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張國舅緩過勁來,朝中的內線就告訴了他一個不幸的消息:夏言又上了第二封彈劾奏折,而且比上一封罵得更狠。


    張延齡氣瘋了,恨不得活劈了這個不識時務的家夥,不過對於夏言的攻擊,他並不擔心,畢竟此人人微言輕,無人理會,翻不起多大的浪。


    如他所料,第二封奏折依舊沒有回音。然而沒過多久,他又得到消息:夏言上了第三封奏折!


    這人莫不是發瘋了吧!


    夏言並沒有發瘋,但張延齡卻真的快被逼瘋了,因為夏先生的奏章並不隻是上中下三集,而是長篇連載。


    之後,夏言又陸續出版了奏章係列之痛罵張延齡第四、五、六、七部,這才就此打住。


    之所以打住,絕不是夏言半路放棄,而是因為這事解決了,奏折一封接著一封,連皇帝陛下也被搞煩了,於是他在忙於爭爹的鬥爭之中,還專門抽出時間料理了張延齡,退回了霸占的田地。他寧可得罪張國舅,也不敢再惹夏先生。


    這就是夏言的光輝曆史,當日的夏行人就敢動朝廷高幹,現在成了夏尚書、夏大學士,估計除了閻王之類的傳說人物,天地之間已然沒有他搞不定的人了。


    除了剛正不阿外,夏先生還有一個特點——廉潔,對官員們而言,這可算是要了老命了,領導不下水,問題就難辦了。偏偏夏學士反貪力度又格外凶猛,於是一時之間,朝廷風氣大變,哭窮叫苦聲不絕於耳。


    綜合說來,夏言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人,這個人不貪財,幹實事,心係黎民百姓,國家社稷,他的才幹不亞於楊廷和,而個人道德操守卻要遠遠高於前者。


    在他的管理下,大明王朝興旺發達、蒸蒸日上,發展前景十分看好。


    但夏言畢竟不是雷鋒叔叔,他也有一個致命的軟肋。


    夏先生這輩子不抽煙、少喝酒、不貪錢,不好女色,除了幹活還是幹活,但他竟然十分享受這種鬱悶得冒煙的生活。


    因為在枯燥單調的背後,隱藏著一個巨大的誘惑——權力。


    征服所有的人,掌控他們的命運,以實現自己的抱負。這大概就是夏言最原始的工作動力。


    明朝那些事兒4第四章龍爭虎鬥(10)


    不過我們還是應該讚揚夏言的,他雖然追逐權力,主要目的還是為了幹活,事實上,他的權力之路十分順利,嘉靖十五年(156),他接替李時,成為了內閣首輔,走到了權力的頂峰。


    然而夏先生剛剛爬到山頂,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發現那裏還站立著另外一個人,很明顯,這個人並不打算做他的朋友。


    夏言已經是內閣首領,文官的第一號人物,卻偏偏管不了那位仁兄,因為這個人叫做郭勳。


    連載結束,歡迎閱讀.


    明朝那些事兒4第五章鋒芒(1)


    作為張璁的盟友,在朋友倒黴的時候,他十分忠誠地遵循了自己的一貫原則——落井下石。朝廷誰當政並不要緊,隻要能保住本人的地位就行。


    可慢慢他才發現,這個新上台的夏言實在不簡單,此人十分聰明,而且深得皇帝寵信,也無意與他合作,遠不如張璁那麽容易控製。為了將來打算,最好早點解決這個人。


    而郭勳采用的攻擊方法也充分地說明了一點——他是個粗人。


    這位骨灰級高幹平時貪汙受賄,名聲很差,人緣不好,腦袋也不開竅,竟然直接上奏折罵夏言,掐架票友居然敢碰專業選手,這就是傳說中的雞蛋碰石頭。


    夏言自不必說,馬上寫文章反罵,雙方拳腳相加,十分熱鬧,按照常理,這場鬥爭應該以夏言的勝利告終,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


    嘉靖膩煩透了,手下這幫人罵來罵去也就罷了,可每次都要牽扯到自己,一邊是朝廷重臣,一邊是老牌親戚,雙方都要皇帝表態,老子哪來那麽多時間理你們的破事兒?!


    不管了,先收拾一個再說!


    夏言運氣不好,他挨了第一槍。


    嘉靖二十年(1541),皇帝大人收到了夏言的一封奏折,看過之後一言不發,隻是讓人傳他火速進見。


    接到指令的夏言有了不祥的預感,但他還比較安心,因為自己的這封奏折並沒有涉及什麽敏感問題,可他進宮之後,才發現問題嚴重了。


    嘉靖不由分說,把夏言罵了一頓,搞得首輔大人不得要領,然後才說出罵人的原因——寫了錯別字。


    夏言懵了,這不是故意找茬嗎?


    換了別人,挨頓罵也就算了,皇帝故意找茬,你還敢抽他不成?


    可夏言兄實在是好樣的,他不肯幹休,竟然還回了一句:


    “臣有錯,恰逢近日身體不適,希望陛下恩準我回家養病。”


    你故意鬧事,我還就不伺候你了!


    當然了,嘉靖先生也不是好欺負的,他怒不可遏地大喊一聲:


    “你也不用養病了,致仕去吧,再也不要回來了!”


    慘了,這下麻煩了。


    玩笑開大了,可是話說出了口,也沒法收回來,隻能硬著頭皮走人。


    夏言開始滿懷憂傷地捆被子,準備離開北京,但就在他即將上路時,突然有人跑來告訴他:先等一等,你可能不用走了。


    夏言確實不用走了,因為出事了,而且還是大事。


    這件事情出在郭勳身上,夏言因為錯別字被趕出了京城,郭勳很是高興了一陣,但這位兄弟實在是不爭氣,很快就惹出了一個大亂子。


    這事具體說來是個工作作風問題,嘉靖皇帝不久前曾交給郭勳和王廷相(時任左都禦史)一個差事,並專門下達了諭令。


    可是蹊蹺的是,王廷相接到諭令後,四十餘天都沒有動靜,不知到底搞什麽把戲。


    這裏順便說一下,王廷相先生是大文豪,“前七子”之一,還是著名的哲學家。之所以不幹活,沒準是在思考哲學問題。


    可是郭勳就有點離譜了,王廷相雖然懶,也隻能算是怠工,他卻膽大包天,明知有諭令,就是不去領!權當是不知道。


    郭勳雖說是皇親國戚,但也是拿工資的國家,既然拿錢就得給皇帝幹活,而郭先生明顯沒有這個覺悟。


    於是皇帝發怒了,自己交待下去的事情,一個多月竟然沒有回音,立刻下旨嚴查,王廷相也真算機靈,一看情況不妙,馬上補交了工作報告。


    相對而言,郭勳的認罪態度就不怎麽好了,活還是不幹,隻寫了一封奏折為自己辯護,本來這事不大,念在他世代高幹的份上,最多也就罵幾句了事,可他的那份奏折卻惹出了大禍。


    必須說明的是,郭勳的那封奏折並沒有錯別字,這是值得表揚的,不過他的問題比錯別字要嚴重得多。


    這位仁兄真不愧是個粗人,他不但在奏折中狡辯,還寫下了一句驚世駭俗的話:“何必更勞賜敕”。


    明朝那些事兒4第五章鋒芒()


    結合上下文,此言通俗解釋大致如下:


    這種事情你(指皇帝)何必要專下命令,多餘!


    姓郭的,你有種,不廢了你就不姓朱!


    皇帝終於發怒了,他痛罵了郭勳一頓,並召回了夏言,屋漏偏逢連夜雨,這位郭勳先生平日裏貪汙受賄,欺壓大臣百姓,做盡壞事,人緣極差,朝廷中的言官眼看他倒黴,紛紛上書大罵一番,痛打落水狗。


    關鍵時刻,郭勳終於醒悟,立刻虛晃一槍,表示自己壓力過大患病休養,希望皇帝恩準。


    嘉靖同意了,對這位老親戚,他還是比較信任的。官員們見勢不妙,也就紛紛縮手倒戈了。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郭勳成功避過風頭,大概還能有個安詳的晚年,可是在最關鍵的時候,夏言回來了。


    在夏言看來,張璁多少還算是個幹事的人,而這位郭高幹不學無術,是純粹的社會垃圾。要想平安治國,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就必須清除這堆垃圾。


    但這幾乎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郭家從老朱開始,已經混了差不多兩百年,根深葉茂,黑道白道都吃得開,一個普通的內閣首輔又能如何?


    普通的內閣首輔自然沒有辦法,但是夏言並不普通。


    他決心挑戰這個高難度動作,搬走最後的絆腳石。為此他找來了自己的門生言官高時,告訴了他自己的計劃,並問了他一個問題:


    “此事風險甚大,你可願意?”


    回答如下:


    “為國除此奸邪小人,在所不惜!”


    嘉靖二十年(151)九月乙未


    給事中高時上書彈劾:武定侯郭勳,世受皇恩,貪汙不法,今查實罪行如下,應予法司嚴懲!


    這是一道極有分量的奏折,全文共列出郭勳罪行十五條,全部查有實據,實在是一顆重量炸彈。


    嘉靖發火了,他沒想到郭勳竟然還有這麽多的“壯舉”,氣急之下將這位親戚關進了監獄。


    事發突然,郭勳十分吃驚,但入獄之後,他卻鎮定下來,因為他很清楚,憑著自己的身份,皇帝絕不會下殺手,無非是在牢裏呆兩天而已。


    他的這個判斷非常靠譜,嘉靖隻是一時衝動,很快就消了氣,還特別下令不準動刑,看樣子過兩天他就能無罪釋放。


    然而郭勳錯了,他的人生將在這裏走向終點。


    不久之後,高時又上了第二封奏折,內容如出一轍,要求嚴厲懲辦郭勳,嘉靖未予理會,退回了奏折。


    這個行動隱藏著皇帝的真實意圖——此事到此為止,不要繼續糾纏。


    然而夏言的攻勢才剛剛開始。


    與以往不同,這次司法部門的效率相當高,他們很快就匯報了對此案的預審結果——勳罪當斬。


    這下子嘉靖頭大了,他本來隻想教訓一下郭勳,怎麽會搞得要殺頭?


    事到如今,必須開門見山了:


    “此案情形未明,發回法司複查!”


    首輪試探到此結束,第二輪攻擊準備開始。


    高時再次上書,內容還是要求嚴懲,但這一次,嘉靖沒有再跟他客氣,他下令給予高時降級處分。


    得到了處分的高時非但不沮喪,反而十分高興,因為他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好戲即將上場。


    表明立場之後,嘉靖放心地等待者重審的結果,然而就在此時,給事中劉天直突然上書!奏折中彈劾郭勳大罪十二條,這次就不是那麽簡單了,罪名種類也更為豐富,包括擾亂朝政,圖謀不軌等等。


    就如同預先編排一樣,之前遲遲不動的法司立即做出了重審結論——除殺頭外,還額外附送罰沒個人財產。


    這一招實在太狠了。


    嘉靖原本以為自己發話,下麵的人自然會聽話,可事與願違,更絕的是,他吃了悶虧,卻還沒法發脾氣,人家有憑有據,按照證據辦案,你能說他不對嗎?


    皇帝陛下終於發現,自己原來是個冤大頭,讓人糊弄得團團轉,被賣了還在幫人家數錢。


    明朝那些事兒4第五章鋒芒()


    不過沒關係,對手雖然狡猾,但最終的決定權仍然在我的手上,我不發話,誰敢殺郭勳?!


    嘉靖這次學聰明了,他收下了法司的奏折,卻根本不予理會,同時他多次召見相關大臣,旁敲側擊,要他們放郭勳一條生路。


    在他看來,隻要他不點頭,郭勳就不會死,而多坐兩天牢對這位**來說不是一件壞事。


    可惜他並不清楚,要殺掉郭勳,並不一定要經過他的認可,在這個世界上,要解決一個人,有很多種不同的方法。


    皇帝傳達了自己的意見,可是大臣們卻出現了集體弱智症狀,毫不理會上級的一片苦心,仍然不停地上奏要求殺掉郭勳。


    這倒也罷了,但幾個月之後,嘉靖卻得到了一個讓人震驚至極的消息——郭勳死在了牢裏。


    這位精力旺盛的仁兄就此結束了自己的一生,死因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是自然死亡。反正人在監獄裏,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


    嘉靖終於出離憤怒了,這是**裸的司法黑幕!是政治暗殺!


    但他仍舊沒有辦法。


    人死了之後,偵辦此案的刑部、大理寺官員十分自覺,紛紛上奏折寫檢討,在文中他們紛紛表示一定會吸取這次的教訓,搞好獄內安全檢查,防止同類悲劇再次發生,以後一定多加注意雲雲。


    總而言之,責任是有的,疏忽是有的,故意是沒有的。


    氣歪了鼻子的皇帝陛下這次沒有廢話,他直接下令,對參與辦理此案的全部官員予以降職處分,多少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夏言又一次大獲全勝,他虎口拔牙,把生米做成了稀飯,活人整成了死人,不但殺掉了郭勳,還調戲了一把皇帝,甚至連一點破綻把柄都沒留下。


    這次行動的成功,充分表明夏言的鬥爭藝術已經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他本人也就此邁入超一流政治高手的行列。


    好了,現在隻剩下我一個人了,登上了頂峰的夏言開始俯視著腳下的一切。


    終於走到了這一步,所有的人都聽命於我,偉大的政治理想和抱負將在我的手中實現。


    夏言終於開始得意了,毫無疑問他有足夠的資本,但曆史無數次地告訴我們,驕狂的開始,就意味著勝利的終結。有一雙眼睛正注視著他,等待著他的錯誤。


    在那座山的頂峰,隻能容納一個人的存在,永遠如此。


    自信的抉擇


    其實對皇帝而言,朝廷中的腥風血雨並沒有什麽所謂,因為夏言雖是一個極其聰明的人,但和自己比起來,仍然有不小的差距。


    十五歲的時候,他登上了皇位,十七歲時,他用過人的天賦戰勝了楊廷和,十八歲時,他杖責百官,確立了自己的權威,而事實證明,他在治國方麵也絕對不是一個昏庸之輩。


    登上皇位不久後,他就開始打聽兩個人的下落:


    “江彬和錢寧在哪裏?”


    大臣回報,目前仍關押於獄中,聽候陛下處置。


    對於這個問題,屬下們心知肚明,大凡新君登基,總要搞點特赦以示寬容,畢竟用殺人來慶祝開張還是不多見的。


    不過接下來的那句話和他們的想象有點差距:


    “奸佞小人,留著幹什麽,即刻斬首!”


    嘉靖是一個十分特別的人,不僅僅是他的智商,還有他的生活經曆。


    與嬌生慣養,混在大城市的朱厚照不同,朱厚熜出生在一個偏僻的地方,而他這位所謂藩王之子,實際上是比較慘的,因為除了吃穿好點外,他是一個基本失去自由的人。


    在明代,由於之前有朱老四(朱棣)的光輝榜樣和成功經驗,曆代皇帝都把藩王兄弟視作眼中釘,如藩王不領聖旨擅自入京,就是造反,可以立即派兵討伐。


    所以朱厚熜不能去北京,也不能四處閑逛,在他的周圍,始終有人在監視著他,而他所平日能接觸的人,也不過是些平民百姓而已。


    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朱厚熜,懂得猜忌和防備,也了解普通人的痛苦,所以每當他聽到那位荒唐堂兄的事跡時,都不禁搖頭歎氣:


    明朝那些事兒4第五章鋒芒(4)


    “若我在朝,必當蕩滌奸邪,興旺盛世!”


    現在是時候了。


    在明武宗的時代,太監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職業,不要說劉瑾、張永這些大腕,一般的管事太監也是財大氣粗,他們不但可以管理宮中事務,甚至還有兵權在手(鎮守太監),連地方都指揮使也要聽這些武裝太監的話。


    可惜朱厚照不爭氣,三十歲就沒了,上麵換了領導,於是夢醒之後,心碎無痕。


    嘉靖對太監的身份定位很簡單——奴才。在他看來,這幫子人就該去洗廁所掃地,安心幹活,還想發財、帶兵、操控朝政?


    他公開表態:奴才就該幹奴才的事情,如果敢於越界,決不輕饒!


    剛開始時,太監們並不在意,也不相信。但是屬於他們的悲慘世界確實到來了。


    嘉靖召集了司禮監,下了一道嚴厲的命令——召回所有派駐外地的太監,這道命令迅速得到了執行。


    人拉回來了,幹什麽呢?按程序走,先是訓話,訓完了就查,查出問題就打,經不住打的就被打死,這還算講人道的。有兩個貪汙的太監由於數額巨大,情節嚴重,被打死後屍體還掛在外麵示眾,實在夠狠。


    這是小嘍羅的遭遇,大腕級的也沒有好下場。


    當年的“八虎”中,劉瑾已經被剮了,剩下也無一幸免。穀大用被免職抄家,他的最後一份工作是朱厚照陵墓的門衛。另一個叫魏彬的,埋頭苦幹幾十年,好不容易爬到了司禮監的位置,嘉靖一聲令下,就被下崗分流了,據說連套房子都沒給留,直接攆出了宮,流落街頭當了乞丐。


    其餘的人也很慘,個個被整得夠嗆,甚至連那個唯一不應該整的人也給收拾了。


    無論如何,張永應該算是個不錯的人,他幫過楊一清,幫過王守仁,為人也比較正直,似乎不應該上黑名單。


    可是嘉靖先生太過生猛,在他看來,隻要是豁出去挨了那一刀的,全都不是啥好東西。很快張永被降職處分,然後被勒令退休,眼看就要腦袋不保,楊一清站出來說話了。


    總算是好人有好報,楊先生信誓旦旦,拿人頭擔保,這才保住了張永,使他官複原職,成為了碩果僅存的掌權太監。


    除了對本地太監嚴加管束外,嘉靖先生還以身作則,著力管好自己身邊的親屬太監,比如那位後來十分有名的黃錦,從小就跟著他,鞍前馬後可謂盡心盡力,可一到北京嘉靖就翻了臉,嚴厲警告他放老實點,不許玩花樣。


    嘉靖是一個排斥太監的人,從表麵上看,這似乎隻是一個個人喜好問題,然而事實絕非如此,在它的背後,隱藏著一個秘密——抉擇的秘密。


    其實統治王朝就是經營企業,隻不過治國這一攤生意更大而已,做一般生意要交稅、還要應付工商檢查、安全檢查、消防檢查,逢年過節還得上貢,流年不利還會虧本破產。


    相對而言,建立王朝這筆生意就好做得多了,除了啟動資金過高(要敢拚命),經營周期不定(沒準明天就犧牲)外,隻要一朝成功,就立馬鳥槍換炮。從此不但不用交錢,還可以收別人的錢,想收多少自己說了算,除了你管別人,沒人敢管你。


    因為開政府比開公司的利潤更大,前景更廣,所以自古以來,無數人都躍躍欲試,但成功者寥寥無幾(就那麽幾個朝代)。


    而那些成功創業的首任董事長,一般來說都是極其生猛的,比如白手起家的朱元璋先生,在他手下幹活的人如果不聽話,除了炒魷魚外,還要交違約金(抵命),所以大家都很服從管理。


    可等到首任老總過世,繼任董事長能力不足,無法解決企業問題,無奈之下,隻能對外招聘人才(科舉製度),並聘任其中的精英當總經理(內閣首輔)幫助管理。


    然而問題在於,這位總經理並不一定聽話,這在經濟學上稱為代理問題,而能從眾多應聘者中脫穎而出,爬到這個位置的,一般都極其狡猾,絕對不是什麽善類。嬌生慣養的家族企業董事長很可能不是他的對手。


    明朝那些事兒4第五章鋒芒(5)


    為了能夠控製局麵,董事長又引進了新型人才——秘書(太監)。這類人學曆不高,品行不好,心理也有問題,還喜歡欺負員工。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優點——聽話,對董事長而言,這就夠了。


    所以對於嘉靖而言,秘書(太監)絕不是他的敵人,而是他的朋友,綜觀整個明代,無論太監如何猖獗,如何欺壓大臣,卻都要聽皇帝的話。自明宣宗時起,太監就已然成為了皇帝的助手,協助統治這個龐大的帝國。


    嘉靖十分清楚,在他的任期內,擺在眼前的有著兩種選擇——文化低,會拍馬屁,十分聽話的太監,或是學曆高,喜歡掐架找茬,桀驁不馴的文臣。


    連瞎子也知道,前者比後者容易對付得多,所以他的眾多同行都選擇了太監,但是嘉靖卻沒有這樣做。


    因為他很自信,他相信自己能夠對付所有的人。


    這是一個極其艱辛的選擇,從此以後,他將失去秘書的幫助,獨立對付狡詐博學的總經理,事實證明,他成功做到了。


    姓張的也好,姓夏的也罷,無論下麵鬧得多麽熱鬧,他都是冷靜的旁觀者和最終的裁決者。


    二十年過去了,勝利一直牢牢地握在他的手中,各色人等,無論學曆、民族、性別、、個人嗜好,隻要是給他幹活的,全都被治得服服帖帖。


    絕頂高手的生活是比較痛苦的,既然沒有對手,那就得另外找事幹,很快,嘉靖先生就找到了精神寄托——修道。


    要知道,道教是中國的土特產,是中國人自主開發研製的,而如果用兩個字來形容這個宗教,那就是神秘。


    所謂神秘,就是搞不清,摸不透,整日捧著道經,四處搜集奇怪的材料,在煙霧繚繞的丹爐前添柴火,然後看著那煉出的鬼都沒膽吃的玩意手舞足蹈,誰也不知道這幫人一天到晚到底在幹嘛。


    總之一個字:玄。


    但你千萬不要就此認為,道教的追隨者們都是些吃飽飯沒事幹的人,因為嘉靖先生就是該組織的老牌會員。


    對於嘉靖先生的性格,我們已經介紹過很多次了,這人是個無利不起早的家夥,對公益慈善事業也絕對沒有絲毫興趣,然而他卻甘願犧牲日常的寶貴辦公時間,在宮中設置香爐,高薪請來一大堆道士天天燒爐子。


    看上去很奇怪,實際上很簡單。


    與別的宗教不同,道教有著一個終極的目的——羽化成仙,道徒們始終相信有一天他們能夠擺脫地球引力,突破空氣動力學,超過的壽命,想去那裏就去那裏,想活多久就活多久。


    嘉靖深信這一點,所以他幾十年如一日地修身學道,追求長生不老,他的這些行為被很多史學家下了一個定義——一心修道,無心從政。


    這是一個十分離譜的定義,因為事實並非如此,嘉靖先生的算盤是十分精明的:修道隻是手段,不是目的。


    太上老君姓甚名誰他並不關心,對他而言,修道隻是為了多活幾年,為了他能夠永遠掌握統治天下,因為他還沒有活夠,他喜歡現在的一切——權力、操控、鬥爭,這才是事實的真相。


    所以修道問題,說到底,是個政治問題。


    打結是個技術活


    自打嘉靖先生登基,無數人曾使用各種手段,試圖控製或是影響他,卻都未能如願。


    無論是大臣還是太監,他都能應付自如,沒有人能夠威脅到他,但他萬萬沒有想到,他那看似高不可攀的性命卻差點在一個深夜被一群小人物奪走,而未能如願的原因,隻是一個繩結。


    嘉靖二十一年(154)十月丁寅


    深夜,嘉靖皇帝如往常一樣,住在他的後宮裏,這天晚上,陪伴他的是端妃,這位端妃姓曹,是當時紅極一時的寵妃,皇帝長期在她這裏安營紮寨,寵愛有加,皇後也恨得牙癢癢,卻無計可施。


    就在皇帝大人和端妃熟睡之時,一群(注意,是一群)黑影偷偷竄入了寢宮,來到床邊,那個帶頭的人伸出顫抖的手,拿起了繩子,套到了嘉靖的脖子上(睡得比較死),打了一個結。


    明朝那些事兒4第五章鋒芒(6)


    然後她慢慢地,用力向下收緊了繩結,勒住了皇帝的脖子,原來,那個君臨天下的王者竟是如此的脆弱。


    這個正在打結的人叫楊金英,職業是宮女,具體情況不詳,但我仍可以肯定一點——她不會打結。


    睡覺的人被勒住脖子是不太好受的,於是皇帝在半夢半醒之間,終於有了動靜。


    可是由於長年缺乏鍛煉,反應神經比較遲鈍,他還沒來得及喊救命,就又失去了知覺。


    按說嘉靖先生是死定了,可他昏迷中那無力的舉動卻引起了凶手的恐慌。


    楊金英畢竟隻是個宮女,估計平日殺雞的膽量都沒有,可是現在她手握繩索,套住了全天下最可怕的人的脖子。


    這個反差實在太大了,於是在慌亂之中,她卷起了繩索,在原來的結上,又打了一個結。


    相信但凡係過鞋帶的人,都知道這種結上打結的後果——死結。


    順便說一句,我對此是有深刻體會的,由於缺乏係統訓練,我的係鞋帶技術很差,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我經常會打出死結。直到高人指點,才最終係出了科學合理的繩結——蝴蝶結。


    和係鞋帶一樣,勒死人最好不要打死結,因為死結是勒不緊的,當然了,如果想把殺人滅口和追求藝術結合起來,那麽打個蝴蝶結也是不錯的選擇。


    楊金英發現了這個問題,無論她怎麽用力,繩結都沒有變緊,手忙腳亂之下,卻忘記了那個極為簡單的解決方法——解開再係。


    按照犯罪規律,一般幹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情,隻要不是力氣活(搬運屍體),人都是越少越好,這次也不例外。


    楊金英慌張的神態嚇壞了另一個同夥,她準備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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