們先行離開。


    盡管他當時切切實實被勾起名為‘不滿’的這種情愫來,強大的自製力也足以應付。


    回頭,還是找個機會好好補償一下被他的驟然發作給結結實實地弄懵了的阿司吧。


    起碼讓他們明白,實際情況遠遠沒有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麽糟。


    類沉吟了會兒,覺得自己的情緒失常估計還是出於一種找不到定位的茫然、和油然而生的焦躁感。


    絕非慶幸這種另類的死裏逃生,或者試圖利用先知優勢大刀闊斧影響大盤局勢的興奮感。


    他是疑惑。


    自己回來這一趟,意義究竟是什麽呢。


    一夜之間——


    熟悉的好友變回了稚氣未脫的模樣和脾氣。


    熟悉的事物徹底失去了蹤跡。


    想做的事情……都多多少少有些力不從心。


    其實是不是重新走一次過去的老路,類一點都不在乎。


    即便是幾年後的那場金融風暴,哪怕不規避開來,也不會讓屹立在日本上流社會頂端的f4、以及他們所代表的家族傷筋斷骨。


    錦上添花的小玩意。


    瘋狂相愛的阿司和牧野終究會因價值觀上的差異和諸多摩擦激發的矛盾分道揚鑣;美作會依循父母的意見在22歲這年跟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結婚生子;西門繼承家業上遇到了來自身為哥哥的競爭者製造的一些小麻煩,可還是會順利披荊斬棘、登上一把手的寶座。


    唯有他一直在父母的庇護下按部就班地、不急不慢地成長,沒有所謂的野心,也沒有強烈的欲、望。


    性格決定命運。


    所以他人的軌跡都不會改變,哪怕有他的幹預也一樣。


    難道命運隻是想讓自己重新見證一次事情的發展經過嗎?


    懷抱著些微的疑惑,類輕輕地歎了口氣,合上眼簾,索性放縱自己沉溺在無邊無際的困倦海洋中。


    次日,整晚都沒睡好的f3在找遍了偌大的英德校園、尤其是倍受類青睞的音樂教室、休息室、救生通道口後,無比糾結地發現一個事實——


    類居然鬧脾氣到沒有來學校!


    雖然對嗜睡的類而言,上學不過是個隨意補眠的代名詞,可除非有特殊事情的話,他基本是雷打不動地出勤的。


    在最後一個類可能出現的地點依舊沒見著他人的時候,道明寺周身的氣氛已然低落到了穀底,陰沉得仿佛要能滴下墨汁。


    偏偏這時候還有不識相的人來觸地雷。


    一個精心裝扮過的英德女生一臉嬌羞地半路攬住臉色明顯難看到暴的道明寺,一通結結巴巴的表白後,沐浴在美作和西門‘真是不知死活’的目光裏心情激動地呈上了親手製作的蛋糕——


    “道、道明寺大人,我是柚香,我一直很仰慕你……”


    道明寺頓住了腳步,漠然地看著她。


    “這是我親手做的蛋糕,希望你會喜歡,啊,這裏我不小心烤糊了一點,我太笨了……”


    整個過程中,道明寺就那麽杵在那裏,麵無表情地聽她說完、展示完,然後在她希冀的注視下順手接過。


    隻是就在她自以為道明寺接受了她的愛慕之情而歡呼出聲的下一刻,他毫不猶豫地一個反手,把整個由對方泡製的奶油蛋糕結結實實地砸到了洋溢著欣喜的臉蛋上。


    親眼目睹了這一幕的人不由得齊刷刷地倒抽一口涼氣,噤若寒蟬,‘蹭蹭蹭’地在下一瞬退避三舍了。


    美作靠在扶手上,唇角扯出一個勉強的笑:“阿司,類說不定隻是身體不舒服——”


    西門毫不客氣地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別騙自己了,這次類肯定是真的生氣了。”


    昨晚還生龍活虎地準備下舞池,哪有一晚上就無緣無故地病倒在床的道理?


    類隻是成天沒精打采、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致地愛睡覺而已,並不是身體羸弱的藥罐子。


    再說,他可是被花澤家上上下下一堆人皆都視若珍寶的唯一繼承人,再沒腦子的人光聽這番話也會懂得類的重要和受寵性。


    這樣的揣測簡直荒謬之極。


    道明寺氣餒地蹲在類以往愛呆的救生門前的階梯上,白淨的臉上黑眼圈尤為明顯,他正煩躁地揉著自己的頭發:“啊啊啊啊!類什麽時候變得脾氣這麽古怪了!”


    美作攤手:“其實也不能全怪類,阿司你好像的確管太寬了。”


    道明寺以幾乎要拗斷自己脖子的力道惡狠狠地轉過頭來,死盯著美作等他發表高談闊論。


    對這種程度的精神攻擊波早就免疫的美作無奈極了:“類是獨立的個體,他擁有決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自由。就好像類從不胡亂幹涉我們的做法一樣,他一定希望得到同等的對待吧……”


    道明寺一臉不認同。


    美作說著說著,音量越來越小,就像是一直默念這番話不過是想來說服自己罷了。


    西門也不同意美作的說辭,在一邊陰陽怪氣地說:“類剛準備邁入成人繽紛多彩的世界,我們作為朋友理應幫他把關,主動擔任起考察接近他身邊的人的責任,免得一些亂七八糟心懷鬼胎的女人都蒙混過關才對。”


    西門最後悔的就是當初沒及時攔下藤堂靜。


    道明寺一個勁地點頭,嚴肅地附和說:“類很單純,和你們這些花花公子又不一樣,認定的人輕易不會改變——比如藤堂家的那個女人。既然這樣,他和女人在一起就是f4該共同參與協商的事情,不止是他的個人問題。”


    要是類聽到這番胡攪蠻纏的謬論,恐怕會後悔昨晚決定安撫被遷怒的阿司的決定。


    膝蓋再次中槍的美作舉手表示投降:“好吧,說實話我也這麽認為這純屬一番好意,可關鍵是類不是這麽想的。”


    他有些同情地看向道明寺:“如果類覺得阿司你不夠尊重他,這事情恐怕就真的鬧大了。”


    美作做了個‘沒轍’的撇嘴動作。


    西門不說話了。


    道明寺的眉心簡直都快打成了一個死結,半晌,他咬著後槽牙憋出來這麽一句話來——


    “我回去睡覺了!”


    西門猛然抬頭,早上十點的太陽光芒萬丈。


    他旋即露出個叫道明寺憎恨不已的‘果然如此’的表情,口吻輕鬆地調侃:“阿司啊~就算你想緊隨類的腳步擺脫童貞的身份,挑的時機也未免太早了吧。”


    一起竹馬長大、形影不離到堪稱親密無間的三人對道明寺的性格簡直了如指掌——尤其是清楚,當他在生氣或者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就會選擇要麽以亂找人撒氣的方式、要麽以嚷嚷著回去睡覺的方式來逃避。


    美作反射性地一把拽住起身欲走的道明寺,卻差點被對方的力道帶著跑,頓時心裏暗罵他壯得像頭鬥牛士的牛——接下來按捺住想扶額的衝動,耐心勸導道:“這樣逃避是不行的,你聽我好好說行不行阿司!”


    道明寺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意識到他把自己的話聽了進去,美作立刻明白阿司要走的決心已經岌岌可危了。


    他趕緊加把勁,再接再厲地說:“我建議阿司你最好以最快速度去跟類解釋一下我們的用意,然後稍微道個歉就行了。”


    道明寺狐疑地看著他,難以置信地反問:“就這樣?”


    美作肯定地點頭:“就這樣。”


    西門酸溜溜地幫腔:“嘖,反正溫柔的類平時對你容忍度特別高~”


    道明寺眼睛一亮,一點不知道謙虛為何物地點頭:“你說的是,類對我比對你們兩個溫柔多了。這麽簡單的事情要早說啊!我現在就去!”


    “停停停!”美作聽他前半句聽得牙癢癢,後半句後又覺得自己真是服了他的雷厲風行,說風就是雨,隻好又伸手拽他回來。


    “還有什麽事!”道明寺極度不耐煩。


    這臭小子。


    隻聽美作話鋒一轉:“現在的關鍵不是類原不原諒我們,而且以後我們應該用什麽手段處理相似的問題,才能達到不激怒——嗯,起碼是不引起類反感的情況下,替他把關。”


    道明寺霸氣地一揮手:“這種小事,闖到橋頭自然直!”


    他是再也抑製不住想跟類和好的心情了,當下就扯開美作的胳膊,大步大步地往出口走。邊走邊從兜裏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司機,後來更是幹脆跑了起來。


    “……是船到橋頭自然直謝謝。”


    被利用完了就扔的美作忍不住吐槽出聲。


    西門好整以暇地靠牆看他:“你覺得類會這麽容易就原諒我們嗎?”


    美作若有所思,躊躇了會兒,才慢吞吞地回答:“如果是以前的類,我敢肯定;但昨天的類……如果他身上的變化不是因為臨時受了刺激所導致的話,阿司成功的概率就很難說了。隻不過,我的直覺告訴我類並沒有真把這事情太放在心上。”


    西門的笑擴大到了眼角:“阿司被你三言兩語給糊弄得深信不疑呢。”


    美作全無愧疚之情地嗤笑,不再掩飾算計道明寺的事實:“誰叫他摔壞我的手機還擺出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交給類整治他,磨磨他的壞脾氣我就謝天謝地了。”


    西門:“我要跟過去看看。”


    看好戲。


    美作興致勃勃地緊跟其後:“我也去。”


    隻是美作沒想到,他的希望要落空了——


    類沒來上學的原因根本不是f3所料想的‘鬧脾氣’或者心情不虞,而是他從昨晚開始就莫名其妙地發起了高燒陷入昏迷狀態,直到早上才漸漸退熱,但人仍然沒有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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