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四艘時速十七公裏的汽船離開長沙東山碼頭,保持間距三十米左右逆流而上。經過五小時的行駛於上午九點抵達瀏陽縣,短暫地停靠碼頭補給一番再次逆流而上,駛入九曲瀠洄的瀏陽河上遊河段。


    四艘船全都是總司令專門為二師的行動,從長沙湘江河運企業征調的新型客貨兩用運輸船,這些能承載三百人之多的新船到了二師手裏,劉歭又把這四艘船全部撥給為幾個主力團的火炮輜重開路的工兵營,其他各團均從陸路出發尾隨而來。


    第二艘汽船上的安毅從天蒙蒙亮開始,一直在欣賞這條清澈河流的迤邐風光,翠屏延綿風光無限的兩岸在金色朝陽下的美景令安毅為之傾倒。


    過了瀏陽縣屬於瀏河的上遊,河道逐漸變窄,進入了千溝萬壑的湘東北地區,兩岸茂密山崗間跌宕蜿蜒的支流層出不窮,有的自高而落如同飛瀑珠簾,有的嫻靜碧透安謐交匯如同婉約女子。此時白露已過中秋將至,位於九嶺山脈西麓的湘東北蔥鬱逐漸退去,現出滿山殘紅,清冽的河水因晝夜溫差加大不時白霧冉冉,幾乎每一段景致都讓安毅有種美不勝收的愉悅感。


    船上的弟兄們可就沒有安毅的好心情了,所有的美景在他們麵前都沒有補個覺舒服,除了胡子率領的第一艘船上的警通排弟兄、最後一艘船上的機炮排弟兄擔任警戒之外,幾乎所有弟兄都在睡覺,此時已是上午十點秋陽高照,弟兄們陸續醒來,望著兩岸不時出現的村子和牧童相互交談起來。


    一連長陳侃看到第一艘船上傳令兵揮動令旗,連忙掏出昨晚才掛在胸前的漂亮望遠鏡觀察左岸前方,看到岸上揮舞紅旗、敲鑼打鼓的幾十人快速行走,連忙轉到安毅背後:


    “營長,快到古港鎮了,岸上的人估計是當地農會和婦女會的人,看樣子是趕到鎮上迎接咱們了。”


    安毅顧不得欣賞右岸美景,示意冬伢子拿過望遠鏡,單手舉起一看就樂了:


    “湖南地方黨組織的革命工作做得好啊!各村各鎮的鄉親們已經武裝起來了,可惜武器裝備差點兒,那些青壯幾乎個個手拿梭鏢,連大刀都少見,估計背大刀的都是隊長之類的官。”


    陳侃嘿嘿一笑:“營長,如果咱們招兵的話,估計收獲不小。”


    “不行!”


    安毅毫不猶豫地否定。


    “為什麽啊?營長,岸上那些都是些吃苦耐勞的好兵苗子啊!個個都支持咱們革命軍的。”


    陳侃非常不解,在瀏陽縣碼頭停下時就有不少赤衛隊員要求當兵,當時被營長樂嗬嗬婉拒了,這樣的好事放到別的部隊都是求之不得的。另外,出發前尹教導員足足領回了兩千套新嶄嶄的軍裝鞋帽,每個弟兄除了自己的兩套服裝還都多帶了兩套舊軍服,不是為了招兵為什麽?


    安毅聽了這話立刻警惕起來,把望遠鏡交給樂嗬嗬的冬伢子,轉念一想站起來轉向困惑的陳侃:


    “你小子的一連快兩百人了還嫌不夠?咱們營就是全師的尖兵營,不單止走在前麵修橋拓路,還隨時準備打仗,哪兒有功夫幹別的?哪怕咱們真要招人擴充實力,也得到戰場上去招,否則一路打仗你哪兒來時間教會這些槍都沒摸過的人?到時不但沒有戰鬥力,弟兄們還得分出精力來照顧這些新兵蛋子,你這戰鬥連連長真的願意?還不如留給人多勢眾的後續部隊為好。”


    陳侃想了想確實也是,疑惑頓消,不好意思地笑了。


    這時,岸上傳來了一陣陣清亮好聽的鄉間小曲,唱的是送自己情哥哥當兵的事,顯示出婦女會的動員工作確實做得很好。


    船上的弟兄們聽到歌聲坐不住了,都知道這些湘東湘北的辣妹子個個長得水靈好看,大大方方性格潑辣還會唱歌,於是紛紛站起來眺望岸上,就連睡眼迷蒙的弟兄也急急爬起,一個個遙望岸上的女人,眼珠子都快飛過河了。


    安毅看到弟兄們這副模樣,大聲開起了玩笑:“一個個口水都快流到鞋尖上了,哈哈!弟兄們啊,不是老子打擊你們的信心,而是你們這幫孫子在找老婆這方麵沒出息,你們沒一個比得上夏儉那小子的手段。看看人家夏儉,瞄準了就開炮絕不磨磨蹭蹭,憑著一身本事兩天就把漂亮妹子抱回來了,你們呢?一個個有賊心沒賊膽,老子看不起你們這些孫子,哈哈!”


    弟兄們哄然大笑,中間的教導員黃應武大聲笑問:“老大,你怎麽也不給弟兄們露一手啊?”


    弟兄們一聽全都跟著起哄,安毅大大咧咧地回答:“老子那婆娘正趕去香港那個什麽聖約翰讀大學,學好了將來幫老子管家,哈哈!我那婆娘昨天托夏儉把信給捎來,足足寫了滿滿五張紙,具體寫什麽老子不告訴你們,隻能透露一句,就是我那婆娘對我說,她這輩子打死也離不開老子,哈哈!出發前老子才給她回信,怎麽樣?一個個眼紅了吧,哈哈……”


    弟兄們哈哈大笑羨慕不已,聽到歌聲再次傳來全都轉過腦袋,左岸上越來越近的幾十個女人正扛著紅旗同向而行,對船上的兵哥哥大大方方揮手,弟兄們一個個咧開大嘴舉起髒兮兮的爪子迎合,心裏恨不得馬上跳下船遊過去。


    黃應武聽到岸上的女人把那首民歌翻來覆去地唱,心念一動,望向眺望左岸的安毅大聲說道:


    “老大,平時總聽你哼哼一首首好聽的歌,但我估計老大你不會唱鄉間小曲,你聽……哈哈,親切啊!老大也來一首吧,讓岸上的婆娘們不敢小瞧咱們弟兄,怎麽樣?”


    弟兄們立刻起哄,大叫營長來一首。


    安毅本就覺得岸上的歌非常好聽,心裏也湧起一陣莫名其妙的親切感,此刻讓黃應武巧妙刺激一下,再看到滿船弟兄們盡情吆喝,安毅立刻昂起腦袋:


    “狗日的黃應武,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擠兌老子?但看到弟兄們這麽大的興趣,就不跟你計較了,今天老子就唱一首真正的民歌,就唱眼前這條河,讓你這土包子長長見識,也讓岸上的婆娘聽聽,讓娘們兒知道咱們革命軍沒什麽不會的!聽著……”


    安毅走近左舷昂首挺立,抱著自己受傷的左臂放開他洪亮的歌喉,一首濃鬱湘韻的曲子脫口而出:


    “瀏陽河喲,拐過了幾道彎啊?幾十裏水路到湘江?江邊有個什麽縣呐?出了個什麽人啊領導人民得解放、啊咿呀咿子喲……”


    安毅渾厚動人的歌聲在群山碧水間回蕩,這首問答式的優美曲子唱得岸上的姑娘媳婦兒心懷蕩漾,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腳步,唱得船上的船工人人側目,個個讚歎,唱得四條船上的弟兄們鴉雀無聲,一臉憧憬。


    滿懷驕傲的安毅唱得投入,大腦也轉的飛快,突然發現這個時候唱這首歌有些不對景,而且似乎也太過超前了,於是第一段最後的歌聲還在群山回音嫋嫋,他的第二段歌聲接踵而來,自豪地把前一段的提問,用他極富魅力的歌聲把答案告訴所有驚呆了的聽眾:


    “瀏陽河喲,拐過了九道彎啊,五十裏水路到湘江,江邊有個湘潭縣呐,出了個什麽人啊我就是不告訴你、啊咿呀咿子喲……”


    安毅唱完嘿嘿一笑,回到椅子上坐下吩咐一臉陶醉的冬伢子點煙,搞得岸上河裏的近千人欽佩之餘鬱悶不已,最關鍵的一個答案他竟然沒說。


    左岸上聽呆了的婆娘們不知為什麽,嘰嘰喳喳一陣,突然抬腿就向前跑,惹來幾船弟兄們一陣歡快的笑聲。


    古港鎮在碧水前方緩緩而近,汽船減速準備停靠這個最後的目的地,弟兄們距離很遠就看到碼頭上成百上千的鄉親,人群前方紅旗招展,敲鑼打鼓,兩三百農民自衛隊和婦女會的人搖晃著十幾麵鐮刀錘子旗和青天白日旗,歡迎的陣勢竟然比瀏陽縣城農會弄得還大。


    第一艘汽船已經靠岸,安毅所在的第二艘汽船也拋出了纜繩,安毅想了想大聲向陳侃傳令:“傳我命令,上岸卸下物資集合完畢,立刻開往東北方向十一公裏的章磐村。”


    “是!”


    陳侃敬禮完畢走到船舷邊,待船緩緩近岸一步躍下去通知胡子。胡子點點頭向身邊的兩個警通排弟兄吩咐幾句,看到四五個農會頭頭熱情地迎上來,胡子連忙上前幾步敬禮:


    “國民革命軍第一軍第二師工兵營奉命執行任務,打擾鄉親們了。”


    “看到了、看到了,我們老早就看到‘模範營’的大旗了!前晚接到我們上級的通知,我們古港和周邊八個村的農會就眼巴巴地盼啊,還擔心模範營的同誌們被縣農會留下呢,哈哈!介紹一下,我叫楊得道,是這十裏八鄉的農會主席。這位是赤衛隊長譚振先同誌,這位是婦女救國會的韓英同誌。”古港鎮農會主席是個三十七八歲的高個漢子,臉膛黝黑誠懇實在。


    胡子聽說農會前晚就接到自己部隊開來的通知,心裏暗暗吃驚,加上不善於應酬,便指向碼頭邊剛剛下船的安毅:“那是我們營長安毅中校,如有事請各位與他聯係,本人事務繁忙敬請見諒。”


    “沒關係、沒關係!等會兒吃完午飯再走啊!”


    楊得道幾人與胡子告別快步走向安毅,早有準備的安毅樂嗬嗬迎上前去,伸出完好的右手:“麻煩鄉親們了,哈哈!本人安毅,工兵營營長,請問……”


    楊得道連忙熱情地介紹起來,完了領著安毅走上碼頭高處熱情地聊起來,四周三百多赤衛隊員手拿梭鏢棍棒站得筆直,像是等待革命軍長官的檢閱一樣。安毅心想這十裏八村的地主老財恐怕都遭殃了,風起雲湧的農村革命運動已經在贛西南和湘東地區形成燎原之勢,如今連“農民自衛隊”這個名稱也變成了“赤衛隊”,顯然是鬥爭已經進入白熱化了。


    農會幾個頭頭看到下麵碼頭的情況著急了,安毅的隊伍沒有接受任何的茶水和瓜果糧食饋贈,更沒有留下用午飯的意思,而是迅速集合完畢準備出發,就連安毅的大黑馬也讓冬伢子拉到了旁邊。


    楊得道連忙拉住安毅的手,盛情挽留:“哎呀,安營長同誌,停留一下吧,吃個飯指導指導我們農會的工作再走吧,我們幾百人和十裏八村的鄉親們都盼了好幾天了啊!”


    安毅非常抱歉地回答:“大叔,還有譚隊長、韓會長,小弟我軍務在身不得不趕緊出發啊!從剛才的談話中我了解到,你們也提前知道我們革命軍要經過這裏去江西打軍閥的事,你們也看得出我們這個工兵營就是打前站,就是給身後的大部隊修橋鋪路的,否則那些大炮汽車過不去,所以我們不敢停下,緊急趕往二十裏外的章磐村就得架橋,聽說那座小木橋快塌了,重點的馬車都不敢過,是不是真的?”


    “對對,是真的,章磐村木橋再向前一裏,那座旱河木橋一樣過不得重馬車。哎呀!原來你們工兵也幹這個事,這樣的話不敢留你們了……不過咱們一定協助你們,安營長同誌等等啊!”楊得道與身邊的赤衛隊隊長緊急商量。


    赤衛隊隊長點點頭,立刻集合自己的三百餘人隊伍:“同誌們,革命軍要去江西打軍閥打土豪,很快就有很多汽車大炮從鎮西那邊開過來,可章磐村那兩座橋受不了大車,我命令大家快去找錘子斧頭鋸子柴刀,各村小隊長派人把各村所有的木匠集中送到章磐村,我們立刻行動。”


    轉眼之間三百餘手拿梭鏢的赤衛隊員分頭跑開,安毅與來到身邊的胡子和尹繼南略作商量低聲發出幾個命令,胡子與尹繼南相繼離開。


    安毅客氣地向楊得道幾個頭頭致謝,並說鄉親們不富裕,禮物我們不敢收下,能得到赤衛隊的支援就非常感激了。


    在楊得道和一群農會、婦女會頭頭的熱情送別下,胸前吊著綁帶的安毅吹響口哨,愛馬小黑駒乖巧地伏在地上,等安毅跨上去才穩穩站起,看得周邊近千人驚訝不已,羨慕萬分。


    安毅揮揮手剛要催馬離開,身後一個清脆的女聲叫住了他:“騎大黑馬的同誌,請等等!”


    安毅調轉馬頭,驚訝地注視前麵英姿颯爽的美麗短發姑娘:“這位姑娘,有事嗎?”


    婦女會會長韓英連忙介紹:“這是溪江村婦女會會長楊素珍同誌,她們剛剛趕到……素珍,這是革命軍的安營長,他們任務緊急馬上要出發了,要到章磐村架橋去。”


    白皙清秀二十出頭的楊素珍掠掠額前的劉海,紅著臉向安毅大聲問道:“安同誌,能把你剛才在船上唱的那首歌教會我嗎?太好聽了,可惜你隻唱了一遍,我都聽入迷了,你怎麽會唱我們瀏陽調子的?”


    安毅頓時腦袋大了:“嘿嘿,你怎麽就認定是我唱的?船上那麽多人,你一定是弄錯了吧?”


    “沒錯!剛才我到革命軍隊伍裏找了一遍,沒有一個用白布包著腦袋手臂吊帶子的,隻有你,那些熱情的革命軍大哥都說是他們營長唱的,你休想騙人!”


    楊素珍看到安毅俊臉上的笑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又再勇敢地抬起來:“可惜跑到這兒我什麽都忘了,隻記得結尾的那段好聽調子,一問姐妹們大家也是記不住,還有,你最後那句‘出了個什麽人’也沒告訴我們,我們都想知道。你就教教我吧,要不我跟你們到章磐村,一路上你教我,我學會了就回來。”


    安毅哈哈一笑,抓抓腦袋看了看出發的隊伍,轉向楊素珍:“這首歌是我們一連教導員黃應武同誌平時唱的,前幾天他洗衣服哼這首歌,我在一旁學了幾句就瞎吆喝,我也記不全,隻能找黃應武了。他可是咱們第二師的優秀政治教導員,我讓他和你見見麵吧……鸚鵡?”


    “到——”


    人模狗樣腰間插著支駁殼槍的黃應武快速跑來。


    安毅指指楊素珍:“這位婦女會的會長同誌想跟你學唱歌,你教教她,教不會不許回來,哈哈……走了,再見了各位。”


    十分鍾後,黃應武滿頭大汗追上騎馬的安毅:“老大,你唱那首出了個什麽人的歌我也沒記住啊!隻記得前麵一句和後麵一句,怎麽教啊?你也知道,什麽新歌我都是至少聽兩遍以上才記住的……”


    安毅哈哈大笑,突然看到半裏路後麵楊素珍正領著一群婆娘追上來,大駭之下打馬就走,留下氣喘籲籲的黃應武自己應付。


    安毅策馬趕上尹繼南,兩人商量一陣安毅打馬向前,腰間掛駁殼槍背上挎支花機關槍的冬伢子騎著黃驃馬緊緊跟上。


    尹繼南打馬來到二連和三連隊伍中間大聲下令:“二連聽令,趕赴章磐村東麵的第二座木橋,到達之後立刻開始伐木建橋;三連,負責章磐村西麵的第一座木橋,到達之後立刻拆毀舊橋;一連,負責對二連三連的施工作業進行保護警戒。全體注意,以中速跑步前進——”


    整個隊伍隨即提速,得益於安毅的周旋,如今每個連都有二十匹年輕力壯的大馱馬,每個連長也分到一匹代步的好馬。裝備最好的戰鬥連一連,三個連級軍官和三個排長都分到一匹戰馬,因此各連的行軍速度提高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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