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暈很正常,失血過多肯定頭暈,何況你還在那麽冷的江水裏泡了那麽久……警衛連的弟兄們給你弄回來十幾隻野雞,還有兩隻穿山甲,都讓老韓頭關在後麵廚房的木籠子裏。昨天我到將軍嶺北麵的幾座山上采回點補血補氣的草藥,讓春生給你用砂鍋燉藥雞……別動!馬上就好。”


    小郎中給安毅左肩再次裂開的傷口上完藥,包紮好固定吊帶,再小心地幫安毅把棉衣穿上。


    安毅接過冬伢子遞來的點燃香煙,美美吸上一口:“胡子他們呢?這兩天他們在忙些什麽,影子都不見?”


    已經晉升少尉的冬伢子低聲說道:“這兩天你迷迷糊糊的,醒來一會兒喝點湯又睡了,幾個大哥都想讓你好好養傷。尹大哥和胡大哥天天到高安城裏的師部開會,虎頭大哥和夏大哥沒日沒夜帶著警衛連出任務,楊參謀他們幾個抓訓練、講課和總結,個個都忙。”


    正午的陽光溫暖明媚,安毅望一眼門外想站起來,小郎中連忙製止,吆喝一聲五六個弟兄立刻過來,將安毅連人帶椅子抬出將軍廟,興高采烈地放在高台的大樹底下,冬伢子端來剛剛泡好的一壺好茶和幾個茶杯擺在長桌上。


    安毅看到自己的槍械所正副所長沈建平和陶勳領著八個手下在寬闊的高台上撥弄武器,連忙把兩人叫到身邊。


    全神貫注的沈建平等人看到安毅出來曬太陽,驚喜不已,一邊擦手一邊小跑過來問好。


    “幹多久了?這麽多玩意兒哪裏弄來的?”


    安毅指指幾個正在組裝槍支的弟兄,又指指邊上分門別類放置的一堆堆長短槍。


    沈建平笑容滿麵地回答:“你暈了兩天不知道,這是胡營副他們繳獲的,長短槍一千二百五十九支加輕機槍六挺。輕機槍保養過後裝備五連、六連了,三百支幾乎全新的德國造長槍和一百支七成新以上的駁殼槍已經收進老常的武器庫裏,剩下這些長短槍東湊西拚再維修保養一下,估計能挑出五百支左右,其他的拆除零件留著以後用。”


    “乖乖,不錯嘛!一下就獲得差不多夠裝備一個營的武器,看來這一仗沒白打。”安毅非常高興。


    陶勳沒事的時候經常和安毅研究槍械,知道自己的營長沒有一點架子,就像自己的親兄弟一樣,他和沈建平早已習慣模範營的生活方式和官兵關係,很自然地接過冬伢子遞上的茶杯,喝下一口低聲匯報:


    “營長,這批槍裏麵發現了六十三支太原兵工廠的仿德製步槍、兩支仿製的花機關槍和十二支駁殼槍,工藝和材料都不錯,特別是那兩隻花機關槍,無論做工還是材料比鞏縣兵工廠生產的還要好,我推測太原廠已經解決生產花機關槍的所有難題了,這很了不起啊!”


    安毅大感意外,立刻讓陶勳拿幾支過來看看,看完一支駁殼槍、一支沒了槍柄的花機關槍的製造工藝和銘文、製造年款,無比驚訝地大聲感慨:


    “老子一直以為他閻老西兒是個土財主,看來老子才是井底之蛙啊!從這些槍械的製造精度和批號來看,閻老西兒的工業底子已經相當厚實了,原本聽蔣副師長說太原廠能產美國湯普森一九二一式機關槍老子怎麽也不信,現在不得不相信了!從這幾支槍的製造水平分析,他們不但能生產,而且早已開始大批販賣自己製造的武器……陶勳,你覺得漢陽廠和太原廠相比,哪個廠的技術更好一點?”


    陶勳想了想回答:“一直以來,在火炮和重武器的製造上漢陽廠都比其他各廠好的多,步槍、手槍大家都差不多,仿德式武器方麵漢陽還走在前麵。但是,從三年前開始,晉軍和奉軍已經開始大量裝備自產的各式仿製火炮,特別是奉天廠,張大帥在日本人的支持下,已經在兩年前製造三八大蓋和七五炮,日本人給了他們許多先進技術,這是國內其他廠想都想不來的事。


    前年,奉天廠已經成功仿製出日製150MM口徑的火炮並大量生產,聽說直奉大戰中吳大帥所部戰死的一半將士,都是被奉軍的大小火炮給轟死的。但是在長短槍和機關槍的製造工藝上,還是太原廠和我們漢陽廠的精度更高,隻不過漢陽廠總是多災多難,今天這個霸占明天那個霸占,弄得人心惶惶的,老師傅們也離開了很多,現在又屬於唐生智將軍的湘軍統治,屬下就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沈建平也是同樣的意見:“這麽下去,我們漢陽廠難以比得上別人了,昨天看到太原廠的這些槍械後,我們都很難受,他們已經解決了槍機閉鎖偏軟和槍栓突耳斷裂的難題,在很多地方他們已經超過我們一大截。”


    安毅終於明白了自己的淺薄,原以為閻錫山就是靠山西煤炭和農商稅賦稱霸一隅,現在才知道閻錫山是多麽的有遠見、多麽的了不起,他能在如此落後的工業基礎上默默發展這麽多年,直到今天能夠實現先進武器的量產,從軍火貿易中牟利,可想而知此人的堅毅與才華決不在其他軍閥之下,更不在如今北方第一大勢力的張作霖之下。


    相比於閻錫山的遠見卓識和精明實幹,張作霖無論在道德還是智慧方麵,遠遠比不上閻錫山,張作霖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用國家民族利益、用東三省豐富的資源、用土地權益出租以及出賣無數低賤的勞動力來換取日本人的支持,從而讓居心叵測、貪婪成性的日本人日漸坐大,得寸進尺步步蠶食中華國土和各種利益。盡管張家父子口口聲聲說自己沒有出賣國土,說東北現狀純粹是清政府的無能所造成,但是透過現象看本質,張作霖和所有的賣國賊同是一丘之貉。


    想到這裏,安毅的心情沒來由地煩躁起來,肩膀和大腿上的傷口因血脈的快速湧動而鑽心疼痛,他隻能強壓住沉重的思緒,對沈建平兩人微微一笑:“我送你們兩個去德國留學怎麽樣?先學一年德語,然後進克虜伯的職業學院好好學三四年,學好了回來給老子當製造槍炮的工程師。”


    沈建平和陶勳大吃一驚,看安毅不像是開玩笑,兩人麵麵相覷,不知怎麽回答才是,最後還是沈建平說出了兩人的真實想法:


    “誰都想去留洋,原先我們漢陽廠有兩個技師就是留洋三年回來的,人人都羨慕他們,他們也的確有本事,見過很多世麵,雖然論製造技術他們不算什麽,但是他們的腦瓜子好使,工人們遇到難題經他們一點就通,還能對廠裏的不少老設備、老技術進行簡化和改良,隻是後來他們被滬廠高薪挖走了。


    營長,弟兄們都知道你寬宏大量,但是這留洋的事情我們不敢奢望,一是我們兩個文化不高,去了隻能讓別人笑話。二是留洋實在太花錢,聽說每年至少要三千大洋才能過下去,一去就三五年,誰受得了啊?”


    安毅哈哈一笑:“有上進心就行,別的都簡單。你們也許聽說過我和德國魯麟商行的關係,說白了魯麟商行就是德國克虜伯在中國的代理人。北伐前,我曾經為留學進修的事情與魯麟商行華南區經理漢斯聊過,他非常歡迎也很熱心,向我保證隻要是我的人,就由他們推薦進入克虜伯自辦的技術學院進修。


    你們別小看這個克虜伯自辦的技術學院,克虜伯那麽大一個鋼鐵軍工聯合體中,幾乎一半以上的技師都是從這個技術學院畢業的,屬於邊學邊幹能夠最快最好學到本事的學校,比去讀歐洲那些什麽克萊登大學強萬倍,尋常人想去人家還不收呢,不信你們問問,整個中國的兵工廠中有誰能進這個學院學習?沒有!


    我們國內無論是公派還是自費留學歐洲的人,全都是進那些所謂的名牌大學,學個一兩年就到一些中小規模的兵工廠實習,幾個月後回國了,耀武揚威、人五人六的好像自己什麽都學到了,狗屁!就連剛才你們說的那兩個人都入不了老子法眼,說到機器、說到改良,老子比他們強十倍!隻不過老子現在帶兵打仗,沒時間弄這玩意兒,否則他們給老子提鞋都不配,哈哈!”


    沈建平和陶勳哈哈大笑,他們都知道安毅的能力和水平,平時聊天聽到安毅所說的自動化等等先進技術無比羨慕,而且安毅對槍械的了解並不在他兩人之下,一個“板式衝壓結構”就能讓他們看到精簡槍械部件大規模高精度和量產的美好前景,安毅的每一個點子,都令他們茅塞頓開,無比欽佩。此刻聽安毅如此一說,他們都知道這是個千載難逢甚至改變自己一生的機遇,兩人年輕的充滿活力與夢想的心髒,禁不住怦怦跳動。


    安毅早就將兩人的心思看在眼裏,幾句話就把這麽一件大事決定下來:“就這麽定了!等打下南昌你們倆就回家一趟,出來這麽久了,也該回去看看自己家人和原先廠子裏的弟兄了,武漢現在是咱們革命軍的天下,安全。


    再一個,你們倆如今都成了革命軍上士,等打下南昌老子給你們弄個尉官當當,讓你們衣錦還鄉,反正你們兩個也攢下了幾百大洋,夠安家了。安頓完之後,你們直接從武漢坐船到廣州,拿著我的信去找幾個人,什麽證件護照三天就給你們辦妥,到了廣州住在我廣州的家裏,我家老道是個江湖能人,隻要你們願意向他請教,他能教會你們許多東西,等魯麟商行辦完所有手續,就會讓你們出洋。”


    沈建平和陶勳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沈建平呆呆望著安毅,眼睛發紅,蓄滿了淚水,陶勳早已低著腦袋不停地吸鼻子,要不是安毅東拉西扯詢問能不能多弄幾個人留洋,估計兩人都會哭成淚人。


    沈建平深吸口氣回答:“如果大哥放心,我想推薦我師父的兩個孫子,也就是我的二師兄、三師兄的兒子,我師父雖然一輩子沒考取功名,可家教很嚴,就連我兩個師兄也能舞文弄墨,算數畫圖,隻是沒有大哥你水平高。師父的這兩個孫子一個十九歲,一個十七歲,都在二師兄當小主管的火藥廠做學徒工,都喜歡機械,人老實有禮貌,寫得一手很漂亮的毛筆字,還會填詞,要是也能讓他們去,就是對小弟天大的恩情,小弟也能報答恩師和師兄們了。”


    “行,我相信你推薦的人不會錯。”


    安毅聽沈建平改口稱自己大哥非常欣慰:“陶勳,你不是有個比你小三歲的弟弟嗎?如果願意,你帶他一起去留洋,給老子好好把本事學回來,老子就不信什麽咱們幹不過他奉天廠、太原廠,隻要咱們弟兄們齊心協力,就沒有什麽難得住咱們,咱們要人有人,要錢有錢,等老子再打幾年仗,至少也混上個將軍,到時候正好你們學成回來,咱們就大展宏圖,大幹一場,哈哈!”


    陶勳激動地點點頭:“可是大哥,萬一……萬一……你就不怕我們學完之後不回來?”


    安毅哈哈一笑:“老子就知道你這孫子花花腸子多,平時話不講屁不放的,可你比誰都多個心眼。這麽對你們說吧,哪怕老子戰死沙場,也會有人供你們念完書,如果老天不長眼要了老子小命,你們學成回來幫誰幹去哪兒幹,隨你們高興,隻需記住你們血脈裏流著什麽樣的血就行。至於說你們學成不回來幫我的問題,這根本就不是問題,如果你們覺得在異國他鄉更幸福就留下,我沒意見,就當是我的親兄弟過上好日子了,哪天有機會出國見到你們,至少你們會請老子喝一杯,哈哈!要是你們回來了又不來幫老子創業,這事就麻煩了,說不定我就命令顧老二去找你們,哈哈!”


    “大哥,這輩子小弟跟定你了!”沈建平激動地站起來。


    陶勳一張臉激動得通紅,站起來低聲告訴安毅:“大哥,小弟一定努力,回來後大哥讓小弟去哪兒都行,哪怕回到模範營修槍也是小弟的福分。”


    安毅示意兩人坐下:“哈哈!都坐下、坐下,激動什麽啊?這幾天正好老子有空,得給你們補習一些新東西,讓你們每個人都揣著一個領先別人十幾二十年的目標去學習,等回來之後再幹上幾年,你們就是某個領域裏麵的老大了,而且,我還要為你們……”


    “報告……”


    值星官穆追憶打斷了安毅的話。


    “滾一邊去!”


    安毅正說到興頭上,哪裏願意別人打擾。


    穆追憶著急地俯下身子:“老大,是師座來了!”


    “啊?快快……把老子的拐杖拿來!”


    安毅嚇了一大跳,看見下方營門處劉峙幾個已經翻身下馬,連忙吩咐沈建平和陶勳去忙自己的,晚上再接著聊。


    安毅接過冬伢子遞來的拐杖,在冬伢子和小郎中一左一右攙扶下站起來,一跛一跛地挪向高台石階入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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