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道明寺的怨念輻射有多長,都暫時無法影響到位於千裏之外的類了。


    本就是旅遊淡季,頭等艙裏比以往還更客源稀疏,一下子便被花澤家排出的、陪同類一起出差的人占去了大半江山。


    說起來,這還是他在重生後第一次乘坐飛機這種交通設備。


    “類少爺,今晚的行程安排是——”


    “全推掉。”


    類憊懶地半閉著眼,慢悠悠地打了個哈欠,眼瞼下泛著因睡眠不足而帶來的淡淡青色,溫和軟綿的嗓音說出的卻是蠻不講理的任性話語,“什麽事情都留到明天再說,今晚我要好好睡一覺,順便倒時差。”


    真糟糕。


    對因飛機失事而死過一次的人而言,哪怕是頭等艙,也實在談不上是個合適的睡眠環境,類已經在淺度睡眠裏被莫名驚醒許多次了。


    還總是夢見阿司……不顧一切地追了過來。


    類歎了口氣,就當沒看到助理倍受打擊的沮喪表情。


    雖然沒有攜帶溫度計,亦不好找他人討要,可類分明能感覺到五髒六腑都蒸騰著不同尋常的熱度。


    隻來得及給自己做簡單的清理,客房裏又沒有合適的外用藥物,估計是傷口發炎引起的低燒了。


    像是被暴力折騰過的拚接機械,酸軟的四肢肌肉和骨間關節皆都不約而同地通過釋放痛覺來跟主人叫囂著、哭訴著自己的不妥之處。


    不僅是脆弱那一帶傳來隱約的刺痛感連坐在最柔軟的坐墊上都痛如針紮,還有沉甸甸的頭部越發嚴重的暈眩症狀,以及胯骨附近被箍得太緊、被迫迎合毫無分寸的猛烈撞擊所產生的淤青,不過是輕輕地碰一下也陣陣鑽心的痛。


    若算上吻痕和牙印,唯有‘遍體鱗傷’這個詞才能描繪他的慘狀。


    一切都令類無所適從。


    ——阿司那粗魯的小子。


    麵無表情地捏碎了手中的梳打餅,抖落掉指縫裏的餅幹屑,類由衷地後悔自己居然在離開前沒硬下心腸來,真把睡得正香的對方痛揍一頓。


    ……難道是被對方那副溫馴滿足的大狼狗睡相給打動了嗎。


    類在這頭深刻地自我檢討著,那頭不說支支吾吾的助理,連服侍這個曆來行事懶散的少爺許多年,但不知此事內情的西田管家亦傻了眼。


    今早在得知少爺驟然提出要替社長出巡美國,主動接手公司部分事務,參與商業談判的時候,他幾乎要喜極而泣。


    一向對家族事務秉持漠不關心,消極怠工態度的少爺,終於有身為繼承人的覺悟了!


    埋首案卷的花澤渡哪怕再不苟言笑鐵血無情,在聽到獨子的進步時,也會忍不住會在唇角勾起個欣慰和讚賞的弧度。


    於是,除了前幾天提交的那份企劃書外基本沒在外人麵前證實過自身能力、資曆頗淺的類,在花澤渡和諸多心疼他的元老級理事的全力支持下,還是勉強贏得了股東們的信任,獲得了這個分量頗足的任務。


    殊不知接二連三的打擊還在後頭等著他。


    “啊?可、可是今晚舉辦的慈善晚宴會有諸多名流參與,其中就有我們此行的主要合作目標——”盡管類的口吻很鄭重其事,可他還是按捺不住焦慮的心情,再勸上一把。


    平白丟掉這次機會,就太可惜了。


    “不用可是了,西田。”類再度打斷了對方的話,想了想,又難掩續弱地道:“不必急於一時,我有其他打算。最好能盡快給我在洛杉磯當地找個醫生來……一定要品行可靠、保密性高,用完就可以立刻打發掉的那種。”


    “類少爺!你難道是不舒服嗎!”大驚失色的西田當即就想過來探探他家少爺的額頭。


    可惡,都怪他太粗心了!


    此行匆匆忙忙,事發突然的,他光顧著高興,竟然沒及時注意到少爺的臉色一直呈不自然的潮紅色,神態也一直懨懨的,尤其無精打采。


    和以往的懶散不一樣,這是一種近乎被榨幹最後一絲精力的沉憊。


    類蹙著眉,不動聲色地躲開西田憂心的碰觸,把臉輕輕埋進麵料柔滑的毯子裏,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麽,別碰我。”


    隻盼著快點離開這封閉的艙室,到屬於花澤家的別墅裏大睡特睡。


    他並不指望那張紙條能把一向無法無天的阿司嚇住多久,但好歹能拖上幾天算幾天,趁著追兵沒來之前,給自己一份用來緩衝的清淨。


    反正素來知情識趣的阿玲和總二郎多半是不會來尋他的。


    出差是出於臨時起意,但也是無奈之下的最好的選擇——若是留在東京,他想要好好療傷的話,是絕對無法同時避開耳聰目明、心思細膩的f2的注意力的。


    在盡可能地減少擴散和影響範圍,以最快速度處理掉一切變亂誘因的情況下,維持住f4之間平衡又堅不可摧的親密關係。


    ——這是類重生前,也是重生後的最大願望。


    抱著‘早回家早睡覺’的念頭,類在下了飛機後強打起精神,撐著酸痛不已的軀體大步趕向出口,卻不料會在機場遇見某個正候機的人。


    不過仔細想想,遇見她其實一點也不奇怪。


    那就是導致他身體虛軟、精神萎靡的罪魁禍首道明寺司的母親——道明寺楓。


    曆來是一身簡單利落的職業裝打扮,頭發一絲不苟地豎起盤在腦後,抹了極淡的妝,被細細描繪過的眉一直習慣性往中間微蹙,線條銳利的唇角緊抿,一股凜然的氣勢油然而生。身邊坐著一圈警惕環伺的保鏢和低眉順目的助理,對此習以為常的她聚精會神地在咖啡店裏翻看著一大摞文件,不願意浪費哪怕一分一秒。


    但凡路過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往那處行注目禮,又很快忌憚地別開視線,生怕惹上麻煩。


    類稍作猶豫了下,在‘主動走過去打一下招呼再閃人’還是‘視而不見地直接離開’之間掙紮了一會兒,忽然靈光一閃,徑直選擇了第三個決策。


    “伯母你好,打擾一下。”


    類露出個禮貌性的笑容,彬彬有禮地說。


    他姿態從容,笑容恬淡,像是對那些精神緊繃地瞪視他的保鏢們視若無睹。


    花澤家的人反應迅速地將他也圍成了一圈,神情同樣不善。


    道明寺楓原本擱在文件邊角的指一頓,抬頭睨了他一眼,立即認出類的身份來,冷冰冰地說:“花澤家的少爺,又在遊山玩水嗎?”


    聽著這麽不客氣的話,類不僅沒有生氣,還差點沒笑場。


    這對母子對他的態度真是天壤之別。


    阿司熱情得可怕,楓夫人則話裏永遠帶刺。


    不過,實際上非常疼愛阿司、對他抱有極大期望的道明寺楓,會把f3視作吊兒郎當帶壞她根正苗紅的兒子的元凶真是再正常不過了。


    隻不過,類不放在心上不代表他的助理和協助跟班們也渾不在意。


    西田首先就沉不住氣了,欲上前說上幾句,被類及時打了個手勢攔住。


    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類帶著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溫聲回答:“很遺憾,並非如此,這次前來主要是替家父辦些小事,而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樣清閑。”


    聞言,道明寺楓的眉角諷刺性地微微上揚,用令人不舒服的淩厲目光審視了類一遭,毫無誠意地道:“既然這樣,那就祝你順利了。”


    說完很不給麵子地低頭繼續看文件,擺明了無聲的送客。


    西田的臉色很難看。


    就算是道明寺家的掌舵人都不會這樣怠慢他家的少爺,最起碼是和顏悅色的,那這位夫人又憑什麽這麽趾高氣揚?


    類不以為意地笑笑說:“承你吉言。不過話說回來,據說你於近期跟史密斯先生進行了數場談判,不知道結果是否如你所願呢?”


    道明寺楓似是被激怒了,臉上浮現出顯而易見的不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沉聲隱含警告地道:“你倒是消息靈通。”


    她跟史密斯先生的會談分明是在完全保密的狀況下進行的,表麵上,她此行的目的不過是針對道明寺家位於洛杉磯的產業進行業績的例行巡察。


    被戳到痛處的她錯過了以西田為首的一群人臉上滿溢的訝異之色。


    類露出夾雜一絲玩味的笑容,意味深長地道:“其實這會是一件好事。”


    微惱的道明寺楓連眼皮都懶得抬,像是全無反應,不欲再搭理這位大企業二代的胡言亂語。


    但視線聚集的焦點倒是一直沒有挪動過。


    觀察力極其敏銳的類這下很清楚她確實有在聽,於是無視道明寺那一行人驚悚的目光,悠然自得地拉開她對麵椅子坐下,又壓低了聲音,用確保隻有她能聽到的音量慢條斯理地說了下去:“史密斯先生……在這些日子以來,一定隻有通過代理或者電話來跟你進行短暫通話的吧?”


    從對方細微的神情變化來看,他果然沒有料錯。


    於是不待道明寺楓回答,類便自顧自地接了下去:“……那是因為史密斯先生在數個月前已然住院,病因是晚期肺癌,因診斷時期過晚藥石罔效,頂多隻剩下1個月的壽命,這個消息至今都被瞞得很緊,他身體衰弱不堪,根本無法跟你當麵進行對話。”


    而有資格繼承偌大家產和股份的人選有三個,這場拚殺足足持續了三年多,才決出勝者,但漫長的內鬥也使得它元氣大傷,合作企劃俱都擱淺,長期都難有大動作了。


    前世的道明寺楓使盡千方百計,在付出不小代價和讓步的情況下終於打動了猶疑不決的史密斯。雙方簽署了石油共同開發的協議,然而這場意外一經爆出,受到負麵印象的當屬首當其衝的道明寺家,蒙受了不小的損失。


    既然合作方都尚且自顧不暇,本來要進軍自然資源業的計劃也隻好不了了之了。


    所以,道明寺楓才會想到讓阿司跟石油界的大亨——大河原家的獨女小滋聯姻,從而間接達到她擴張企業規模和所涉範疇的目的。


    類不是無聊才多這個嘴來冒著風險刺激鐵娘子的,也不是為了博一個口頭上的人情,而純粹是想讓道明寺家避開這場風波,若是此次沒有受挫的話,說不定就能順利在石油開發界立足了吧?


    這樣一來,跟大河原家的關係是否需要加固就變得無關緊要,阿司也不會那麽早就被逼著考慮聯姻事宜了。


    本就有所疑慮的道明寺楓這下茅塞頓開,擰緊了眉思緒飛轉,半晌,她沒有開口質疑這消息的可信度,而是開門見山地問:“你告訴我這些,是出自令尊的授意嗎?”


    類不置可否地抿了口放在她麵前的那杯咖啡。


    不承認,是不想欺騙;不否認,是想讓多疑的她自動自覺地將那番話的可信度提高。


    畢竟出自他父親的口的內容,要比他自己的說服力要大得多。


    從這杯不再冒蒸汽的飲品紋絲不動的程度看來,她挑剔的程度跟嫌棄英德餐廳提供的咖啡的阿司有的一拚,真不愧是母子。


    他不直接回答,道明寺楓便權當他默認了。


    說到底,那3個總跟阿司混在一起的紈絝子弟的慣常做派,她每年都調查得清清楚楚,並不認為花澤類會忽然心智大開,脫了懶散度日的軌道變得積極上進起來。


    即便是這一次,也多半是花澤渡要替獨子攢資曆和掙名聲所賣的人情吧。


    想通這一點,已經把這個消息信了九成的道明寺楓斟酌了下其中的分量,矜持地微微頷首道:“代我問候令尊,麻煩轉告他,道明寺家承了這個情。”


    類微微一笑:“我會的。如果可以的話,我可以向你私人提出一個小請求嗎?”


    道明寺楓莫名地掃了他一眼,點點頭,應允道:“可以。”


    “請你把小時候哄阿司用的布娃娃寄給他吧,他最近非常想念,常常在我們這群朋友麵前談起呢。”


    類笑眯眯地扯著謊。


    萬萬沒想到類會提出這個請求,道明寺楓的表情先是一僵,旋即不假思索地斷然否決:“開什麽玩笑,我怎麽可能把那種髒兮兮的玩具熊帶在身上。”


    類眨眨眼,直勾勾地看著她,漂亮澄澈的眼眸沉靜無比,隱約瀉出些許笑意。


    道明寺楓也懊惱無比地意識到了自己的口誤。


    如果不是經常帶著,又怎麽會清楚記得是‘髒兮兮的玩具熊’?


    她不屑狡辯,冷哼一聲,用額外傲慢的腔調遮掩了過去:“……既然是你提出的要求,我會做的。”


    “如此就謝過了。”沒有錯過她臉上浮現的不自然,類的笑容燦爛,“你的話我會轉告家父的,祝你旅途愉快。”


    於是幾天後,遠在東京、還在為類的不告而別沮喪的道明寺一頭霧水地收到了一個來自國外的匿名包裹,裏麵靜靜地躺著一個被洗得幹淨,但布料都因多次洗滌而泛白的陳舊小熊布偶。


    從表麵被磨損嚴重、近乎光滑的絨毛來看,這些年來它一定頻頻被人拿在手中摩挲、把玩過。


    那是被童年時期總是獨自呆在空蕩蕩的、唯有記不清麵孔的傭人們守在身邊的道明寺,既愛又恨的東西。


    對他而言,那是來自冷冰冰的撲克臉的母親的唯一饋贈。


    在旁人眼裏或許隻是一個早該被丟棄的破娃娃。


    可在知情人眼裏,那事實上是一份——


    因嘴笨而無法言說的、別扭的母愛。


    作者有話要說:道明寺楓其實真的很愛阿司~


    下一章的標題是追兵⊙▽⊙所以……


    感謝大家的訂閱=3=


    謝謝~~~~催更惡魔憶心、拂曉大豬,linco~~~~ 鬆儒大神,夢幽小美,一直死的紅色貓咪,墨家二貨的地雷o(≧v≦)o~~ 還有 jamie的火箭炮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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