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遊城裏槍聲震天,火光熊熊,被子彈擊中的慘叫聲和手榴彈的爆炸聲此起彼伏,二師師屬各部一千二百餘將士,與浙軍方啟笠旅四千餘官兵進行了三個半小時的激烈巷戰,反複爭奪之後實力大損,被迫從龍遊鎮東南的東帝廟,一步步退守至城東北的龍洲塔下,僅存的四百八十餘名將士堅守在全鎮僅有的一座大橋文昌橋頭,為力保最後的一條通道讓靈山江東岸的各主力團逃出生天而冒死苦戰。


    兩枚炮彈呼嘯而至,一枚炮彈將西岸江畔的文昌塔頂部炸斷半截,飛濺的彈片和碎石斷磚鋪天蓋地向四方覆蓋,另一枚炮彈將文昌廟院裏高大的香桂樹炸得枝幹斷裂,斷節紛飛,一段激射的兩米長殘枝帶著嘯聲飛向廟門,竟將持槍守衛在大門邊上一名準尉的胸膛瞬間刺穿,“嗵”的一聲再次釘入厚實的朱紅色廟門上。


    被釘在門上的持槍準尉驚愕低頭望著胸口突然出現的長長斷枝,似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轉眼間鮮血和殘破的肺片一同湧出他的口腔,手裏的花機關槍“啪啦”一聲,掉在了平整的青磚地麵上,他腦袋一歪,睜著不可置信的雙眼再也沒有動彈。


    廟宇大殿中的劉峙從大桌旁快速蹲起,摘下軍帽,抖落身上的塵土和瓦礫殘片,小心翼翼地將桌上滿是灰塵碎瓦的地圖輕輕抽出,抖兩抖再次鋪在一塌糊塗的桌麵上:“前方戰情如何?”


    炮彈的呼嘯聲、爆炸聲和四處回蕩的機槍聲延綿不絕,手榴彈的爆炸聲似乎越來越近,作戰參謀陳上校急忙上前回答:


    “傷亡異常慘重,四團的陣地幾經易手,已經丟失,正在抵抗中緩慢靠向東岸的文昌橋頭,五團在橋頭南麵兩百米一線利用民居殘垣築起的陣地還算穩固,位於東麵三公裏的六團戰損一半,再次陷入敵軍優勢兵力的包圍之中,師部工兵營蔡光慶營長已經率部馳援六團,希望能為六團弟兄解圍,接應到五團左翼陣地。”


    左臂鮮血淋淋的參謀長徐庭瑤在十餘名衛士的護送下衝進廟門,不顧流血的傷口來到劉峙麵前大聲稟報:


    “模範營戰損三分之一,終於擊潰敵軍兩個團的阻擊,拚死打通衢江至城北之間的通道,借此機會快下令全線撤退吧!”


    “我也想撤,可根本撤不下來啊!從遊埠西南一路敗退的六團再次被敵分割包圍,剛剛衝出包圍圈的四團正在向東岸橋頭的五團靠近,工兵營已經馳援六團,希望能接應回來,此時若下令撤退,將會被敵乘勢追擊,再也無法組織有效抵抗……對了,安毅在幹什麽?”劉峙抬起頭望著正在接受包紮的徐庭瑤。


    徐庭瑤擦去被彈片劃破的左臉傷口溢出的血跡,一臉痛苦地說道:


    “安毅正率領獨立團直屬各部和一營進行激烈阻擊,苦苦支撐,孟昭月的獨立第三師七千餘人兵分兩路,猛攻我們身後六公裏的桃園山、虎塔嶺這兩個陣地,在火炮和迫擊炮的支援下向獨立團死守的兩個陣地發動了三個多小時的不停頓攻擊,陣地上的夏儉一營比尹繼南帶領的模範營好不了多少,也幾乎戰損一半了。


    經扶兄,此役要不是安毅早有預見,在尚未接到我等命令之前即率部緊急馳援,並及時派出他的一營、團屬機槍連和迫擊炮連全速占領這兩個高地,將敵軍七千餘人堵在側後無法前進一步,恐怕此時我們不是成仁就是被俘了,他的三營和警衛連在江北為解救二十一師打得不亦樂乎……這是個慘重的教訓啊,你我萬萬都沒想到,孟昭月和盧香亭竟然會設下如此一個大圈套,從江山、常山開始步步抵抗,一次次示弱,暗中卻調動四萬餘兵力引我入甕實施包圍,而且是兩層包圍圈之多……”


    “報告,支援六團的工兵營亦已陷於敵軍包圍之中。”作戰參謀衝進大門,打斷徐庭瑤的話大聲匯報。


    劉峙痛苦地搖搖頭,轉向陳參謀大聲命令:“傳我命令,特務連立刻馳援六團,不惜一切代價把六團和工兵營給我接應回來!”


    “是!”


    “徐參謀——”


    劉峙轉向左邊大聲下令:“你立刻組織師部通信、後勤各部門官兵,帶上我的衛隊一起,飛速支援我師部手槍連和輜重隊各部正在進行的巷戰,無論如何也要死死頂住敵人的進攻,確保我軍各部退路安然無恙!”


    徐參謀著急萬分:“師座,我們一走你這兒就沒有……”


    “執行命令!”劉峙冷冷地低吼道。


    “是……”


    劉峙再次低下頭,望著地圖上一江之隔的北岸陣地,低聲歎息道:


    “不知立三兄(嚴重字)和辭修兄(陳誠字)能不能脫險,僅僅一江之隔,彼此均陷於險境,眼睜睜看著卻無法相互救助。”


    徐庭瑤輕輕推開包好自己手臂傷口的醫生,示意自己臉上的傷口問題不大,俯身盯著地圖看了一會兒,情不自禁長歎一聲:


    “唯一連接兩岸的橋梁在彼此身後十六點五公裏的安仁圩,哪怕南北兩岸任何一方脫險,想要馳援另一方也鞭長莫及!不知他們那邊怎麽樣了,從炮聲和交火聲中判斷,他們也陷於苦戰之中不可自拔……”


    “報告師座:獨立團安毅團長率領兩百餘弟兄冒死突破南麵敵軍左翼,順利衝進模範營阻擊陣地增援,命通信兵前來報告,請求師座盡快率部撤退,他們已經在西麵四點五公裏的虎塔嶺一線修築了堅固的防禦陣地,安團長說隻要撤到該處,立刻就可依仗工事全力阻擊,從而完全跳出敵軍的層層包圍之外。”


    師部通信參謀老董渾身硝煙滿臉炭黑,肩部的衣服已被子彈撕開一個大口子,露出白茸茸的棉花。


    劉峙精神大振:“好!有安毅親率兩百生力軍加入模範營的阻擊,終於解我心中最大的憂慮了……你立刻去通知安團長,盡一切能力擋住敵人的進攻,我將親自率領各團盡快後撤!”


    “是!”


    老董敬了個禮飛快跑出大門,剛到院中恰遇一顆炮彈突然飛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過去,滾滾濃煙蒸騰而起,院子中一片狼藉空無一人,哪裏還有老董的半個身影……北岸戰場,六十米高的白石崗山腰陣地上,楊斌接過通訊連長詹煥琪遞來的電話,大聲向身後一點八公裏處的二十一師炮營陣地通報射擊諸元,重複兩遍之後楊斌放下電話,對匍匐身後的詹煥琪大聲讚道:


    “詹連長幹得好!不但冒死突破敵軍阻擊與友軍前方指揮部、後方炮兵陣地接通了線路,還接通了四公裏後安仁橋頭胡營副的臨時指揮所,確保了我軍各部間的聯係,回去我定會向師部為你請功!”


    詹煥琪咧嘴一笑:“這是屬下的職責,若是沒事屬下要走了,南岸的夏儉一營打得很艱苦,我得趕回去隨時待命,如有需要我通信連也將會全部投入戰鬥。”


    “去吧,順便幫我把山下的陳誌標營長叫來。”楊斌吩咐完再次舉起望遠鏡。


    二十一師師長嚴重和手下眾將苦不堪言,被敵軍密集的彈雨壓製在西南江岸邊的兩座低矮山崗之間,眼前數公裏範圍之內炮聲隆隆,濃煙滾滾,所部在敵人優勢兵力和密集炮火打擊下,能頂住敵人五次集團性衝鋒實屬不易,雖然所部各團在安毅麾下偵察小組的三次急報下停止追擊相互靠攏,並提前做好防範工作,沒有出現重大傷亡,但一時間卻無法衝出敵人的包圍圈。慘烈的戰鬥從上午一直打到現在,麾下將士已到了精疲力竭、彈盡糧絕的邊沿,如果再不能突破敵軍包圍,後果將難以承受。


    一旁的陳誠看著自己的三個團被兩萬敵軍從東、北兩個方向壓縮在四平方公裏的江岸一線,無能為力,眼看各部彈藥消耗殆盡,在沒有炮火的掩護之下,根本就無法突破敵軍的厚實包圍圈組成的強大火力網。


    就在陳誠焦慮萬分下決心放手一搏之時,通信參謀遞上了剛剛沿水邊牽引線路架設不到半個小時的電話。


    陳誠接過話機貼緊耳朵大聲詢問,聽到楊斌熟悉的聲音提出的一係列建議,陳誠大喜若狂,來不及致謝就放下電話,靠向嚴重快速匯報。


    兩人略作商議,由陳誠大聲發布命令:“特務連做好衝鋒準備!立即派人沿江堤潛行通知前方各團,炮聲響起即向江岸一帶快速撤退,全體官兵必須在三十分鍾之內越過後方兩公裏的白石崗一線,隨後構築陣地發起阻擊!”


    五分鍾後,一片炮彈的尖嘯聲淒厲響起,準確落到西北角敵軍的包圍陣地上,將毫無思想準備的敵軍陣地炸得土石翻湧,濃煙滾滾。未待敵軍抬起腦袋,六枚迫擊炮彈準確地擊打在敵軍兩個阻擊團的結合部,兩輪炮擊就將厚厚實實的包圍圈炸開了一道百米長的口子。


    硝煙未盡,一片鋪天蓋地的炮彈再次飛來,將迅速衝向缺口的敵軍炸得魂飛魄散,殘肢橫飛,滿天飛舞的塵土尚未落下,六枚迫擊炮彈再次落在敵軍北麵的增援出發點上,敵陣頓時一片混亂,原本嚴密得像一塊鐵桶似的三麵包圍攻勢在一陣陣炮彈突如其來的打擊下整體鬆動。


    “殺——”


    三營長陳誌標率領麾下三百餘名將士踏著炮彈的落點,殺入西北敵陣,憑借集中使用的自動武器強大的火力和成片投出的手榴彈殺開了一條血路,一頭紮進厚實的敵軍陣地近距離掃射,打得敵人成片撲倒,倉惶逃命,敵軍西北陣地隨即癱瘓。


    陳誠和嚴重見狀激動萬分,快速從被壓製多時的陣地上站起來大聲發令,二十一師特務連一百八十餘名官兵端起花機關槍、駁殼槍齊聲呐喊躍出陣地,與陳誌標的三百弟兄一南一北向敵軍發起猛烈衝鋒。


    包圍圈中的三個主力團壓力頓減,在各自主官的呐喊聲中交替掩護,快速撤退,很快便越過被火炮炸開的兩百餘米缺口,在炮火延伸的掩護下如潮水般向西麵的白石崗陣地發足狂奔。


    突擊得手的陳誌標高呼弟兄們帶上同伴屍體,在所部六門迫擊炮的大力支援下快速撤退。


    至此,被困於北岸的二十一師一萬一千餘將士苦戰六個小時之後,終於在安毅獨立團三營弟兄的舍命救援下逃出生天,一舉撕碎了敵人苦心設下的巨大圈套。


    安毅獨立團的將士們,在逆境之中再次經受了血與火的考驗,這支年輕卻又無比頑強的鐵血戰隊的所有官兵,與他們的靈魂人物安毅一起,由此進入了自身的涅槃與又一次升華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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