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九點,一輛黃綠色福特軍卡在總司令部十二人衛隊的護送下,來到了三角塘三連營地前麵的路口,提前接到報告的安毅率領一個排的弟兄做好了安全警戒工作。


    軍需部一名三十五六歲的中校從車頭下來,對立正敬禮的安毅微微一笑回個禮,拿出交接清單遞給安毅。


    安毅雙手接過清單細細一看,高興地拔出鋼筆飛快簽字。


    軍需官一聲令下,護送的衛隊將覆蓋車廂的篷布掀開,依次抱起五挺嶄新連支撐腳架的勃朗寧M1918型輕機槍遞給車下的三連弟兄,隨後卸下一個個裝著花機關槍的木箱和一箱箱沉重的子彈,安毅、胡子、尹繼南和弟兄們看得心花怒放。


    “小安,你再清點一次吧。”中校非常和氣。


    安毅對初次見麵的中校禮貌一笑:“清點完了,謝謝長官!辛苦長官和弟兄們了,進營喝杯茶吧,我這兒剛買到半斤君山毛尖,味道非常不錯。”


    胸前銘牌寫著俞家聲的中校指著安毅哈哈一笑,用帶有明顯江浙口音的官話說道:


    “怪不得校長這麽關照你,心思靈動,果然是個俊傑啊!一個半小時前,我們部長接到校長親自打來的電話,大家都納悶兒是誰這麽大麵子,能讓校長為五挺機槍和五十支花機關槍親自來個電話?後來說是發給二師工兵營三連的,我們才知道是給你安毅的,校長對你實在是關心啊!”


    安毅一聽這話就猜出其中淵源,對俞家聲一笑,謙遜地搖搖頭:


    “估計是剛把我們三連定為全軍工兵示範連的原因,屬下對校長的一片期望感銘肺腑,不敢有一絲輕慢啊!俞長官,今後還清您多多關照才是。”


    “沒問題,咱們都是在校長麾下,為黨國效力的嘛!這次給你們配備的兩種型號七萬發子彈,已經是我們最大的配送標準了,想多給你拿點也沒辦法,哪天用完了你打個電話或者直接到總部找我,我給你部優先配送。有了這塊‘全軍工兵示範連’的招牌,你我都好說話,哈哈!準備出征了,我也挺忙的,今天就不和你聊了,等哪天有空我們再好好坐坐,我走了,再見!”


    俞家聲匆匆抬手敬個禮告辭,很快鑽進已經調轉方向的車頭快速離去。


    胡子來到安毅身邊目送卡車遠去:“這個俞長官可真夠意思,看來也是校長的親隨,否則不會初次見麵就這麽熱情,軍需部、軍需處那幫孫子可沒有這麽好說話,還是你的麵子大啊!”


    “說錯了,是校長的麵子大!”


    安毅輕輕給了胡子一拳:“快回去看看新發的寶貝,拿到河灘試試手,過完癮再談如何分配的事。”


    胡子哈哈一笑:“我早等不及了,奶奶的,這次非打過癮不可,老子還沒打過這種新式機槍呢!”


    十七日上午八點,等待已久的開拔命令終於下達,大戰前焦慮等待繃得緊幫幫的神經終於得到一些緩解。盡管官兵們嘴裏不說,但辛苦的行軍總比忐忑不安的漫長等待要讓人舒服很多,最起碼身體上的勞累可以減輕沉重的心理壓力。


    根據北伐司令部製定的二期作戰計劃,整個北伐軍分成三路向北挺進。


    中路軍為陳可鈺副軍長的粵軍第四軍、李宗仁將軍的桂軍第七軍和唐生智湘軍第八軍,中路軍將承擔主要的攻擊任務;右路軍為譚延闓將軍的湘軍第二軍、朱德培將軍的滇軍第三軍,集結於湘東澧陵至攸縣一線,主要任務是嚴密監視江西孫傳芳部,護衛中路軍側背安全。


    左路軍為響應革命的貴州袁祖銘部的黔軍,通電支持國民政府北伐之後,袁祖銘被任命為黔軍總司令,麾下的隊伍隨即被冠以國民革命軍第九軍、第十軍的番號,該軍的加入,大大緩解了北伐軍主力的西顧之憂。


    不知是擔心袁祖銘搖擺不定,還是擔心人數眾多的黔軍入湘之後產生隱患,第八軍統帥唐生智對袁祖銘頗為忌憚,派出自己麾下的精銳教導師加入左路軍,計劃出常德、澧縣一線,進逼荊州、沙市。可是黔軍似乎很不願意與湘軍並肩協同作戰,開到黔湘邊境吉首地區就停下了前進步伐,讓北伐軍總部很是著急。


    安毅所在的第一軍二師與程潛的第六軍作為中路軍的總預備隊,接到開拔命令整裝出發,由王柏齡副軍長領銜的一師負責保衛北伐軍總部的安全與各方策應。


    中路軍因為正麵戰場的寬闊,又分為左右兩個縱隊,革命熱情高漲的唐生智將軍被任命為前敵總指揮並兼任左縱隊司令官,指揮自己日益壯大的第八軍。


    振臂一呼率先入湘、指揮所部打敗直係湘軍總司令葉開鑫部、為一路潰敗的唐生智穩住陣腳進而一舉占領衡陽的李宗仁將軍擔任右縱隊總指揮,指揮第四軍和第七軍。


    為了唐生智的中路軍前敵總指揮這個名號,桂軍將校很不舒服,都說要不是我們七軍鍾組培旅和後續部隊在唐生智的一再哀求下,輕裝出發渡過黃沙河入湘支援,被葉開鑫打得丟盔卸甲、一路逃到永州的唐生智如何能止住頹勢?如何能收複衡陽?如何有今天這樣的一個鹹魚翻生的良好局勢?


    大度的李宗仁耐心地說服麾下眾將,要求大家一切以革命事業為重,一切以北伐勝利為目標,而且李宗仁將軍還向麾下將校透露,他可是跟顧問團團長加侖將軍打過賭的,加侖將軍說四十天打下武漢就算順利的,他則認為二十天就能解決問題,兩人為此各下了兩打白蘭地的賭注。


    李宗仁將軍對麾下眾將意味深長地說:這不是兩打白蘭地的問題,而是我們第七軍的軍威問題!結果所有的不滿即刻平息,眾將校立即回營礪戈秣馬陳戈待旦,發誓一定要為司令、為桂軍掙到這個麵子。


    十八日中午,中路軍各主力部隊順利抵達汨羅江一線,與敵人隔江對峙,準備發起總攻。


    左右縱隊的預備隊卻在長沙城北的撈刀河畔一分為三,第六軍向東趕赴瀏陽,協助第四軍,安毅所在的二師尾隨第八軍進攻嶽州,第一師則護衛總部,徐徐向北推進。


    總部的曾擴情、一師的胡宗南、孫元良等七八名一期的營團長和二師前兩期的六七名弟兄難得地齊聚一堂。弟兄們策馬登上低緩的山崗,俯視小河兩岸長龍般的隊伍,心中自有一種登高遠望、天生我才的豪邁氣概。


    “看,那不是小毅是誰?這小子混得不錯啊!胯下的黑馬好生神駿,就連兩個副手騎的馬也比咱們的好,這家夥可真有錢啊!”


    一師特務連連長李紹良看著百米外騎在馬上注視所部渡河的安毅,一時間大為感歎。


    眾弟兄張口大喊,安毅回過頭來,看到坡上這麽多老大欣喜不已,與胡子和尹繼南交代兩句調轉馬頭,雙腿一夾胯下的黑色駿馬,立刻騰起四蹄衝上山崗。


    胡宗南心念一動,翻身下馬,呼喚弟兄們都下馬見個麵,大家也就紛紛下馬和快速接近的安毅大聲招呼起來。


    安毅輕“籲——”一聲,飛身下馬,上前與弟兄們熱情相見,看看這個,錘錘那個,開心不已,問明大家不同的方向之後甚為遺憾。


    安毅看到胡宗南大步迎上,輕輕一拳敲在他胸前的上校銘牌上:“了不得啊!這一仗打下來,咱們這幫老哥當中不知要有多少個將軍出來,小弟可真羨慕啊!”


    孫元良指指安毅背上的K98步槍,好奇地問道:“你怎麽還背步槍啊?”


    曾擴情看到安毅樂嗬嗬地沒有回答,就把實情告訴大家:“小毅的槍法非常好,估計咱們弟兄中沒一個有他的水平,這小子隻要出任務就背著長槍,二師那幫帶兵的弟兄們剛開始也不服氣,比試過幾次輸給小毅差不多一千大洋,如今沒一個敢大聲說話了。”


    “哪裏哪裏?都是大哥們照顧的,嘿嘿!小弟還得向各位老大取經才是,爭取盡早混個校官當當……”


    安毅打起了哈哈,惹來弟兄們一頓笑罵。


    “得了吧你,剛出來幾個月就混了個上尉還不滿意?飯要一口口吃,知道嗎……把望遠鏡給我,老子要看看校長他們到哪兒了?別耽誤正事才好。”


    胡宗南手搭涼棚,望向南邊,弟兄們也紛紛跟著望了過去,胡宗南看到安毅慢條斯理地打開望遠鏡盒蓋,不耐煩地一把抓住,連盒子也一並搶了過來:“慢慢吞吞的,以後怎麽當將軍啊?真是的!”


    安毅哈哈一笑,也望向了南邊,可怎麽看也沒看到總司令部的那麵大旗。


    弟兄們看了又看,什麽也沒見著就轉過身來,突然發現胡宗南已經抓住安毅那匹黑色駿馬的韁繩,矮壯的身子非常敏捷地向上一躍,踏上漂亮的馬鐙飛速翻身,雙腿一夾打馬衝下山坡,跑出數米遠才回頭大聲笑道:


    “小毅,大哥謝謝你的望遠鏡和寶馬了,哈哈……”


    安毅這時才醒悟過來,情急之下飛快解下步槍。


    弟兄們一看這還得了?齊齊勸住安毅大罵老胡是個土匪強盜。


    安毅看著胡宗南飛馳過下方數十米驚起兩隻白鷺,痛快的笑聲猶在傳來,不禁捶胸擂肺,悔不當初,反而惹來弟兄們一陣哄堂大笑。


    安毅氣得要命,趁兩位攔住自己的弟兄放鬆警惕,突然拉動槍栓,抬起步槍,“呯——”的一聲槍響,遠處天空振翅飛翔的白鷺應聲栽下,差點就掉在胡宗南的腦袋上,胡宗南卻一點不驚,反而仰天長嘯,打馬遠去。


    安毅身邊的弟兄們看看百餘米遠的小路上的白鷺屍體,再看看罵罵咧咧收起槍的安毅,全都為他精準的槍法齊聲喝彩。


    安毅一步步走向胡宗南留下的矮腳黃馬,氣急之下反而笑了,抬腿跨上黃馬對弟兄們說道:


    “各位老哥,今天你們都看到了吧?老胡那孫子真不厚道啊!但是他官比小弟大,又是我大哥,這個仇這輩子沒法報了,唉……人生三大恨,最後一恨就是交友不慎啊!再見了,各位大哥,你們可千萬要吸取小弟的教訓啊!”


    弟兄們哈哈大笑,誰知道馬上的安毅俯下身,溫柔地撫摸黃馬的腦袋,在眾目睽睽之下,深情款款地對馬說道:


    “黃馬啊黃馬,我知道你為自己終於擺脫那個姓胡的無賴而感到高興,可是我卻沒有你的好心情啊!這樣吧,為了留下點念想,今後,我幹脆就把你叫做老胡吧!駕——”


    黃馬溫順地托著安毅奔下山坡,坡上的弟兄們卻已笑得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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