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軍第二師的專列在鹹寧東站緩緩停下,肮髒的站台上布滿了一隊隊荷槍實彈的憲兵和鹹寧大營的警衛部隊,隨著警衛團長官的一聲長哨響起,一隊隊官兵奔向一節節車廂門口持槍站立,嚴禁車上任何官兵離開車廂下站台。


    坐了一上午悶罐車皮的弟兄們一片嘩然,紛紛詢問為什麽不讓下車?封鎖車門的一隊隊衛兵牛逼哄哄地緊閉雙唇什麽也不說,頓時惹惱了十一節車皮上剛剛從戰場上下來的二師官兵們,特別是後三節車廂裏的安毅工兵營的老兵們惱火不已。


    工兵營的老兵痞本來一個個長得就不討人喜歡,身上多年養成的兵痞氣讓人避之不及,十二個警衛官兵中的排長卻在這時低聲罵了句“沒見過這樣的痞子”,頓時將工兵營上百弟兄惹惱,隻聽老兵中一聲吆喝,三四百弟兄全都跳下車皮圍住車下的警衛官兵,刺耳的謾罵加惡狠狠的威脅把車下的衛兵嚇得緊緊抱住槍一個勁兒後退。


    不遠處的憲兵小隊見狀大吃一驚,連忙吹響警笛大步衝過來,就在混亂局麵即將失控的時候,師部陳參謀及時趕來,大聲喝住了工兵營的官兵。


    工兵營的弟兄們看到陳參謀立刻停手,但仍然氣勢洶洶地圍住十幾個警衛團的倒黴蛋,一雙雙眼睛鼓得像牛蛋似的。


    安毅在胡子和尹繼南的攙扶下離開車皮走上站台,齊齊向陳參謀恭敬行禮。


    神色匆匆的陳參謀大聲傳令:“奉師座急令:工兵營三名主官立刻前往列車中部指揮車廂召開緊急會議,所部物資禁止卸下,所部官兵由各連連長節製,在站台上集合進餐補充給養,任何人不許離開站台,違者軍法從事!”


    聽到這話,安毅三人就知道情況有變,尹繼南叫來三名連長吩咐一番,立即跟隨陳參謀快步走向列車中部。


    四人沒走出幾步,身後的弟兄們又再吵吵嚷嚷喊打喊殺,胸前吊著條左臂、腦袋上的紗布被沁出的血水和火車煙囪冒出的煤灰弄得肮髒不堪的安毅惱火地轉過身來,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門兒對著一群不安份的弟兄們大聲嗬斥:


    “住口!哪個狗日的再鬧?全都給老子滾回車上去!”


    弟兄們一看安毅發火全都閉上嘴,老老實實一個接一個跳上車皮,安毅用警告的眼神掃視一圈,轉身向頻頻搖頭的陳參謀微笑致歉,一起離開。


    站台上的衛兵看到這群桀驁不馴的老兵痞子在年輕的安毅麵前如此溫順,全都驚訝地相互低聲打聽,最後從憲兵弟兄嘴裏得知這個吼聲出奇嚇人的年輕長官就是全軍“模範營”中校營長安毅之後,沒有人再敢發牢騷了.


    如今全軍各部誰不知道校長的得意門生安毅極為護短?為了麾下一個爬牆偷情的小兵他不惜得罪整個第八軍。別看他對自己手下凶巴巴的,真要較真兒恐怕他立刻就會變臉,和他的部下鬧起來絕對沒有好果子吃,何況整個警衛團中很多長官都是他黃埔畢業的師兄弟,就連憲兵隊老大趙鐵明少將也是他的一期師兄,這位軍功不斷、聲名顯赫的牛人誰敢招惹他?


    指揮車廂裏已整齊擺上一長溜折椅,安毅在幾位老大和同僚們的問候笑容裏老老實實坐下。


    劉歭看人來齊,立即開始了今天這個緊急會議:“接總司令部急電,皖係軍閥孫傳芳部,已經率先向駐守在粵北一線的我一軍三師、十四師等兄弟部隊發難,軍座何長官已於本月三日就任北伐軍東路總指揮,率部入閩迎戰。


    為確保北伐大業,我部奉命不做停留立即開赴長沙,休整一日補充完畢,隨即經瀏陽攻取贛西重鎮銅鼓,與正在開往萍鄉一線的國民革命軍第二軍、第三軍組成中央軍團,在蔣總司令親自指揮下,密切協作,盡快占領高安至樟樹一線,最終與李宗仁將軍指揮的左翼第七軍等部合圍南昌。下麵,請胡參謀長訓示,會後將把各部作戰計劃及行進路線詳圖下發諸位。”


    臉色灰白,神色頗為疲憊的胡樹森逐一掃視麾下熟悉的眾將校,微微一笑,從容不迫地說道:


    “大戰之後,各部弟兄未獲一日修整,再次日夜兼程東征江西,辛苦了!由於我患病在身,難以繼續與各位馳騁沙場,建功立業,不得不忍痛暫別弟兄們返回廣州去醫治。望諸位弟兄勉力殺敵,振興我民國大業,預祝各位弟兄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沒有掌聲,所有將帥都難過地望著這位深受全師官兵敬重的老長官,劉歭眼裏也露出濃重的失落與不舍。


    胡樹森笑了笑接著說道:“這是我最後一次履行參謀長職責,宣讀一下總司令部以及我第一軍軍部決議:鑒於第二師參謀長胡樹森少將因病暫離、副參謀長兼政治委員嚴爾艾少將已調任總司令部另有任用,茲任命徐庭瑤少將擔任第二師參謀長兼政治委員,不再擔任副師長一職;任命第五團團長蔣鼎文少將擔任第二師副師長,不再兼任第五團團長一職;任命文誌文上校擔任第五團團長;任命粱自厚中校擔任第五團團副,晉銜上校。”


    看到弟兄們巍然正座,無一不滿,胡樹森非常欣慰:“下麵我簡要宣讀軍部及我師最新指示:因北伐大業之需要,責令二師各團、營在即將開始之征戰中同心同德,戮力殺敵,各團、營可根據戰事推進及各自作戰需要,適當補充兵員以保持旺盛之戰鬥力,所增加部分當於自增加之日起,三十日內列表呈報師部審核,我軍需後勤部門將據此統計規劃,合理、及時地調配各團營之武器彈藥供給、軍餉發放、編製調整、軍官晉升與任命等事宜……諸位,這是個發展壯大的好機會,機不可失時難再來,抓緊吧!散會後,諸位當盡快返回各部,對麾下將士進行安撫解釋,並大力宣傳振奮士氣。”


    各團將校紛紛起立向胡樹森敬禮,接著逐一領取文件地圖匆匆離去。


    安毅的工兵營按例排在最後,胡子和尹繼南從作戰參謀處領取地圖文件,跟隨安毅一起走向劉歭和胡樹森幾人莊重敬禮。


    胡樹森回個禮笑著問道:“你們的官兵一路上在車上車下折騰個沒完,這麽快的車速也不擔心玩出事來?”


    安毅不好意思地回答:“參謀長,弟兄們並非隻是玩耍,同時也是一種軍事技能鍛煉,列車車速在我們的計算之內,事先已經由我營營副胡家林少校以及三位經驗豐富的老兵排長逐一實驗,證實是可行的,正常情況下不會發生傷亡事故,若是發生傷亡事故,也隻能責怪自告奮勇參加測試的弟兄學藝不精、訓練不夠。”


    “哦?有這事?”


    胡樹森與劉歭、徐庭瑤感興趣地對視一眼,轉向安毅和氣地問道:“你們這麽做一定是有目的吧?”


    安毅如實回答,但言辭顯得較為含糊:“是,半月內,我營將從全營三個連的官兵中挑選出軍事素質最好的二十人,與營部機炮排挑選出的十名弟兄組成我營警衛通信排,承擔軍事行動的偵查、通信聯絡、潛入敵後抓捕審訊、對敵軍的道路橋梁及重要軍事設施進行破壞和襲擊、以及處理突發事件等任務。


    屬下三人一致認為,我軍從此將進入較為陌生複雜的地域作戰,在各部之間缺乏先進通信手段的情況下,有必要效法我師特務連組建一支相對精銳的隊伍,以保證我營戰鬥、行軍、駐紮安全、與各部建立正常聯絡以及相互預警的順利進行。”


    徐庭瑤驚訝地讚歎道:“這三個小子厲害啊!什麽事都比其他各團走在前頭,看樣子定是有了一個較為詳盡的實施計劃,而且一直在暗中準備,否則不可能說的如此全麵,都快趕上咱們師部特務連了。以這三個小子的一貫做派分析,我覺得他們的訓練量和訓練方法要比師部特務連高得多,要不是今天胡家林這平時不動聲色的家夥衝下車抱回隻羊,引發全師弟兄的熱議讚歎,我們幾個恐怕還蒙在鼓裏呢。”


    劉歭點點頭轉向安毅:“抵達長沙休整期間,把你們的這套詳細計劃以報告的形式提交給我。”


    “是!”安毅回答。


    胡樹森上前扶住安毅的肩膀詢問傷勢,完了低聲叮囑勉勵一番,示意安毅時間緊急快返回本部。


    安毅不舍地敬個禮,和胡家林尹繼南匆匆下車。


    此時的安毅哪裏知道,這是他和胡樹森的最後一次見麵,之後的兩年多安毅率部轉戰大江南北,策馬齊魯幽燕,等他回到南昌卻接到胡樹森病逝的噩耗,深受二師官兵愛戴對安毅諄諄教誨關愛提攜的胡樹森,已經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站台上混亂不堪,鹹寧大營為二師官兵準備了豐盛的午餐,地上遍布塵土垃圾,到處都是一堆堆蹲著緊張進食的官兵。


    安毅三人返回自己的車皮前尚未來得及端起飯碗,在鹹寧軍醫院治好傷的十一名老弟兄已經站在安毅三人的麵前,排成一排整齊地向安毅三人敬禮。


    安毅哈哈大笑上前詢問其他受傷弟兄如何?十一個老弟兄擔憂地看著安毅纏著紗布的腦袋和吊在胸前的胳膊,詳細回答安毅的問題。令安毅無比難過的是,其中的六名弟兄傷重不治相繼去世,其他九名弟兄還在醫院躺著,估計這輩子再也無法扛槍了,具體結果後勤部門將會送出最終的正式公函。


    胡子和尹繼南歎息不已,領著這些弟兄過去領飯。


    安毅叫來冬伢子,讓他馬上帶兩個弟兄到車站辦公室那個小賣部裏買上四箱香煙,回來給每個連分上一箱,剩下一箱交給營部司務班老常保管。


    弟兄們吃飽飯匆匆做好準備,在師部值星官的哨聲中登車完畢,後方的五節車皮卻在這時緩緩靠上專列的最後一節車皮,“咣當當”一陣巨響,列車振動幾下,四節車皮已經與專列連接在一起,這趟專列隨即增加了一個火車頭。


    看望完自己愛馬的安毅下車往後一看,發現身穿少將軍服的新任副師長蔣鼎文在兩名警衛的護衛下跳下車皮,大步走到他麵前,指著他的腦袋和左臂問了又問,知道沒事後才算放下心來。


    蔣鼎文迅即笑容滿麵,走近安毅低聲說道:“老哥這次可是雙喜臨門了!到了長沙,你就和老哥一起到通商口岸的匯豐銀行去,老哥立馬給你轉進八萬,哈哈!”


    “這麽多?不是七萬的嗎?大哥你升官了,高興之下多賞小弟一萬?”安毅樂嗬嗬地笑了。


    蔣鼎文豪爽地昂起頭:“不照顧老子的小弟照顧誰去?這趟生意你也讓無本生意的大哥賺得和你一樣多啊!多付你一萬算得了什麽?哈哈!”


    安毅想了想笑眯眯靠上半步:“老大,今後軍需這一塊可是歸你管了,到了長沙你可得給小弟補充一個加強連的裝備,小弟那些受傷的弟兄們幾乎都回來了,五百六十號弟兄還有近兩百多沒槍呢,小弟早就向師部呈送過申請了。”


    “放心吧,這事我知道了,除了一個連的標準配備,大哥這次還多給你五挺新的輕機槍、五十支花機關槍以及相應的彈藥,哈哈!這一路上你得小心點兒,千萬別讓傷口感染了,晚上停車的時候我讓人給你送兩壺熱茶和一些點心過來,有什麽需要隻管說。好了,大哥我得去和師座他們開會了。”


    蔣鼎文說完輕輕拍了安毅一下,領著兩個警衛員大步跑向列車中部。


    安毅走到自己的車皮邊登上車廂,站在車門邊的胡子和尹繼南跟在他身後回到裏麵的雅座上。


    胡子低聲笑問:“蔣副師長一定高興壞了吧?”


    “還用說?雙喜臨門啊!蔣老大真他娘的厲害,從咱們手上接過的七十幾件上品煙膏讓他幾天就脫手了,竟然賣出十六萬的高價,很義氣地多付給咱們一萬,這樣一來,不算老道幫咱們保管的三十萬,也不算阿彪每月付給咱們的幾萬分紅和漢斯已經一次性支付給我的五萬專利費,咱們自己秘密賬戶裏的總額就快有十五萬了,我得好好琢磨怎麽發展才行,等打下南京,老子立刻委托歐先生和漢斯為咱們購買大批配套的機器設備,包括上次勞特那家夥私下告訴我的那些德國佬從未銷到亞洲的先進機床,老子一定要建起中國自己的克虜伯!”安毅半閉著眼睛,一副老財主的愜意樣。


    胡子聽到這麽大的數額,也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尹繼南卻對錢不感興趣,一個勁兒地詢問安毅為何不趁機問新官上任的蔣副師長多要點武器?


    聽完安毅樂嗬嗬的解釋後,尹繼南高興地握緊拳頭,狠狠地搖動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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