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外麵的雞飛狗跳不同,由於類和靜都是鮮少會表現出被稱為情緒波動的人,即使是在這種尷尬的處境下,他們之間發生的對話也還是可謂平和的。


    靜清楚,這恐怕是她的最後一次機會。


    雖然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麽,但哪怕是自信如她,也不會認為在這次敗筆之後,f4還對自己懷抱著善意和信任;而她作為天之驕女的自尊和驕傲,亦不會允許她再去低聲下去地挽回往日可愛的小騎士。


    說到底,失去對她曾經死心塌地的類固然遺憾,可他絕不值得她犧牲那麽多,去冒自取其辱或者丟人現眼的風險。


    屋裏隻剩下她跟類的時候,靜不知不覺間放鬆許多。


    她斂起自己不熟悉的楚楚可憐的麵目,一如既往地得體嫻靜,嗓音夾帶著淡淡的哀傷:“類,能告訴我這離開的一年多裏,究竟發生了什麽讓你連正眼都不願意給我嗎?”


    “並沒有發生什麽,單純是我意識到靜永遠不可能成為屬於我的戀人,決心及時放棄罷了。”


    類輕輕將緣由一筆帶過,又說:“這是我最後一次容忍你,好自為之吧。”


    靜顯然不能接受這個說法。她不由分說地握住類的手,顯得有些急切地辯駁道:“你一定是弄錯了。無論我遇到多少人,我都最喜歡類,況且你一向最替我著想的不是嗎?”


    在不經意間對上那雙了然的眼睛時,靜的聲音不禁變得越來越小。


    類輕笑。


    是啊,靜經常說‘我最喜歡類了’和‘類是隻屬於我的喲’諸如此類的話,然而就在他為之竊喜的下一瞬,她會掛著同樣的笑容摟過f3,生恐被誤會般添上句‘我也同樣喜歡阿玲、總二郎和阿司!’


    用小甜頭時不時逗弄著他,又在下一刻毫不留情地把他打下地獄。


    “又來了,靜。”他不動聲色地掙開,打量了會兒有些心虛的靜,說:“我已經不是幼稚園那個被你帶出狹隘的個人世界,從此眼裏隻看得見你的小男孩了。”


    靜傷感地說:“是啊,我的類長大成一個俊俏的男孩了,但你的心什麽時候開始離我越來越遠了呢?”她垂眸,掩去眼底真實的情緒:“我真是嫉妒了……你一定是喜歡上哪位女孩了,才會產生這樣的變化吧,類不再是屬於我一個人的類了。”


    類平靜得像是坐在他對麵的隻是個陌生人:“如果是真的,你準備怎麽做呢?”


    靜和顏悅色地懇求道:“我能見一見她嗎?我想知道你們有多麽般配。”


    類終於忍無可忍地笑了出來:“靜,你還是這麽口是心非。”


    靜斷然否定:“我沒有!”


    換做是前世的自己,恐怕會把一堆被妒火燒去了理智的話悉數拋出吧?


    在剛剛心如死灰的那段時間裏,他曾經很想質問這個收獲了他十多年專心愛戀的女人——


    問她,怎麽能那麽狠心地把他玩弄在鼓掌之間;


    問她,能夠輕輕鬆鬆地把溫柔大小姐的角色自如扮演、對所有男性都展現自己的魅力和親和力是否真的這麽重要;


    問她,以單身作為誘餌,笑語漣漣地勾引其他人為反複無常的她前赴後繼,從不需要收拾殘局的滋味是不是那麽美好。


    隻是事到如今,類發現,能不能得到這些答案並不重要。


    他今生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在過著隨心所欲的一生的同時,守護他的朋友們,盡力為他們在暗地裏披荊斬棘,掃平注定會遇到的障礙。


    於是他僅僅是淡淡地說:“夢想和現實總是有距離的,現在的我隻是醒了。”


    聞言,靜狀似無意地撩撩垂到胸前的幾縷長發,眼底閃過一縷陰鬱的色彩:“類……你真的誤會我了,我並沒有這個意思。”


    類沒有錯過她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他不想跟她繼續打馬虎眼、長長久久地糾纏下去。抿了口桌上放置的熱茶,他不為所動地繼續道:“你說要介紹身為模特兒的好友給我認識,有想過我真實的意願嗎?如果你知道我一心一意地愛著你,你是有多殘忍才能做出這樣傷害我的事情;如果你不知道我愛著你,那你表現出對我的占有欲又有多不合時宜。”


    被剖白小心思的靜臉色煞白:“我隻是逗你玩,並沒有真打算把好友介紹給你啊!因為你總是很容易認真——”


    類不再看她,自嘲地笑了笑:“所以呢?你又想闡述那一套‘類是隻屬於我的類呀’和‘不要和其他女孩認真哦’的理論嗎?‘花澤類不是我特別的人’,你巴不得全日本都知道這一點,但你卻偏偏逼我去相信這個美麗的謊言,豈不是很荒謬嗎?”


    靜露出宛若受到侮辱的表情,抹了精致眼影的眼瞼微微顫動:“類,你為什麽要說出這麽傷人的話?其實我也在不安啊,想到有朝一日類或許會喜歡上別的女孩離我而去,我也會害怕的。”


    她言辭切切,濃密的眼睫下隱約可見水霧朦朧。


    但類卻明白這是被修飾過、將自身委屈擴大甚至編造的謊言。


    她還在演戲。


    類忍不住歎息,不耐的躁意漸漸湧上心頭。


    他既沒有被動搖,也沒有像以前一樣安慰她,而是無動於衷地坐在原處:“你清楚這是在過去發生過無數次的事實,靜。死攪蠻纏的模樣太難看,一點也不適合你。不要任性了,讓我們回歸各自的生活,不再有交集好嗎?”


    他看似在征詢她的意見,其實語氣裏蘊含著的卻是滿滿的不容否定。


    “類……”靜虛弱地垂死掙紮:“你真的、不愛我了?”


    她的聲音裏滿是希冀,淚盈盈的眼定定地瞅著類,巴望著他軟化哪怕半分。


    類點頭:“從你決心拋下一切去法國發展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應該貪心太多。”


    靜的心裏驀然一痛。


    她的腦海裏浮現一張難過至極的麵孔——類追到機場,不顧形象地向她拚命喊著‘靜,不要走!別去法國呀,請你留在我身邊!’


    她當時是怎麽做的?


    走過去,微笑著摸摸類的頭,敷衍性地寬撫道‘這是為了我將來的事業必要的奮鬥,溫柔的類一定可以理解我的呀,要做一個懂得支持我的好男人喲。’


    此時此刻,這雙凝視著她的深茶色眼瞳依舊溫暖如昔,可是裏麵曾經閃爍的熾熱卻消失得無蹤無跡了,現在倒更像是在看一個頑皮小孩的無理取鬧一樣。


    靜有些沮喪地意識到這一點。


    又不由得痛恨起類的易變和絕情來。


    明明那麽多年都對她表現得死心塌地,結果自己不過是離開了一年多,他竟然就……


    還偏偏是這種關鍵時刻出狀況。


    靜的不悅越來越濃重。


    仿佛用心思蓄養了多年的小寵物,猛然間有了自己的意誌和興趣,不再樂意用濕漉漉的漂亮眼珠子迷戀地追隨著她,每時每刻都繞著她轉一樣。


    真是……叫人憎惡呢。


    “既然我所熟悉的那個類已經消失了……”她苦澀地扯了扯嘴角,驕傲地高抬著下巴,站起身來準備告辭:“我——”


    “喂!你們在裏麵呆老半天了,還沒講完嗎?!”終於掙脫了西門跟美作聯手鉗製的道明寺氣勢洶洶地踹開了大門,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訓:“該死的,你不會對類做了什麽吧!”


    靜:“……”


    類無奈地扶額:“阿司……靜不是洪水猛獸,我也沒那麽弱不禁風。”


    唇角卻忍不住為好友粗魯的關心而上翹幾分。


    道明寺見他們衣衫完整,最重要的是還保持了整整一米多的安全距離,這才放下心來,哼了一聲,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擺明了是要賴著不走了。


    攔截失敗的西門跟美作索性也厚著臉皮走進來,裝作若無其事地跟門神一樣豎在兩側的牆邊。


    任誰都能看出防靜如防賊的味道來。


    這種情況下,對話還有什麽可能進行?


    靜連勉強的禮貌性笑容都沒心情掛起來,也不再虛偽地在提前離開的問題上浪費唇舌,匆匆忙忙地拎著隨身帶來的手提包,以不願意再耽擱哪怕一秒的速度,頂著f3火辣辣又不友好的眼神踩著高跟鞋轉身離開。


    少了預期中f4的有力支持,她不得不重新好好規劃一番才能保障十拿九穩。


    隻不過那背影怎麽看怎麽透著股落荒而逃的味道。


    前世今生,終於第一次跟靜說開了的類恍然間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就像是一直籠罩在心頭的一團陰影,到這一刻才被徹底揮散,從過去的泥沼裏走出來,重獲新生一樣。


    斂好微亂的思緒,他側過臉來看向在座位上翹著二郎腿的道明寺——


    隻見對方的臉正對著靜消失的角落,上頭的神情完美地融合了不經絲毫掩飾的‘幸災樂禍’和‘得意洋洋’。


    類默默地咽下了本來想說的話語。


    “咦,靜就這麽走了嗎?”道明寺忽然明知故問道,像是才發現靜的離開一樣做出副詫異的表情來,跟剛才的喜形於色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類用意味深長的目光在他身上掃了幾番。


    西門和美作則被他拙劣又做作的誇張演技給刺激得恨不得掩麵,全然不忍直視。


    “不對!”道明寺猛地想起了重點:“她毀了你文檔的帳還沒算呢!”


    說著就挽起袖子要往外追。


    “阿司,別去了。”類的笑容很柔和,“看在我的份上,先不要去找她麻煩。”


    道明寺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抗議的時候,西門就率先表達了自己的不讚同和質疑:“就這樣放過她?”


    美作挑眉:“不行哦,類哪怕不計較,我們也不想讓她在挑釁過f4後還能輕而易舉地全身而退呢。”


    類沒有急著解釋,反倒是從外套的內袋裏取出一個被塑料硬模裹得嚴實的軟盤,頓了頓,認真地說:“這是我給靜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果她還不懂得善罷甘休的話,不需要我親自動手,她也會自掘墳墓的。”


    他在靜的眼裏分明看到了陰鷙和不甘。


    以她素來表現出的要強性格來看,一定不會輕易罷休的。


    可她一來忙著單飛的事情顯得自顧不暇,二來又清楚自己無法正麵承接f4的怒火,唯一能做的,就是尋隙從類這裏下手使絆子了。


    “啊——類,你好狡猾!”


    西門第一個明白過來,心情大好地拍拍類的肩:“我還擔心你被她騙了,輕易就原諒她,現在看來你遠遠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


    旋即想清楚的美作也心裏一鬆,湊上來開玩笑:“還膽大地連我們一起耍了,白擔心和生氣一場,讓我們配合演戲的價碼也不低,準備好支付高額報酬了嗎?”


    類輕笑一聲,“憑我們f4之間存在的關係和默契,我想你們即使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也能配合得很完美的……至於報酬,美作還想嚐嚐我的厲害嗎?”


    猝不及防的美作臉上莫名一紅:“……”


    本來被那句‘憑我們之間關係和默契’——腦子裏自動刪減過濾掉冠詞‘f4’——給取悅了的西門又不高興了:“阿玲,我想起來搞半天你還沒告訴我‘那天早上’到底跟類做了什麽呢!”


    他不緊不鬆地掐著美作的脖子,讓受控者的狀態保持在一個不至於呼吸困難又相當不舒服的程度,咬著後槽牙質問。


    類的唇角勾起一個頗具深意的弧度,一雙漂亮的眼睛流光溢彩,刻意拖長了尾音調笑道:“總二郎,你真想試試嗎?”


    西門的心弦一顫。


    這是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


    禁不住誘惑,他鬆開本正對美作嚴刑逼供的手,剛想老老實實地回答‘是’,還滿眼問號的道明寺終於回過神來臭著臉嚷嚷著:“喂,美作你們怎麽一下子就臨陣倒艮了?”


    “是倒戈!倒戈!”被打斷了好氣氛的西門暗覺遺憾,盡管一臉‘真是受不了你’的難以忍受的表情,到底是給他簡單說明了一下:“類的意思是,這個才是真貨。”


    “是啊。”類懶懶地說:“本來我在這台電腦上存的內容是專門用來迷惑不軌之徒的,光內容看上去,是挺以假亂真的沒錯,但我沒想到會那麽早派上用場。”


    為了以防萬一,這本身是準備留到公司裏存放的蒙蔽商業間諜的擺設之一。


    “依照我對靜的了解,她在格式化硬盤之前,一定轉存了那份乍看上去似乎頗有價值的文檔。她又對自身的能力深信不疑,自然是不會懷疑偷到的會是實現設計好的假貨。”


    類簡單地講解了一下。


    道明寺越聽越高興:“類你那麽有把握嗎?”


    類聞言閉了閉眼,半晌才說:“……我不知道,但希望不會實現。”


    畢竟曾經是青梅竹馬,不到逼不得已,類是不願意f3跟他一起與靜反目成仇的。


    說到底,以前收到的傷害多半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再者,藤堂商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財經界還是有一定影響力的,好友們若是因他惹上但凡一點小麻煩,都不是類想見到的畫麵。


    f3卻順理成章地把他的欲言又止當成對靜殘存的一點憐惜。


    西門趁機提出要求:“如果事情真的發生到那一步,我們可不會坐視不理的哦,雖然很討厭被動應戰,但既然是類的堅持,我們也就暫時袖手旁觀。”


    美作義正詞嚴地也跟著宣布:“無論如何,她的所作所為侮辱的可是整個f4的尊嚴,不僅是類你一個人的事情呢。”


    道明寺雖然遲鈍地不明白好友們怎麽又莫名其妙地表起忠心來,但他在這種事情上是向來不甘人後的:“我一早不就說了直接找人揍她一頓嗎!”


    美作頭大如鬥,哀鳴出聲:“阿司……你敢不敢別老是動不動就用拳頭解決!文雅一點!”


    道明寺嫌棄地瞟了他一眼,嘴上沒有辯駁,眼裏卻是寫滿了不以為然。


    西門自娛自樂地為自己斟了杯酒,享受地舒了口氣,用激動得有些戰栗的喟歎調說:“我可真盼著靜做出點什麽驚天辟地的事情來!好讓過著無聊日子的我能派上點用場,不過,光是她所謀劃的那件事情,估計就足夠叫藤堂家在不久後集體跌破眼鏡了。”


    美作事不關己地評價:“她似乎是要做慈善律師?不能理解她的腦回路,繼承藤堂家的產業之後再花費一些功夫從事慈善工作,不比她借個人微薄的力量奮鬥要快捷還有效得多嗎。”


    西門:“她一直就是個極致的理想主義者,自私得恐怖。”


    藤堂家對她精心培養近20年,到頭來換得這麽個結果,隻能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道明寺仰躺在沙發上,慢悠悠地接腔:“自大的蠢女人,脫離了家族的庇護,看我怎麽——”


    “喂喂喂阿司要來一點飲料嗎?”


    ——別把真實心思暴露得那麽快啊!


    在心中呐喊著這麽一句話,美作額角青筋暴跳,連忙尋了個由頭截住道明寺的話。


    默默地在一旁聽著,一抹柔和的笑意漸漸在類的臉上蕩漾開來,一對可愛的小酒窩也變得尤為明顯。


    感動的情緒像是醇香的美酒、濃鬱的薰衣草香,自胸腔彌漫,沁入五髒六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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