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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獲知明朝使者到來的消息後,小西行長慌了手腳。因為在此之前,他已經從小西飛那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卻沒有去報告豐臣秀吉。


    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


    自和談開始,豐臣秀吉就處於一種夢幻狀態,總覺得人家欠他點什麽,就該割地,就該和親。如果這個時候把他搖醒,告訴他:其實你被忽悠了,人家根本沒把你放在眼裏,也不打算跟你談判。其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更為嚴重的是,這件事情是小西行長負責的,一旦出了事,背黑鍋的都找不到。


    那就忽悠吧,過一天是一天。


    可現在明朝的使者已經來了,冠服也送了,詔書明天就讀,無論如何是混不下去了。


    為了自己的腦袋和前途,小西行長經過整夜的冥思苦熬,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


    於是,在那個夜晚,他去找了一個人。確切地說,是個和尚。


    根據豐臣秀吉的習慣,但凡宣讀重要文書,都要找僧人代勞,除了日本信佛的人多,和尚地位高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和尚有文化,一般不說白字。


    小西行長的目的很明確,他找到那位僧人,告訴他,如果明天你宣讀文件時,發現與之前會談條件不同,或是會觸怒豐臣秀吉的地方,一律跳過,不要讀出來。


    當然某些囑托,比如要是你讀了,我就怎麽怎麽你,那也是免不了的。


    安排好一切後,小西行長無奈地回了家,鬧到這個地步,隻能過一天是一天了。


    無論如何,把明天忽悠過去就好。


    第二天,會議開始。


    從參加人數和規模上說,這是一次空前,團結的大會。因為除了豐臣秀吉和王公大臣,大小諸侯外,德川家康也來了。


    作為豐臣秀吉的老對頭,這位仁兄竟然也能到場,充分說明會務工作是積極的,到位的。


    更為破天荒的是,豐臣秀吉同誌為了顯示自己對明朝的尊重,竟然親自穿上了明朝的服裝,並強迫手下全部換裝參加會議(皆著明服相陪)。


    然後他屏息靜氣,等待著那個激動人心時刻的到來。


    依照程序,僧人緩慢地打開了那封詔書。


    此刻,沈惟敬的神經已經繃到了頂點,他知道,奇跡不會再次發生。


    小西行長也很慌張,雖然事先做過工作,心裏有底,但難保豐臣秀吉興奮之餘,不會拿過來再讀一遍。


    總而言之,大家都很緊張。


    明朝那些事兒6[14]


    但最緊張的,卻是那個和尚。


    昨夜小西行長來找他,讓他跳讀的時候,他已經知道事情不妙——要沒問題,鬼才找你。


    而在瀏覽詔書之後,他已然確定,捧在自己手上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火藥桶。


    全讀吧,要被收拾;不讀,不知什麽時候被收拾。


    激烈鬥爭之後,他終於做出了抉擇,開始讀這封詔書。


    隨著誦讀聲不斷回蕩在會場裏,與會人員的表情也開始急劇變化。


    小西行長死死地盯著和尚,他終於確信,忽悠這一行,是有報應的。


    而德川家康那一撥人,表情卻相當輕鬆,畢竟看敵人出醜,感覺是相當不錯的。


    沈惟敬倒是比較平靜,因為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最失態的,是豐臣秀吉。


    這位仁兄開始還一言不發地認真聽,越聽臉色越難看,等到和尚讀到封日本王這段時,終於忍不住了。


    他跳了起來,一把搶過詔書,摔在了地上,吐出了心中的怒火:


    “我想當王就當王(吾欲王則王),還需要你們來封嗎?!”


    被人當傻子,忽悠了那麽久,發泄一下,可以理解。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先算帳。


    第一個是沈惟敬,畢竟是外國人,豐臣秀吉還算夠意思,訓了他一頓,趕走了事。


    第二個是小西行長,對這位親信,自然是沒什麽客氣講的,手一揮,立馬拉出去砍頭。


    好在小西同誌平時人緣比較好,大家紛紛替他求饒,礙於情麵,打了一頓後,也就放了。


    除此二人外,參與忽悠的日方人員也都受到了懲處。


    然後是宣戰。


    窩囊了這麽久,不打一仗實在是說不過去。所以這一次,他再次押上了重注。


    萬曆二十四年(1596)九月,豐臣秀吉發布總動員令,組成八軍:


    第一軍,指揮官加藤清正,一萬人


    第二軍,指揮官小西行長,一萬四千人。


    第三軍,指揮官黑田長政,一萬人。


    第四軍,鍋島植茂,一萬兩千人。


    第五軍,島津義弘,一萬人。


    第六軍,長宗我部元津,一萬三千人。


    第七軍,蜂須賀家政,一萬一千人。


    第八軍,毛利秀元,四萬人。


    基本都是老相識,就不一一介紹了。


    以上人數共十二萬,加上駐守釜山預備隊,日軍總兵力約為十四萬人。


    相對而言,在朝的明軍總數比較精確,合計六千四百五十三人。


    明朝那些事兒6[14]


    日軍加緊準備之時,明朝正在搞清算。


    楊方亨無疑是這次忽悠中最無辜的同誌,本來是帶兵的,被派去和談,半路上領導竟然跑了,隻好自己接班,臨危受命跑到日本,剛好吃好住了幾天,還沒回過味來,對方又突然翻了臉,把自己掃地出門,算是窩囊透了。


    當然了,楊方亨同誌雖然是個粗人,也還不算遲鈍,莫名其妙被人趕出來,事情到底怎麽回事,他還不大清楚,沈惟敬也不開口,但回來的路上一路琢磨,加上四處找人談話,他終於明白,原來罪魁禍首,就在自己身邊。


    水落石出,他剛想找人去抓沈惟敬,卻得知這位兄弟已經借口另有任務,開溜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反正也跑不出地球。楊方亨一氣之下,直接回了北京。並向明神宗上了奏疏,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下皇帝也火了,立即下令捉拿沈惟敬,找來找去,才發現這兄弟跑到了朝鮮慶州,當年也沒什麽引渡手續,繩子套上就拉了回來,關進了詔獄,三年後經過刑部審查定了死罪,殺了。


    沈惟敬這一生,是筆糊塗帳,說他膽小,單身敢闖日軍大營;說他混事吹牛,豐臣秀吉經常請他吃飯,說他誤國,一沒割地,二沒賠款,還停了戰。


    無論如何,還是砍了。


    從他的死中,我們大致可以得到這樣一個啟示:


    有些事不能隨便混,有些事不能混。


    倒黴的不隻沈惟敬,作為此事的直接負責人,石星也未能幸免,明神宗同誌深感被人忽悠得緊,氣急敗壞之餘,寫就奇文,摘錄如下:


    “前兵部尚書石星,欺君誤國,已至今日,好生可惡不忠,著錦衣衛拿去,法司從重擬罪來說!”


    看這口氣,那是真的急了眼了。


    很快,石星就被逮捕入獄,老婆孩子也發配邊疆,在監獄裏呆了幾個月後,不知是身體不好還是被人黑了,竟然死在了裏麵。


    所謂皇帝一發火,部長亦白搭,不服不行。


    既然談也談不攏,就隻有打了。


    但具體怎麽打,就不好說了。要知道幫朝鮮打仗,那是個賠本的買賣,錢也不出,糧也不出,要求又多,可謂是不厭其煩,所以在此之前,兵部曾給朝鮮下了個文書,其中有這樣一句話:


    宜自防,不得專恃天朝


    這句話通俗一點說,就是自己的事自己辦,不要老煩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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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當時的明朝,並沒有把日本放在眼裏,覺得打死人家幾萬人,怎麽說也該反思反思,懂點道理。誰知道這幫人的傳統就是冥頑不靈、屢教不改,直到今天,似乎也沒啥改進。


    但無論如何,不管似乎也說不過去,於是經過綜合考慮,明朝還是派出了自己的援軍,如下:


    吳惟忠,三千七百人。


    楊元,三千人。


    完畢。


    看這架勢,是把日軍當遊擊隊了。


    雖然兵不多,將領還是配齊了,幾張新麵孔就此閃亮登場。


    第一個人,叫楊鎬,時任山東布政司右參政,後改任都察院右僉都禦史,負責管理朝鮮軍務。


    這是一個對明代曆史有重大影響的人,當然,不是什麽好的影響。


    楊鎬這個人,實在有點搞。所謂搞,放在北京話裏,就是混;放在上海話裏,叫拎不清;放在周星馳的電影裏,叫無厘頭。


    其實,楊鎬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因為根據朝鮮史料記載,朝鮮人對他的印象極好,也留下了他的英勇事跡,相關史料上,是這樣說的:


    所過地方,日食蔬菜,亦皆拔銀留辦。


    這意思是,楊鎬兄的軍紀很好,且買東西從來都付現款,概不拖欠。這麽大方的主,印象不好,才是怪事。但能不能打仗,那就另說了。


    作為萬曆八年的進士,楊鎬先後當過知縣、禦史、參議、參政,從政經驗十分豐富,仗他倒也打過,原先跟著遼東總兵董一元,還曾立過功。不過這次到朝鮮,他的心情卻並不怎麽愉快。


    因為就在不久前,他帶著李如鬆的弟弟李如梅出擊蒙古,結果打了敗仗,死傷幾百人,本來要處理他,結果正好朝鮮打仗,上麵順水推舟,讓他戴罪立功,就這麽過來了。


    戴罪,本來就說明這人不怎麽行,竟然又送到朝鮮立功,看來真把日本人當土匪了。


    客觀地講,楊鎬還是有些軍事才能的,而且品行不錯,做事細致,但他的優點,恰好正是他的缺點。


    清朝名臣鄂爾泰曾經說過一句話:大事不糊塗,小事必然糊塗。


    這是一句至理名言,因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而世界上的折騰是無限的,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無限的折騰中去,是不可能的。


    李如鬆是個明白人,他知道自己是軍人,軍人就該打仗,打贏了就是道德,其他的問題都是次要的。


    楊鎬是個搞人,而搞人,注定是要吃虧的。


    幸好,明朝也派來了一個明白人。


    明朝那些事兒6[145]


    萬曆二十一年(159),送別了李如鬆後,麻貴來到了延綏,擔任總兵,繼續他的戰爭事業。在這裏,他多次擊敗蒙古部落,立了無數大功,得了無數封賞。到了萬曆二十四年(1596),終於膩了。於是他向朝廷提出了退休。


    考慮到他勞苦功高,兵部同意了他的申請,麻貴高興地收拾包袱回家修養去了。


    但工作注定是幹不完的,萬曆二十五年(1597),第二次朝鮮戰爭爆發,麻貴起複。


    而他被委任的職務,是備倭大將軍總兵官,兼任朝鮮提督。


    接到命令後,麻貴立即上路,沒有絲毫推遲。他很清楚,幾年前,那個無與倫比的人,曾擔任過這個職務,並創建了輝煌而偉大的成就。


    四年前,我跟隨著你,爬上了城樓,現在,你未竟的事業,將由我來完成。


    麻貴的行動十分迅速,萬曆二十五年(1597)七月七日,他已抵達漢城,開始籌備作戰。因為根據多年的軍事經驗,他判定,日軍很快就會發動進攻,時間已經不多了。


    但事實上,他的判斷是錯誤的,時間並非不多,而是根本沒有。


    萬曆二十五年(1597)七月二十五日,全麵進攻開始。


    日軍十二萬人,分為左右兩路,左路軍統帥小西行長,率四萬九千人,進攻全羅道重鎮南原。


    右路軍統帥加藤清正,統軍六萬五千人,進攻全州。


    從軍事計劃看,日軍的野心並不大,他們不再奢求占領全朝鮮,隻求穩紮穩打,先占領全羅道,以此處為基地,逼近王京。


    而要說明軍毫無準備,那也不對,因為在南原和全州,也有軍隊駐守。


    比如南原,守將楊元,守軍三千人。


    比如全州,守將陳愚衷,守軍兩千五百人。


    經過計算結果如下,攻擊南原的日軍,約為守軍的16.倍。而攻擊全州的日軍,約為守軍的6倍。


    大致就是這麽回事。算起來,估計隻有神仙,才能守住。


    楊元不是神仙,但也不是孬種,所以南原雖然失守,卻一點也不丟人。麵對十幾倍於自己的敵人,楊元拚死抵抗,並親自上陣與敵軍廝殺,身負重傷,身中數槍率十餘人突圍而出,其餘部隊全部陣亡。


    相對而言,全州的陳愚衷就靈活得多了,這位仁兄明顯名不副實,一點也不愚忠,倒是相當靈活,聽說日軍進攻,帶著兵就溜了,所部一點也未損失。


    明朝那些事兒6[146]


    南原和全州失陷了,兩路日軍於全州會師,開始準備向漢城進軍,四年之後,他們再次掌握了戰場的主動權。


    勝負之間


    楊元逃回來了,麻貴親自接見了他,並對他說了一句話:


    “南原之敗,非戰之罪”。


    想想倒也是,幾千人打幾萬人,畢竟沒有投降,也算不錯了。對於領導的關心和理解,楊元感到異常地溫暖。


    但是,他並沒有真正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事實上,就在他倍感安慰的時候,麻貴在給兵部的上書中寫下了這樣幾個字——“按軍法,敗軍則誅”。


    所謂“非戰之罪”,並不代表“非你之罪”。雖然楊元很能打,也很能逃,但城池畢竟還是丟了,丟了就要負責任。數月之後,他被押到遼陽,於眾軍之前被斬首示眾。


    麻貴很理解楊元,卻仍然殺掉了他,因為他要用這個人的腦袋,去告訴所有人:這場戰爭,不勝,即死!


    現在,擺在麻貴眼前的,是一個極端的危局。


    攻陷全州後,日軍主力會師,總兵力已達十餘萬,士氣大振,正向王京進軍。


    此時,另一個壞消息傳來,朝鮮水軍於閑山大敗,全軍覆滅。


    雖然朝鮮打仗不怎麽樣,但必須承認,搞起政治鬥爭來,他們還是很有點水平的。第一次戰爭剛剛結束,就馬不停蹄地幹起了老本行。


    這次遭殃的,是李舜臣,擊退日軍後,李舜臣被任命水軍統製使,統帥忠清、全羅、慶尚三道水軍,大權在握,十分風光。


    十分風光的結果,是十分倒黴。還沒得意幾天,就有人不高興了,同為水軍將領的元均看他不順眼,便找了幾個誌同道合的哥們,整了李舜臣一把。這位革命元勳隨即被革職,隻保住了一條命,發配至軍中立功贖罪。


    而元均則得償所願,官運亨通,接替了李舜臣的位置。


    但可以肯定的是,元均同誌的腦筋並不是很好使,因為他忽略了一個十分重要而明顯的問題——在享受權力的同時,還要承擔義務。


    萬曆二十五年(1597)六月,元均走馬上任,七月七日,日軍來襲。


    從技術角度講,打仗是個水平問題,能打就打得贏,不能打就打輸。而元均,就屬於不能打的那一類。


    日軍的水軍指揮官是藤堂高虎,就其指揮水準而言,他比之前的九鬼嘉隆要低個檔次,但很不幸的是,和李舜臣比起來,元均基本算是無檔次。


    明朝那些事兒6[147]


    雙方交戰沒多久,不知是隊形問題,還是指揮問題,朝軍很快不支,死傷四百餘人。元均隨即率軍撤退,並從此開始了他的逃竄生活。


    七月十五日,逃了一星期後,元均被日軍追上了。雙方在漆川島展開大戰,朝軍再次大敗,元均再次逃竄。


    七月二十三日,又是一個星期,元均又被日軍追上了。這次作戰的地點是巨濟島,朝軍又大敗,但元均終於有了點進步,他沒有再逃下去——當場戰死。


    經過幾次海戰,日方不費吹灰之力,擊沉船隻一百五十餘艘,朝鮮海軍被徹底摧毀。


    朝軍完了,明朝水師人數很少,日軍就此控製了製海權,十二萬大軍水陸並進,撲向那個看似唾手可得的目標——王京。


    鎮守王京的將領,是麻貴,他已經調集了所有能夠抽調的兵力,共計七千八百四十三人。


    對於這個數字,麻貴是很有些想法的,所以他連夜派人找到了直屬領導,兵部尚書兼薊遼總督邢玠,請求放棄王京後撤。


    邢玠的答複很簡單:不行。


    既然領導說不行,那就隻有死磕了。畢竟楊元的例子擺在前麵,自己可以殺楊元,邢玠就能殺自己。


    但手下就這麽點人,全帶出去死拚,拚未必有效果,死倒是肯定的。琢磨來琢磨去,麻貴決定:打埋伏。


    經過仔細籌劃,埋伏的地點設在王京附近的稷山,此地不但地勢險要,而且叢林眾多,藏個幾千人不成問題。


    九月六日夜,麻貴親自選派兩千精兵,深夜出城,前往稷山設伏。


    他很清楚,這已是他的全部家底,如伏擊不能成功,待日軍前來,就隻能成仁了。


    生死成敗,一切都在冥冥之中。


    九月七日,日軍先鋒部隊一萬兩千人到達稷山。


    在日軍指揮官看來,眼前形勢很好,不是小好,是大好,十幾萬大軍對幾千人,無論如何是贏定了。


    上級領導的樂觀也感染了廣大日軍,他們紛紛表示,在進入王京時,要全心全意地燒殺搶掠,絕不辜負此行。在這種情緒的指導下,日軍各部隊奮勇爭先,力求先搶,軍隊的隊列極其混亂。


    這正是明軍所期待的。


    拂曉,日軍進入伏擊圈,明軍指揮,副總兵解生發動了攻擊。


    沒有思想準備的日軍頓時大亂,明軍又極狡猾,他們並沒有立即衝出來肉搏,而是躲在叢林中發射火槍火炮,所以雖然殺聲震天,人卻是一個皆無。挨了打又找不著主,日軍越發慌亂。


    明朝那些事兒6[148]


    第三軍軍長黑田長政聞訊,當即帶領三千人前來支援,可慌亂之間毫無作用,自己的軍隊反而被敗退的前軍衝亂,隻得落荒而逃。


    眼看時機成熟,解生隨即下令發動總攻,兩千明軍全線出擊,奮勇追擊日軍。


    這是日軍的又一次崩潰,簡單說來,是兩千明軍追擊一萬五千日軍,且窮追不舍。這一景象給日軍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在相關的日本史料中,留下這樣的記載:稷山之戰,明軍投入了四萬大軍,布滿山林,不見首尾(遍山盈野)。


    隻有鬼才知道,那多餘的三萬八千人,是從哪裏尋來的。


    就這樣,日軍大隊被兩千明軍追著跑,損失極為慘重,追趕鴨子的遊戲一直進行到下午四點,直到日軍右路軍主力到達,才告結束。


    此戰,日軍大敗,陣亡八百餘人,傷者不計其數,史稱“稷山大捷”。


    這是極為關鍵的一戰,雖然日軍仍占有絕對優勢,但麻貴的冒險迷惑了對手。幾乎所有的日軍指揮官都認定,在王京等待著他們的,是一個更大的陷阱。


    於是他們停下了腳步。


    這是一個極為錯誤的軍事判斷,此後,他們再也未能前進一步。


    虛張聲勢的麻貴贏得了時間,而不許後退的邢玠也沒有讓他失望。在短短兩個月時間內,他已完成了部署,並抽調兩萬餘人進入朝鮮作戰,加上之前陸續趕到的部隊,此時在朝明軍的數量,已經達到五萬。


    錯失良機的日軍這才恍然大悟,但已於事無補,隨即全軍撤退,龜縮至南部沿海釜山一帶,離下海隻差一步。


    戰爭的主動權再次回到明軍的手中,麻貴知道,該輪到自己了。


    為了讓日軍毫無顧慮,放心大膽地下海,麻貴製定了一個全新的作戰計劃。


    四萬明軍隨即分為如下三路:


    左路軍,統帥李如梅,楊鎬,一萬六千人,進軍忠州


    中路軍,統帥高策,一萬一千人,進軍宜寧


    右路軍,由麻貴親率,一萬四千人,進軍安東。


    此外,朝軍一萬餘人,進軍全州。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陣型,因為各路大軍的進軍方向,正是日軍的集結地,而他們,將麵對各自不同的敵人。


    中路軍的前方,是泗川,這裏駐紮的,是日軍島津義弘部。


    朝軍的前方,是順天,呆在此地的,是日軍小西行長部。


    兩路大軍氣勢洶洶地向著目標挺進,然而,他們是不會進攻的。


    明朝那些事兒6[149]


    派出這兩支部隊,隻為一個緣由——迷惑敵人。


    日軍有十二萬人,明軍隻有四萬,所以分別擊破,是明軍的唯一選擇。


    而麻貴選中的最後目標,是蔚山。


    蔚山,是釜山的最後屏障,戰略位置極為重要,交通便利且可直達大海,是日軍的重要據點。


    麻貴據此判定,隻要攻占蔚山,就能斷絕日軍的後勤,阻其退路,全殲日軍。


    駐守蔚山的,是加藤清正,兵力約為兩萬,就人數而言,並不算多,看上去,是一個再理想不過的下手對象。


    但事情並不那麽簡單,日軍明顯吸取了四年前的教訓,在布陣上很有一套。順天、泗川、蔚山各部日軍,擺出了品字型陣型,形成了一個十分堅固,互相呼應的防禦體係。


    所以麻貴決定耍陰招,他先後派出兩路部隊進逼順天、泗川,造成假象,使其無法判斷進攻方向。此後,他將主力明軍三萬餘人分成左右兩路,分別向不同的目的地挺進,以降低日軍的警覺。


    一切都按計劃進行,萬曆二十五年(1597)十二月二十日,左右兩軍突然改變方向,在距離蔚山不到百裏的慶州會師,麻貴的最後一層麵紗終於揭開。


    明軍即將亮出屠刀,敵人卻還在摸黑。相對而言,日軍的將領都是比較實誠的,接到敵情通報後,小西行長和島津義弘立刻加緊自己防區的戒備,嚴防死守,而沒有敵情的加藤清正,由於沒有任務,竟然離開了蔚山,跑到附近的西生浦出差去了。


    將領水平如此低下,當兵的還不挨打,那就沒天理了。萬曆二十五年(1597)十二月二十二日夜,明軍從慶州出發,黎明到達蔚山,進攻正式開始。


    先鋒李如梅率先出擊,帶領三千騎兵直插日軍城外大營,對於這群不速之客,日軍毫無思想準備,當場被斬殺一千餘人,損失慘重。明軍乘勝追擊,徹底擊潰了城外敵軍,日軍全線退守城內。


    明軍進攻之時,加藤清正正在西江浦扛磚頭修工事,而他也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了這樣一個道理——沒有最慢,隻有更慢。


    這位仁兄實在是遲鈍到了極點,之前毫無準備不說,仗打了一天,日軍快馬來報,他竟然還不相信,等敗退日軍前來親身說法,他才大驚失色,直到晚上才趕回蔚山。


    明朝那些事兒6[150]


    二十三日夜,各路明軍陸續到齊,除左路楊鎬、右路麻貴外,中路軍董策一部也已趕到,共四萬餘人,成功實現合圍。


    對麻貴而言,一切都很順利,三個月前,他僅憑七千餘人,就嚇退了十餘萬日軍,兩個月後,他得到了增援,並成功地分割了日軍,包圍了敵城。現在,他相信,最終的勝利即將到來。


    實在太順利了,順利得超出了想象。


    古語雲:反常者必不久。


    第二天,事情出現了變化。


    明軍沒有絲毫鬆懈,於淩晨再次發起了猛攻,而戰局的發展與麻貴設想的一摸一樣,日軍雖頑強抵抗,但在明軍的火炮猛攻下,逐漸不支,而更出奇的是,就在雙方僵持不下時,城內突起大火,亂上加亂的日軍再也扛不住了,隨即撤往內城高地。


    到目前為止,命運之神始終在對麻貴微笑,現在,他準備哭了。


    日軍盤踞的地方,叫做島山營,此地建於陡坡上,城牆由石塊築成,極其堅固,是加藤清正的傑作。


    雖然這位仁兄在日本國內被稱為名將,但就其戰場表現來看,實在是慘不忍睹,不過此人倒也並非一無是處,在某些方麵,他還是很有水準的,比如說——搞工程。


    在修築工事和城樓方麵,加藤清正是個十分合格的包工頭,工作認真細致,日本國內的許多堅固城池,都出自他的手筆。而島山營,正是他的得意之作。


    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強的,打仗就是其中之一。


    明軍士氣旺盛,人多勢眾,火炮齊發,日軍士氣低落,人少勢孤,槍炮很少,無論怎麽分析,明軍都是穩贏的。


    但現實是殘酷的,明軍的攻擊失敗了,隻有一個原因——地形。


    日軍城池依山而建,不但高,而且陡,雲梯架不上,弓箭也射不到,火炮雖有效果,但麵對石頭城,殺傷力有限,加上敵軍防守嚴密,明軍仰攻一天,毫無建樹,隻能收兵回營。


    弓箭火炮都不頂用,雲梯又太短,想來想去,也隻有爬了。


    於是自十二月二十五日開始,在炮火的掩護下,明軍開始爬山。


    二十六日,明軍休息,朝軍奉命爬山,被擊退。


    二十七日,明軍繼續爬山,未果。


    二十七日夜,經過商議,明軍決定改變策略,以炮火掩護,準備柴草,借火箭射入城,發動火攻。


    二十八日,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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