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淩晨天色未明,劉峙、徐庭瑤、蔡忠笏和安毅等十餘名將校已經悄悄進駐前線指揮所寬大的掩體裏,望著萬籟俱寂的陣地前方,傾聽己方陣地後麵傳來的一聲聲戰馬的嘶叫,每個人心裏都非常的緊張而又充滿了期待。


    幹燥凜冽的北風將狂野上的樹木吹得呼呼作響,東麵的天際浮現一線曙光,重重疊疊的雲朵被尚未升起的旭日染成金黃。


    突然,轟隆隆的炮聲打破了寂靜,一片片急速飛來的炮彈發出的尖嘯聲蓋過了大地上的一切聲音,己方陣地前後各處轉眼就變得煙塵滾滾,草木飛濺,濃烈的硝煙很快將剛剛灑下的光明驅散,方圓數公裏再次被黑暗所籠罩。


    敵人突然發起的大規模炮擊仍在繼續,指揮所裏已經完全被硝煙所籠罩,根本就無法視物,時遠時近的劇烈爆炸延綿不絕,掩體上方的泥土紛紛灑落,把掩體內的一幹將校全都染成了土人。


    通訊參謀在最深的角落裏對著電話拚命叫喊,詢問前沿各陣地各部是否與敵軍發生了激烈交戰?安毅側耳聆聽,發現除了山炮、火炮以及迫擊炮彈所發出的爆炸聲,卻沒有聽到輕重機槍的射擊聲,夾雜在陣陣炮彈爆炸聲中的各陣地機槍火力試探射擊無比輕微,如果不凝神分辨根本就聽不到。


    安毅想了想不放心,鑽出掩體伏在戰壕邊沿,費勁地遙望遮天蔽日的前方陣地,豎起耳朵靜靜傾聽分辨北風中傳來的各種聲音。


    數分鍾後,安毅滑下戰壕回到指揮所裏,跑到緊捂口鼻觀察前方的徐庭瑤和劉峙身邊,大聲問道:


    “敵人發起這麽長時間炮擊,是多日來從未有過的,是不是敵人要向我們陣地發起衝鋒了?”


    “什麽——”


    密集的爆炸聲使得徐庭瑤根本就聽不清安毅在講些什麽。


    鎮定自若的劉峙卻聽出個大概,反而大聲詢問灰頭土臉的安毅:“你聽到機槍聲和喊殺聲沒有?”


    “沒有啊!都連續炮擊十幾分鍾了,其他都沒動靜,敵人他娘的瘋了嗎?”安毅非常困惑地喊出聲來。


    劉峙抹了一把臉,轉到觀察口前費力地凝望硝煙彌漫的前方,不一會兒炮聲漸稀,濃煙仍未散去,劉峙卻突然想通了什麽,轉身大聲喊道:“不好!敵人要逃了!”


    指揮所裏眾將校大吃一驚,蔡忠笏傾聽著稀稀落落的炮彈呼嘯和爆炸聲,有些疑惑地問道:“不會吧?這麽激烈的炮火覆蓋,時間更是長達十七分鍾,怎麽不進攻反而逃了?”


    “哎呀……一時半會兒跟你們解釋不清楚,聽我的準沒錯!”


    劉峙急得原地轉了兩個半圈,衝著來到身邊的陳參謀大聲下令:“傳我命令,全體向桐廬城發起衝鋒!快!”


    “是……”


    陳參謀急忙跑向裏側,對一群通訊官兵大聲下令,七八台電話機隨即被搖響,將劉峙的命令迅速傳到各個陣地上。


    不一會兒,前方數公裏陣地上傳來震天的呐喊,衝鋒號一聲接一聲傳進指揮部,劉峙大步走出指揮所,將校們也跟隨劉峙蜂擁而出,看到安毅竟然從五十米外的戰壕拐角跑了過來,臉上全都是歡欣鼓舞的神色。


    劉峙心裏一鬆,笑著問道:“你什麽時候跑出去的?”


    “聽了師座的斷定,屬下覺得非常有道理,什麽也顧不上立刻衝到山後,通知我團模範營和二營、三營弟兄率先發起衝鋒,師座請看,估計我獨立團和模範營的旗幟已經到了一公裏之外。”


    安毅說完趴在戰壕邊上,掏出望遠鏡凝神瞭望,邊看邊喜不自勝地罵娘。


    劉峙等人來不及說什麽,全都撲在戰壕邊向北遙望,看著蜂擁向前的革命軍官兵沒有遇到任何的抵抗,傳來的槍聲也是稀稀拉拉的,立刻明白桐廬守敵真的逃了,否則絕不會毫不抵抗任由革命軍衝至城下。


    果然不出劉峙所料,剛才那一陣長達十七分鍾的炮火攻擊,竟然真是桐廬守敵為了掩護大部隊逃命而為,將校們對師長的豐富經驗連聲讚歎,也都意識到白崇禧將軍的奇計奏效了,孟昭月和孫傳芳設在新登城的指揮部定然被友軍三個師輕鬆拿下,直接威脅到了桐廬四萬餘守敵的退路,迫使桐廬守敵驚慌失措地棄城而逃,否則斷然不會出現眼前的反常現象。


    蔡忠笏收起望遠鏡來到安毅身邊,捅了捅正全神貫注觀察前方的安毅:“你小子行動夠快的,衝在最前麵的是你的三個營,剛才炸毀城門那聲爆炸夠嚇人的……我問你啊,到了這個份兒上,你急什麽啊?”


    安毅看看周圍沒人注意,立刻貼在蔡忠笏耳邊低聲說道:“大哥啊,讓別的弟兄團先衝進去就不好玩了,到時候哪裏還有小弟的油水啊?我讓陳誌標的三營衝進去控製城中的敵軍指揮部、衙門、軍營、武庫、鴉片煙館和其他重要設施,讓繼南和老葉率領模範營和二營弟兄立刻追趕逃敵,繳獲和追擊兩不誤,否則哪裏來的實惠啊?”


    蔡忠笏聽了哈哈大笑,指著安毅小聲讚道:“老子算是服你了,一路打過來竟然讓你打成了老痞子,哈哈!我還以為你要把模範營和你獨立團的戰旗插在城樓上呢,原來你小子竟然這麽刁鑽。”


    “放心吧,兄弟部隊的勇士們很快就會把他們的戰旗插遍城頭的,絕大多數主力團都把名譽看得很重,小弟呢,把利益看得更重一點,特別是這一戰,爭著把戰旗插到一座空城的城頭沒多大意義,頂多也就是在戰後的總結會上獲得兩句表揚,與東征時期陳明仁師兄把戰旗插到惠州城頭的壯舉豈可相提並論?哈哈……我們也走吧,師座他們等不急了,以勝利者的姿態仰首踏步進城,怎麽樣也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情,哈哈!”


    安毅收起望遠鏡,拉著極為感慨的蔡忠笏,跟隨興致勃勃的將校一起下山。


    上午七點,胡子和曲慕辰、夏儉、顧長風站在百丈山腳的高地上低聲交談,看到派出前方警戒的一隊哨兵遠遠策馬而來,眾人立刻舉起望遠鏡遙望南麵,隻見南麵數公裏塵土飛揚,喧囂聲隱隱傳來,大家立刻意識到逃敵真的來了。


    一隊哨兵飛馳到胡子站立的高崗上大聲報告:“約三千左右的敵軍從南向北洶湧而來,跑在前方的是一個連以上的騎兵,距離我軍陣地約為兩公裏。”


    胡子微微點頭:“來得好!你們下去休息吧。”


    “是!”


    胡子對山崗下的傳令官大聲命令:“盧參謀,立刻通知東麵隘口的楚先至隊長,看到敵軍前鋒衝到三百米之內,立刻引爆東隘口!”


    “是!”


    胡子轉向興奮的顧老二和夏儉:“你們回到自己的陣地上指揮吧,隱蔽好把敵人放到一百五十米左右再猛然揍他,你們的槍聲一響,我就讓陣後的六十門迫擊炮將敵人的隊形炸成兩段,不用擔心敵人太多太近會湧上陣地。”


    “是!”


    時間一分分一秒秒過去,率先棄城而逃的敵人先頭騎兵分成兩路飛馳而來,從數量上看足足有兩個騎兵連之多,轟隆隆的馬蹄聲在山穀中回響,戰馬的嘶叫聲清晰可聞。


    敵軍越來越近,逐漸進入了視野,在騎兵之後拖成兩條黑壓壓的長龍拚命奔跑,待敵軍先頭部隊沿著延綿山腳衝到東隘口約三百米左右時,“轟”的一聲巨響,震得大地顫抖,碎石斷木被猛烈的爆炸力送上半空,隨即如雨般轟然落下,將衝在前麵來不及停止的數十騎兵砸得人仰馬翻,灼燙的氣流呼嘯而出,將方圓百米內的騎兵盡數撞倒。


    隘口上方翻滾的巨石和大量的土層轟然墜下,轉眼間就將東隘口六米多寬的道路埋葬,山上急墜而下的石塊和殘雪仍在不停地落在隘口之中,堆砌得層層疊疊,足有**米之高。


    爆炸聲尚在曠野回響,西麵的百丈山陣地和江畔的後山高地上驟然開火,陣地後方數百米的迫擊炮陣地緊跟著咆哮起來,密集的彈雨和飛蝗般的炮彈落在驚慌失措、慘叫連聲的敵群之中,很快就將沿著江畔大路北逃的敵軍攔腰斬成了兩段。


    敵軍遭到迎頭痛擊,急速後退,扔下近千具屍體和近百匹受傷戰馬湧向後方,無奈後方黑壓壓地逃敵已經跟隨上來,將急退的逃敵堵在陣地前方八百餘米的區域內。


    胡子見狀,再次果斷發令,六十門集中而來的迫擊炮在上尉連長史俊仁的指揮下再次齊射延伸覆蓋,連續射出的六輪炮彈準確無誤地落入敵群之中,炸得密集的逃敵鬼哭狼嚎,死傷無數。


    混亂中被炸得暈頭轉向的逃敵扔下所有的一切,如潮水般湧向江岸,跑在前麵的敵軍將校很快跳上小碼頭上的渡船,拚命向西岸逃竄。


    西岸上,完成了新登突襲戰的二十一師官兵正從北向南飛奔而來,隊伍中的師長嚴重、副師長陳誠在距離渡口兩公裏時,聽到了東岸激烈的爆炸聲和密集的機槍聲非常驚訝,兩人略作商議,立刻下令全速前進,一定要堵住桐廬之敵沿著西岸北逃。此前白崇禧將軍給二十一師下達的命令是:隻需阻斷桐廬之敵西岸的逃路即可,任由敵人經水路順流而下或者沿著東岸大道北逃,等數萬逃敵逃到富陽南麵精疲力竭之時,就會發現所有後路已被我軍占據,成了甕中之鱉,隻有棄械投降一途可走。


    就在二十一師將士們相繼趕到預定阻擊點時,近三千逃敵已經成功登上了西岸,雙方突然遭遇都嚇了一跳,二十一師官兵立刻開火射擊,隨即發起衝鋒,打死打傷數百名連搶都不知扔在哪裏的逃敵,一舉將登岸之敵趕下了堤岸,數以百計的敵軍官兵滾落江中轉眼溺斃,兩千多逃敵在蜂擁而來的數千名革命軍官兵麵前跪地投降。


    被堵在東岸的三萬餘逃敵驚聞退路已斷,更為混亂,精明者扔下輜重脫離部隊,衝進岸邊一個個村莊一個個碼頭,搶奪漁船、木排經水路逃走,無數驚恐萬狀的敵軍在長官的威逼下砍伐竹子紮製木排,企圖通過唯一不被封鎖的大江順流而下,江麵上哀聲四起,混亂不堪,到處可見拔刀相向搶奪船隻的內鬥,失足落水的敵軍比比皆是,呼號連天。可如此一來,竟也有多達數千敵軍順利衝過革命軍來不及封鎖的水路,拚命劃船逃向下遊的富陽,殊不知譚道源將軍的第五師已經遵循白崇禧將軍的命令,率領所部在富陽南麵的江段及兩岸大道口布下了天羅地網。


    桐廬城北,二師獨立團、四團、二十二師六十五團上萬名革命軍官兵穿城而過,全力以赴追擊逃敵,沿途所經之處,到處都是敵人拋下的輜重、馬車甚至重機槍,僅追出七公裏就看到成千上萬的敵軍如無頭蒼蠅般左突右衝,遍野皆是。


    一馬當先的獨立團模範營和二營官兵看到如此情形精神大振,戰意濃濃,馬上的尹繼南高舉馬槍,示意麾下弟兄停止追擊,命令全體槍上膛指向前方拉開距離,端起武器靜靜對準前方魂飛魄散的敵人。


    隨著尹繼南的一聲大吼,模範營、二營的上前官兵齊聲呐喊,徐徐挺進,“繳槍不殺、優待俘虜”的呐喊聲震四野,敵軍鬥誌瞬間崩潰,東邊是茫茫大山右邊是滔滔江水,成千上萬無處可逃的的敵軍萬念俱灰,隻能扔下武器舉手投降,少數頑固者東奔西竄,負隅頑抗,很快被準確飛來的子彈擊斃。


    跟隨而至的四團和六十五團官兵見狀立刻模仿,“繳槍不殺”的吼聲一浪高過一浪,投降的敵軍也越來越多,黑壓壓抱著腦袋蹲在大路兩旁,等待革命軍逐一押回桐廬城。


    胡子和曲慕辰看到敵人遠離自己的陣地再也不敢靠近,略作商量,立刻從四個教導連中選出兩百餘名江浙籍官兵,在夏儉一營和團屬機槍連的弟兄們掩護下,齊步走出陣地齊聲高呼“繳槍不殺”,沒走出一公裏,竟然有多達四百餘名俘虜扔下武器主動上前投誠,夏儉和領隊的曲慕辰立刻將俘虜兵組織起來,排列整齊走在隊伍前麵,舉起獨立團的戰旗不停地齊聲呐喊:“弟兄們,革命軍優待俘虜——”


    一江之隔的嚴重和陳誠望著東岸目瞪口呆,二十一師的將士們幾乎都站立在岸邊向東遙望,他們怎麽也想不到數萬敵軍沒逃出桐廬城二十公裏就被生生截住,聽著驚天動地的江浙口音勸降聲,看著一隊隊俘虜走向高高飄揚的戰旗主動繳槍,隨即被安毅獨立團的官兵們集中起來嚴加看管,卻沒有一個再逃往自己堵截的西岸,二十一師的弟兄們心裏非常驚愕,也很不是滋味。


    嚴重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說道:“還是經扶兄棋高一著啊!竟然生生把數萬守敵全都給堵住了,可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麽繞道桐廬後麵的?而且阻擊戰場選擇得這麽好,真讓人難以相信!”


    陳誠笑容可掬:“經扶兄是個方方正正的人,哪裏會有如此刁鑽?這肯定又是安毅那家夥的傑作,那家夥的精明與算計在我們一軍中早有傳聞,從來也沒見他吃過虧,定是他看出了白總指揮的計策,才敢於冒險在此設伏阻截的。


    據說這家夥每打一仗都會搜刮到一筆錢財,他手下的官兵早已養成雁過拔毛的習慣,就連敵軍屍體上好一點的鞋子也不放過,所以他的部隊比任何一個部隊都富裕,官兵的夥食更是全軍一流,說真的,我很羨慕這家夥,可是這一招我們學不來啊,哈哈!”


    嚴重搖了搖頭,微微歎息一聲,想到什麽又開口問道:“你說,白總指揮會不會因此而責怪安毅或者二師?”


    陳誠又是一笑:“打了勝仗還會被怪罪,你說可能嗎?我們也是被緊急調到楊春橋鎮才知道繞那麽一大圈去突襲敵後指揮部的,但是白總指揮命令我師攻克新登立刻南下阻擊,命令第五師立刻攻占富陽,可是並沒有命令我們不可以乘機擴大戰果。


    同樣的,白總指揮命令二師全力攻城,也沒有命令二師占領城池之後停止追擊停止抓俘虜,換了我是經扶兄,我也會讓安毅這麽幹,占領城池後不乘勝追擊擴大戰果幹什麽?我隻是沒想到安毅這家夥竟然膽子這麽大,做得這麽漂亮,看來這一次我們也隻能眼巴巴看這家夥發財了。你看他們,兩三個營的兵力竟然抓住了上萬俘虜,還有那麽多的武器,都快堆成山了!”


    嚴重望著東岸沸沸揚揚的場麵,聽著獨立團官兵集中俘虜的一聲聲口令,連連搖頭無可奈何地說道:“唉,船都沒了,否則以你和安毅的良好關係,過去問他們要點兒俘虜回來就好了。”


    陳誠心念一動,立刻大步走到岸邊,雙手合成個喇叭狀大喊起來,對岸獨立團教導連的警戒哨兵聞聲望去,看到友軍的一個矮個子將軍大聲呼喚,聽清楚之後不敢怠慢,立刻跑去稟報團副胡家林。


    胡家林聽說對岸的老熟人陳誠將軍喊話,向顧老二簡單交代幾句立刻跟隨哨兵一起來到岸邊,兩人隔著江麵大聲交流,胡子爽快地答應下來,並大聲建議陳誠沿江下行一點五公裏左右,那邊有條岔河,寬大的河灣裏估計有船。


    一個小時不到,陳誠果然弄來了八條大小木船,渡過來與胡子親熱地見麵之後,直誇胡子的偵察工作做得好,連一條幾百米的岔河都清楚地知道。


    兩人聊了幾句便一起興致勃勃地圍著一堆堆俘虜走了半圈,胡子應陳誠的要求吩咐曲慕辰劃出四千俘虜交給二十一師的弟兄們。


    陳誠連聲感謝,完了樂不可支地命令手下把四千俘虜領到岸邊渡過西岸,足足花了三個多小時才將四千俘虜全都送過去。


    等陳誠回過頭來,發現東岸一萬餘人早已向南開進,隻看到隊伍的半截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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