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將身體向後靠去,沒有繼續美作提出的話題,而是意味深長地道:“與其羨慕我,不如讓我提醒一下你似乎忘得一幹二淨的事情——大概是我們還在讀幼稚園的時候,你們誰都不願意來我家。”


    的確把這點忘在腦後的美作頓時語塞。


    是的……


    花澤家的家長們一度比誰都嚴厲,嚴厲到叫無法無天的道明寺都忌憚地不樂意撞見的程度。


    尤其是類的父親花澤渡,是個公認的刻板嚴苛、不苟言笑的存在。


    類由於是家中的獨子,從還躺在繈褓中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繼承偌大的家業。他不僅受到父母的嚴格管教,還有英才教育的課程也被安排得滿滿當當的毫無空隙得不到片刻喘息,被徹底剝奪掉稚童活潑好動的天性,小小的肩膀上不得不扛起了所有人高度的期待。


    不堪重負的他終於不可避免地患上了嚴重的自閉症。


    當家裏人注意到他總是一個人默默蹲在角落裏,眼神空洞地看著周圍的一切,不加入同齡人的玩耍行列,再不展露絲毫笑容的時候——改變教育方式亡羊補牢已經顯得太晚了。


    類的母親摟著一言不發的兒子追悔莫及、哭得快要背過氣去,固執古板的父親花澤渡身為主要的施壓方也自責不已。


    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軀殼一樣。


    隻有和f3在一起的時候,在他們強硬的帶動下,類那猶如女兒節娃娃般精致可愛的臉蛋上的表情才會有所不同,深茶色的澄澈眼眸裏也會染上些許神采。


    但還是少得可憐。


    憶起往事,美作心有餘悸地說:“啊……那時候你連小幅度的情緒波動都要控製,哪怕是高興的情況下,也會突然嘔吐出來。”


    類事不關己地笑笑:“好像把你們都嚇壞了呢。”


    美作感歎道:“我們當時還小,遇到這種情況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類盯著自己的指尖出神:“如果不是靜花費好幾個月的時間一點一點地開導我,不知道會在醫院裏呆多久呢。”


    他付出的代價是長達十年的單相思。


    盡管美作對靜後期的作為惡感頗深,也不能否認年長他們兩歲的她成功幫助類走出了陰霾的功勞。


    靜是個了不起的女性。


    在彼時自我封閉的類的眼裏,更是璀璨又美麗,天上閃爍的星辰都沒有她耀眼。


    長大成人後的她履曆亦是光鮮至極,當之無愧的藤堂家的驕傲:73年於東京出生的獨生女,父親是藤堂商事社長;3歲開始學習鋼琴和芭蕾;先是就讀英德大學,後去法國搜魯波盧大學留學,榮獲92年‘法國妙齡小姐’大賽優勝,同年被選作全日本航空公司形象女郎;懂得勞逸結合,甚至持有駕駛帆船的國際駕照。


    然而富足的生活沒有腐蝕她獨具一格的鮮明性情,這個外貌柔順內裏桀驁不馴的富家千金為了堅持自己的夢想,在留學歸來的這一年不顧所有人的勸阻跟家族斷絕了關係,前往美國當一名普通的律師從事慈善行業,最後順利與工作搭檔成婚。


    類有時候忍不住會想:如果自己沒有愚蠢地將這份憧憬陽光的心情轉化為執著的暗戀之意的話,之後的利用和傷害也不會接踵而來了吧。


    但也很難說。


    藤堂靜很聰明:於是她自始至終都明白自己想要什麽、要通過什麽樣的方法才能得到、要利用什麽樣的人更容易實現夢想。


    類相信,在年幼的靜向他釋放善意的那一刻,是不包含任何算計的。


    遺憾的是,人永遠隨著時光在不斷變化。


    無論如何,這場風波帶來的最大的好處就是——至少花澤家以後再也不曾高強度的學習要求逼迫類了,更多的是補償般的溺愛和縱容。


    美作憂心地拍拍他的肩膀,不情不願地問:“類,你……和靜之間會不會存在什麽誤會?”


    若隻是雙方普通地鬧點別扭什麽的,他就要采取不一樣的反應措施了——免得落下挑撥離間的惡名。


    類毫不猶豫地搖頭:“或許有,或許沒有,已經不重要了。”


    美作瞬間如釋重負。


    隻是沒過多久,他忽然又想起來某件事情,假裝不經意地發問:“對了,牧野是誰?”


    驟然間聽到這個名字,類不由得猛然抬頭,詫異地看向他:“……你怎麽知道這個名字的?”


    見類的反應可謂激烈,美作心裏一沉,表麵卻還是勉強地笑了笑:“這可要問你了。”


    類就真的開始了回想。


    在反複回放近兩日的記憶片段後,類確定自己沒有吐露過有關那人的任何信息,於是困惑地求教:“我不記得我有說過。”


    無端感到些微失落的美作興趣缺缺地回答:“你昨天下午睡著之後,在夢囈裏好幾次提及這個姓氏。不止是我,西門和阿司都聽見了——這人是誰?”


    值得類在病痛中都念念不忘的人物,f3居然全都聞所未聞,這簡直不可思議。


    美作刻意忽略掉心底那股油然泛起的酸味。


    類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麽回事。”


    美作饒有興致地掀了掀眉。


    類主動解釋:“或許你不信,這人就是……我夢見的阿司的戀人的名字。”


    不過說真話,美作也肯定不會信的。


    “阿司的女朋友?”


    果然不出類的所料,美作不以為然地怪叫出聲:“類你不想告訴我們打算編故事也要找個靠譜點的對象,哪怕選我當主角都比選阿司現實啊。”


    視女人於無物——噢,不,是視女人於麻煩——的道明寺司也會迎來他的真命天女?


    親眼目睹他橫行霸道踐踏無數芳心單身十數年的西門和美作已然不會抱有這種天真的期望了。


    “況且,”美作又說:“就算你做的是預知夢,阿司的女朋友也不該出現在你的夢境裏才對。”


    類沒有再浪費唇舌去辯解這種無證據又無意義的事情,從善如流地閉上眼睛裝睡。


    美作見似乎真的撬不開硬殼獲取更多有用的信息,倒也無意追究,而是帶著些幸災樂禍的色彩地嬉笑:“關鍵是阿司聽見了,你選擇不解釋也罷,盼著他忘記倒也還好,萬一他不巧還記得,你偏偏給出剛才的答案——那小子一定會暴走的。”


    類沒有無視掉美作赤果果的嘲諷,一抹笑意掠過眼底,突然睜眼,伸手握住他的右側小臂,使力一拽,迫使美作一個前傾倒進自己懷裏,然後緊緊地抱住了對方。


    纖長的指尖若有若無地在真絲襯衫的隔絕下勾勒出美作那曆來引以為傲的凹凸起伏的背肌。


    “呃,類?”


    和那雙靈動的眼近距離對上,猝不及防的美作下意識地回抱住他。


    結果下一刻類的舉動把身經百戰的花花公子美作的三魂七魄都要活活震飛了——


    他親了美作的耳垂!


    溫熱又柔軟的唇瓣帶著呼吸的濕氣,輕輕地停留在皮膚極薄、因神經末梢豐富而敏感的耳垂上時,所營造的心理戰栗感怕是連物理電流都要甘拜下風。


    尤其是……


    在知道這個始作俑者是類的情況下,效果被成百上千倍地擴大。


    要不是舌頭已經連同化作木乃伊般的身體一樣僵硬不已,腦子裏炸開了鍋的美作恐怕已經丟人地尖叫出聲了。


    此刻他的反應也沒好到哪裏去。


    美作眼裏溢滿了難以置信,竭盡全力地掙脫類的禁錮,滿臉通紅地捂住自己既麻又燙的耳朵,跟被調戲了的良家婦女一樣語無倫次:“你、你、你……”


    類好整以暇地看著他,鸚鵡學舌:“我、我、我……”


    美作氣節。


    在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後,他氣急敗壞地控訴道:“類你又在惡作劇!!!”


    他的整個耳朵根都紅得和被煮熟的蝦米有得比。


    類聳肩,無辜地問:“原來你不喜歡這樣嗎?”


    美作半癱軟在座位上,色厲內荏地用惡狠狠的腔調說:“當然不喜歡!”


    類緩緩展露出個在美作眼裏如惡魔般的邪惡笑容來,茶色的瞳孔裏神采奕奕、仿佛閃爍著瑰麗的光芒,語氣倒是相當遺憾的:“噢~我還以為美作你剛才看我的眼神,是因為很渴望對我這樣做的緣故呢。”


    驚魂未定的美作還兀自在努力定著心神:“類你什麽時候學西門——都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在美作的心目中,類的思想一貫猶如嬰兒般純潔,一旦學壞,最可疑的汙染源除了西門不作他選。


    美作很有自覺地將排除出了嫌疑人列表。


    類不再實質上逗弄他,但唇角笑意不減,話語上更是肆無忌憚:“哈哈,美作真可愛,居然被我嚇了一跳呢。”


    莫名其妙被形容成‘可愛’的美作簡直就差化作一座沙雕默默風化在空中了:“……”


    這嫻熟的調戲口吻真的屬於過去那個沉默寡言懵懂無知的類嗎?!


    美作覺得自己的世界被一夜之間刷新了個徹底,或者說,認知也被完全顛覆了。


    “你說的對,”類將右腿橫搭在左腿的膝蓋上,這個動作由他做來有種說不出、不遜於美作和西門的風流味道:“我是應該體驗一下‘成年人的快樂’了。”


    一時之間沒能適應話題的美作疑惑地看著他:“什麽?”


    類很耐心地解釋:“我是說,今晚你們不是要去跟女人廝混嗎,哪裏的美眉各方麵素質都比較高?我也去。”


    美作揉揉眉心:“你真的不準備管靜了?洗塵宴不是一直以來都是你在辦的嗎。”


    類失笑:“美作,你應該從今天開始相信我——說到做到。”


    話音剛落,他順手打開近在咫尺的車門,筆直的長腿垮了出去。


    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到校了。


    “快下來吧,別發愣了。阿司他們估計早就到了不是嗎。”


    類落落大方地向還呆坐在車裏的美作招招手,又好意地出聲提醒了句,然後等也不等地就率先離去了。


    臉頰緋紅的美作眼睜睜地目送類瀟灑下車的修長身影,懊惱地呻、吟了句,泄憤般地錘了錘身下綿軟的坐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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