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三六章利益深化(上)


    黃河暴漲釀成的災難越來越大,河南汜水、孟津、溫縣、廣武接二連三被淹,南北交通命脈平漢鐵路上的黃河大鐵橋被衝毀數段,至八月十三日下午,豫魯交界的考城、菏澤、曹縣也相繼被大水浸淹,受災地區猛增到三十多個縣,豫魯災區死傷和失蹤者不計其數,幾百萬民眾轉眼之間成了無家可歸的難民。


    迅速擴大的災情,讓焦頭爛額的南京中央政府疲於奔命,四處奔走,由國民黨中央委員會副主席、行政院長汪精衛領銜的賑災委員會終日疾呼抗洪救災,數十名委員奔赴江浙皖贛各地,發動社會力量募捐。蔣介石則做起了甩手掌櫃,全力以赴發動對共產黨中央蘇區第五次圍剿,數十萬軍隊磨刀霍霍,相繼開拔到位。


    這個時候,安毅、顧長風一行已經到了昆明,開始對雲南省進行交流訪問。讓安毅一行意外也非常感動的是,不但朱培德、朱世貴、詹煥琪、胡若愚等滇軍將領表達了對安家軍的思茅墾殖專區鼎力支持,許多已經猜出“馬雷鎮事件”是安家軍所為的雲南省政界高官,也都以或是委婉、或是直白的方式,向安毅表達了他們保家衛國、一致對外的立場。


    對雲南軍、政兩界不惜得罪英國人的熱忱表現,安毅有些不解,反複思考過後,他終於明白,在這個仍然信奉天地君親師的落後時代,無論是軍閥還是腐儒,血管裏仍然奔騰著保土衛民的熱血,所有人都對祖先留下的土地珍惜如金,真正繼承了國難當頭、匹夫有責的民族精神,何況身邊的諸位都是代表著兩千五百萬雲南人民、極度珍視自身權益的有識之士。


    雲南省議會議長李鴻祥、建設廳廳長胡瑛老將軍、教育廳廳長周鍾嶽等十餘名前輩一起,到機場迎接,一同回到朱培德位於翠湖湖畔的雲南講武堂一隅之府邸,一杯清茶上來,就與安毅等人展開交流。


    建設廳長胡瑛肯定了滇南墾殖專區取得的喜人成績,對雲南和川南、黔西之間的經濟互助攜手發展,深感欣慰,回憶起安毅當年在雲南省議會大廳上的講話,他由衷讚揚安毅的遠見卓識,最後頗為遺憾地說雲南仍然做得不夠好,仍需要加快發展步伐,盡快追上日新月異高速發展的川南、黔西和湘西才行。


    已經升任雲南省軍事委員會副主席的盧漢,一改過去對安毅的提防和客套,明確表明了他對中緬邊境多年來衝突不斷、英國人得寸進尺所持的強硬立場,盧漢最後的一句話贏得滿堂一片掌聲:


    “要是我們的軍隊都不能保護自己的邊民,不對屢屢犯下滔天罪行的侵略者予以堅決反擊和懲罰,我們哪裏還有臉麵讓兩千五百萬雲南各族人民養著我們?”


    教育廳長周鍾嶽和原東陸大學、現已更名為雲南大學的校長董澤向安毅致謝,感謝安毅贈送的全套產自歐美的先進教學實驗器材,感謝以蔣雲山為首的川南教育界剛剛贈送給雲南大學的五輛校車和一百萬教育援助基金。


    不過,董澤以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方式,批評了川南各大企業對雲南大學和其他學校畢業生的誘惑和掠奪,說最優秀的人才都去了川南,僅僅是安毅管理的昭通政府和鐵路、鋼鐵、貿易等企業,上個月就撬走了雲南大學的四十多名工科畢業生。


    眾人滿懷深意地看著安毅笑,安毅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向董澤致歉,完了誠懇地表示自己的誠意:


    “晚輩這次來,就是要和先生以及雲南省同仁們一起商量件事。一個月前,法國駐滬領事和駐京領事就兩次給晚輩來函,商討是否能在敘府建立個領事館,以加強中法之間的經貿往來與各方麵的了解與合作。”


    “哦?法國人這次反應不慢嘛……看來他們也知道,中國現在最具發展潛力的工業中心,已經從老南昌和江浙滬一帶,轉移到了川南……賢侄是怎麽答複的?”朱培德來了興趣。


    安毅笑道:“晚輩召開專門會議,討論之後給法國人回函,禮貌地婉拒了他們設置領事館的要求。我明確告訴他們: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在川南設立領事館,按照行政級別,川南還不夠格,但迄今為止,德國、瑞典、美國、英國、比利時五國已經獲得了川南議會的批準,並已確認於今年九月設立商務辦事處,不知道法國方麵有沒有興趣?


    “晚輩離開川南之前,法國人的信函再次到來,他們決定和歐美各國一同設立商務辦事處,並請求晚輩大力支持,讓他們的商務處能夠與各國同期落戶敘府,還提出要參與大西南經濟區的建設與發展,請求參加於十月份我們四省地共同舉辦的商品博覽會,取得同期舉行的鐵路、橋梁、礦山開采、機械設備進出口等重大項目的招投標資格。


    “法國駐京領事在信函的最後,詳細詢問我們大西南經濟合作集體,有沒有對滇西南的個舊地區進行經濟投資與合作的計劃?晚輩回信說有,而且馬上就要開始大規模的投入,因為晚輩這次考察完畢後,將會征詢各位前輩的意見,以川湘滇黔邊綏靖公署的名義與雲南省建設廳、資源廳一起,對滇西南地區傳統的錫、鋅、銀、銅、鉛和鋼鐵化工項目,進行大規模的投資合作。晚輩這次專程帶來了詳盡的投資計劃,初步決定投入一億美元進行開發,還望各位前輩支持。”


    “一億美元……”


    “這可是三萬萬六千萬大洋啊……”


    滿堂軍政要人齊聲驚呼,朱培德早在上個月的敘府會麵期間,已經得知了這個龐大的滇西南、滇南發展計劃,因此沒有其他同僚那麽震驚,但他還是為安毅的富裕和大手筆嘖嘖稱歎。


    安毅笑了笑,轉向董澤:“先生,在即將到來的雲南經濟大發展中,各行各業都需要大量人才,先生還擔心留不住你們的大學畢業的精英嗎?晚輩在此可以向先生保證,隻要我們大西南經濟集體通過了這些大規模的經濟振興計劃,晚輩將會給滇東南每一個縣捐建一所設施齊全的綜合學校,保證能輕鬆容納小學、中學八年教育的五千名師生進行教學,以每百名學生需要三個教職工計算,至少需要一千五百名教職工,雲南大學師範專業整整一屆的畢業生都不夠用,要是再加上數十上百個企業的建設和投產,該需要多少人才啊?也許就在明年的今天,先生就會感到雲南大學和其他學校培養的人才太少了。”


    董澤重重地點了點頭:“怪不得玉成兄急巴巴送來一百萬,還佯裝不經意地建議老朽成倍擴大招生,原來你們是早有預謀啊……”


    眾人開懷大笑,朱培德卻沒有笑,望著眾人,大聲提醒道:“諸位,記得我們一年來不斷討論的滇東、滇東南地區各級政府的調整和建設嗎?如果這次安將軍拿來的川南、湘西、黔西三地政府共同形成的提案獲得通過,我們滇東南的二十一個縣級政府就要重建了,為保證經濟建設的安全順利開展,各縣警察局和保安部隊規模將會成倍擴大,長期疏於管轄的滇東南地區,從此將得到強有力的管轄領導。可是,我們至今仍遲遲未決,是不是步子邁得太慢了些?”


    “益公的顧慮我們都知道,可動一動都是錢啊!兩年來好不容易平息各地零星叛亂、收回滇西領導權,所有稅賦的一半全都投到了軍費和滇西公路的建設之中。去年開始,本省借鑒川南之成功經驗,改革金融財政,廢除滇票,通行銀幣,並與川湘黔經濟集團聯合組建了西南銀行,使得財政收入上漲五倍,也基本上杜絕了征收混亂等弊病。但是我們必須看到,增漲的收入大半投到了滇黔鐵路建設和振興公有大型工商企業上麵,要是再拿出錢來大規模投入滇東南地區,重整吏治、增加軍警數量,那就不是一筆小數目了……雖然發展滇東南經濟勢在必行,但此刻政府和全省工商界都有心無力,估計還得耽擱一兩年才能行啊!”


    財政廳長陸崇仁擔憂地進言,這位原龍雲任命的代理財政廳長是個文武雙全的雲南名士,朱培德主政後對他禮遇有加,非常信任,陸崇仁深為感激,因此再度出山擔任雲南省財政廳長,數年來兢兢業業,連創佳績,把混亂的雲南全省財政一步步推上正確的軌道,廢除了軍隊征稅的特權,建立起各級財政機構,雲南人民因此負擔大減,雲南經濟也快步複蘇,連帶朱培德也獲得了寬厚仁義、知人善用的巨大聲望。也正因為如此,陸崇仁的意見非常重要,很多時候往往就他一番實實在在的進言,就能決定一件大事的取舍。


    眾人一聽,全都眉頭深鎖,顯然也對財政短缺一籌莫展。


    安毅冷靜旁觀,一言不發,他可不想主動參合到別人的家事中去,給人留下一個喧賓奪主的壞印象。本打算過後找個時間與和陸崇仁好好談一談,但是老將李鴻祥的一句話,就讓安毅不得不站起來:


    “安將軍,想必將軍在治理川南的過程中,也遇到過類似的問題,不知將軍當時是如何著手解決的?”


    安毅站起來,不無慚愧地回答:“說實話,這種事情非常棘手,晚輩當時根本就沒有任何辦法,隻能不斷地拿自己的私房錢往裏填,為此先後花去一千二百餘萬,才把川南所有縣級政府重新搭建起來。”


    “哦……”


    眾人齊聲感歎,羨慕安毅有錢但也頗為失望,相比之下,地域遼闊的雲南哪怕有個一兩千萬資金,也解決不了問題。


    安毅想了想,建議道:“諸位前輩,晚輩有個不成熟的想法,也是晚輩從經營老南昌、宜昌再到川南之後積累的一些認識,如果前輩們願意聽,晚輩就硬著頭皮獻醜,如何?”


    “將軍請說!”


    “賢侄不要謙虛了。”


    陸崇仁站起來向安毅嚴肅地致禮:“將軍大才,沒有將軍嘔心瀝血的經營,就沒有今天的老南昌、湘西、黔西和川南的繁榮鼎盛,這是全國上下有目共睹的,還請將軍不奢賜教!”


    安毅連忙上前,把德高望重的陸崇仁扶到位置上坐下,嘴裏連說慚愧。


    在眾人的再三要求下,安毅還是決定不避嫌,如實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諸位前輩,晚輩知道雲南很大一部分財政稅收來自錫礦出口,其中大部分錫礦已被法國三大財團開設在個舊地區的洋行所壟斷,加上這幾年世界經濟一蹶不振,出口成倍減少,連法國三大財團自身都虧損得一塌糊塗,可想而知,省政府在稅收這一塊的窘境;其次,由於疏於監管,致使大量錫礦都是通過走私方式出境,當地保安團和政府官員與不法商人相勾結,使得每年出口錫礦的三分之二沒有給政府一分錢稅收,這些弊病,晚輩深信諸位前輩都知道。”


    朱培德等人聞言歎息,在座的都是按照傳統的溫和治理手段統治雲南的前輩,從安毅未盡的話語中,已經隱隱明白他想要表達的意思。


    安毅說到這兒,猶豫了一下,在陸崇仁不依不饒的詢問中,隻得將心中所想和盤托出:


    “有一個路子可以解決難題……法國人千辛萬苦修建了安南到昆明的鐵路,到現在為止,他們一直嚷嚷虧損,卻又不願意把經營權轉交給雲南政府,三大財團也成天抱怨虧損,可他們仍在天天挖礦,天天往安南那邊運,看得出法國人不但不虧,而且有賺頭,否則他們不會繼續幹……如果我估計不錯的話,法國人賺錢的方式,就是鼓勵走私逃稅這一塊,所以法國人才會對晚輩的這次雲南之行極為重視。


    “晚輩本不想也不願意幹涉雲南的政局,但看到滇東南如今這種狀況,不由痛在心裏,不瞞各位,川南一直通過黔西與桂係合作開采桂西北礦區,桂係的三個冶煉廠都是晚輩幫助建起來的,如今桂係根本不用向國外廉價出售礦石,而是將加工出來的錫錠全部賣給我們川南各大冶煉廠和企業,不但不用再受洋人的壓榨,還獲得了超乎他們意料之外的利潤,僅今年上半年,我們付給桂係的錫錠、鋅錠貨款,就高達三千七百餘萬元,桂係如今建造的桂柳鐵路和幾條主要公路,就是靠出售錫礦的資金建設的。


    “相比之下,聞名世界的‘錫都’個舊就在雲南的東南部,政府每年能收到多少稅?如果采取雷厲風行絕不姑息的霹靂手段加以治理,杜絕走私之後再上一兩座大中型冶煉廠,每年的稅收何止千萬?還能因此而獲得最寶貴的定價權,扭轉長期以來看洋人臉色的被動局麵,更能為增加廣大百姓的收入、為振興民族工業做出實實在在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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