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坐落在鎮江城北的北固山籠罩在蒼茫的白霧之中,整座山體由前峰、中峰和後峰三部分組成,主峰為後峰,因其北臨長江,形勢險固,故名北固山。山高近六十米、長約兩百米,建於東吳甘露年間的甘露寺雄踞於山巔之上。


    北固山與西麵的金山、東麵的焦山形成犄角之勢,三山鼎立,構成鎮江的江防屏障,北峰地勢險峻,枕於江水之上,氣勢雄奇,峭壁如削,山上到處都是百年古木,名勝古跡多在其上,素以“天下第一江山”聞名於世。晴日登上山頂,東看焦山,西望金山,隔江相望的揚州著名勝景平山堂清晰可見,但今日正值霧鎖大江,陰雨綿綿,就算是顧長風的這個觀察點擁有購自德國的蔡司二十倍率炮兵專用望遠鏡也無可奈何,大霧中三十米距離之外根本無法視物。


    安毅在胡子和顧長風等人的陪同下,離開懸崖頂部覆蓋厚實偽裝網的觀察點,穿過陡峭蜿蜒的六十米路徑,回到甘露寺東側廂房外的古樸草亭中坐下歇息。


    安毅摘下軍帽,抖落上麵的露水和殘葉,抬頭遙望東邊隱隱而現的朝陽光亮,長長地歎了口氣。此時此刻,他的心境就如同被迷霧緊鎖的山巒和大江一樣,看不清前路,辨不明方向。


    經過南昌戰役和浙江諸多大小戰役,皖係軍閥孫傳芳已遭受重創,實力大減,二十萬軍隊隻剩下四萬餘人的殘部,但是安毅對這四萬餘敵軍絲毫不敢大意,相反更為重視,因為孫軍中那些擁兵自重、首鼠兩端者投降的投降,起義的起義,剩下的四萬餘人全就是死心塌地、負隅頑抗的勁敵。


    從連日來的情報和公開的報紙上獲知,孫傳芳部獲得北方最為強大的奉係軍閥張作霖的支持,還得到英國人提供的大筆資金和一批火炮、法國人秘密贈與的三百挺輕重機槍和相應彈藥,部隊是大量地減少了,但是戰鬥力成倍地提高了,這樣的敵人一旦讓他緩過勁來,相當難以對付。


    讓安毅非常惱火也非常忌憚的是張作霖父子對孫傳芳的全力支持。


    野心急劇膨脹的張作霖在第一次直奉戰爭失敗退回到關外之後,吸取了土匪式軍隊作戰失敗的經驗教訓,在日本的全力支持下,嚴格整飭軍隊,軍隊數量、素質和武器裝備都有明顯的改善,現已擁有步兵三十五萬人,飛機三百架,大小海軍艦船二十一艘和充足的武器彈藥。眼見中原亂起,張作霖利用各種借口再次揮軍入關,通過與馮玉祥、吳佩孚等軍閥間的戰戰和和,勾心鬥角,最終占領了北京和直隸各地,成為了中國北方的實際主宰,不但贏得了第二次直奉戰爭的勝利,還把反複無常的西北軍閥馮玉祥打得丟盔卸甲,落荒而逃,馮玉祥部接受的大批蘇聯援助武器悉數落入奉軍之手。


    獲得日本帝國主義大力扶持的張作霖由此信心大振,展開了蓄謀已久的南下,高舉“討赤援吳”的旗號,於天津成立所謂的“安**”,自封為安**三軍總司令,分別給予被北伐軍打得走投無路的孫傳芳、從奉係中分裂出去再次依附的叛將張宗昌副總司令頭銜,於二月份占領了安陽、新鄉、開封等地,接著以飛機重炮為掩護,圍攻鄭州,把“討赤援吳”的援助對象吳佩孚打了個措手不及,吳佩孚被打得丟盔卸甲,逃往河南鞏縣避難。


    不久前還被吳佩孚和張作霖聯手打擊逃到陝西的馮玉祥喘息未定,看到張作霖父子趁人之危,突然對“老朋友”吳佩孚發起致命一擊,哪裏還會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立刻糾集殘部兵出潼關,與張作霖來了個東西夾擊,打得立足未穩的吳佩孚拋棄鞏縣,逃往南陽,馮玉祥再次聲威大震,乘勝追擊,把吳佩孚打得一路南逃,慌不擇路,使得一度在中國近代史上吒吒風雲的吳佩孚大帥敗走垓下,四麵楚歌,從此一蹶不振,終於退出了逐鹿天下的大舞台。


    馮玉祥高興沒幾天,突然發現自己已經置身於張作霖父子的大軍炮口之下,驚駭之下立刻飛身而退,保存好不容易再次壯大的實力,並低聲下氣地聯合山西王閻錫山,附義國民革命軍,向全國通電支持南方國民政府,拚命呼籲正在同室操戈、怒目而向的國民黨武漢政府和新成立的南京政府放棄分歧,立刻揮軍北伐。


    老謀深算的閻錫山因懼怕張作霖父子強大的軍事實力,嘴巴上雖然附義革命,實際上卻按兵不動,坐山觀虎鬥,把剛剛結盟的被張作霖大軍逼得惶惶不安的馮玉祥急得滿頭是汗,隻能天天組織萬人演講,高呼革命口號,不停地招兵買馬加緊訓練,卻根本就不敢向洛陽方向前進半步。


    張作霖非常敏銳地看到馮玉祥和閻錫山之間貌合神離的實質,也清楚地看到寧漢決裂之後的國民革命軍已經走向了實質上的分裂,因此非常輕鬆地將“倒戈將軍”馮玉祥扔在黃土高原上窮吆喝,迅速調整戰略方向,劍指東南,為孫傳芳這個便宜撿來的義子提供大批得自日本的槍支彈藥,並任命自己的兒子張學良、反出奉係再次投靠的魯軍軍閥張宗昌為陸軍上將,兵分兩路,率領數萬大軍開進蚌埠和興泰一線,以援助“孫軍討赤”為借口,開始染指中國最富裕的江浙滬,最終實現攻占兩湖、統一中國的宏偉目標。


    眼看張學良和張宗昌率領的大軍陸續南下,本是苟延殘喘的孫傳芳部正在國內外反動勢力的支持下,利用革命陣營的內訌分裂贏得寶貴的喘息機會,逐漸恢複元氣,重振軍心,很快就會大舉南下,瘋狂報複,值此危急關頭,國民政府和武裝力量各方卻在為各自的利益唇槍舌劍、相互辱罵,整個打著北伐旗號的革命軍二十萬將士無所適從,前途一片灰暗與迷茫。


    此時的安毅,盡管心急如焚,卻又百般無奈,他清楚地看到隻要奉係軍閥與張宗昌、孫傳芳部之間的戰略調整和兵力部署完成,戰火將會重新燃起,自己獨立團所處的戰略位置必定成為敵人率先攻擊的目標,而他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寧漢之間的明爭暗鬥愈演愈烈,大有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之勢。


    北伐軍各勢力擁兵自重,形同割據,以革命之名譽拚命搜刮民脂民膏的同時,以各種貌似公允大義的借口穿梭遊走於寧漢之間,實則無一不是利用危機沽名釣譽,爭名逐利,不亦樂乎,哪裏還有人高舉三民主義大旗疾呼北伐大業?


    在這樣的天下大勢麵前,安毅突然感覺自己是那麽的無能與渺小,不由得對自己的理想和一直擁有的堅定產生了懷疑,覺得自己就像這混沌大霧籠罩中的一顆樹木、一株小草那樣,弱小而又無助。


    “老大,弟兄們都問我什麽時候展開全線總攻?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才是,看到目前寧漢之間的混亂局勢,我自己都沒了信心,但又不能明說,深怕弟兄們知道後士氣一落千丈,隻能以不停的訓練來對付。”顧長風低聲歎道。


    副營長吳立恒也憋不住了:“如今這局勢,讓我想起兩次東征時期反反複複的混亂,友軍突然變敵人,過幾天敵人又變成友軍了,弄得咱們滿頭霧水,不是個事兒啊!老大,你給咱們說說怎麽應付吧。”


    安毅苦笑道:“我也看不透啊,好在至少半個月內敵人不會發起全麵進攻,盡管江北之敵來勢洶洶,那個所謂的奉軍少帥張學良也頻頻發表目空一切的高論,但麵對長江天險,他們很難在短期內準備完畢。


    奉軍、魯軍和孫軍加起來近二十萬之數,如此龐大的軍隊開動起來,頗費時間,沒有半個月休想聚集到江北一線各要地,再加上張宗昌部還要時時防著被老東家張大胡子並吞,出工不一定出力;孫軍各部剛剛恢複元氣,重新調整的各師各旅需要有個適應的過程,否則仍是一團散沙,武器裝備再好也沒用。從那個少帥發表的言論上看,他也很著急,估計他已經知道打過長江品味江浙美女和到天津逛窯子是有很大區別的。”


    眾弟兄聽了愁容盡去,全都哈哈大笑起來。


    胡子對安毅總能在關鍵時刻讓弟兄們放鬆的本事很佩服,笑了笑就按原先商量好的意見說道:


    “老吳、劍橋,你們完全沒有必要著急,從今天開始兩周之內按兵不動,除了嚴密監視江北敵人的動向之外,停止一切的渡江偵察活動,可以采取輪休的辦法給弟兄們放假,鎮江城目前已在我們的絕對控製之中,沒什麽需要擔心的。


    要是弟兄們問起何時發起總攻,就告訴弟兄們一切都在緊張準備之中即可,準備期內隻需守好自己的陣地。


    劍橋,你要多下連隊走動,四營的弟兄都是好樣的,沒什麽花花腸子,堅持進行愛國教育的同時,也要保持一定的戰爭壓力。”


    “放心吧,我們四營的弟兄們很好帶,隻需對弟兄們說等對麵的敵人把鴉片發下來就動手,相信弟兄們都不會懈怠的。”


    副營長兼教導員盧劍橋顯得很輕鬆,眾人聽了又是會心一笑,知道這是盧劍橋用曆次繳獲的戰功來激勵士氣、樹立信心的一種方式,對四營官兵非常有效。


    安毅滿意地點了點頭:“另外,你們必須兼顧炮營的右翼安全,焦山上的觀察哨非常重要,不能懈怠,炮營通過連續的實戰進步很大,他們剛完成各級軍官調整,正在進行第二階段的強訓,需要你們多多幫助。夏儉的一營也一樣,停止一切偵察任務,一切都交給老丁他們負責,出擊點太多反而影響他們的行動,要是你們不願讓自己的偵察排停下,可以在我們整個防區內練兵,若是團部有緊急任務,你們的偵察排還得予以協助。”


    “是!”


    顧長風三人齊聲回答。


    迷霧緩緩散去,小雨漸漸停止,和暖的陽光普照大地,回到大營的安毅心情卻異常鬱悶,巡視一圈之後他與尹繼南和胡子打個招呼,騎上馬和顧老二一起前往金山寺的一營和警衛連。


    兩人在十餘名侍衛的跟隨下,騎馬慢行,過了西門橋進入金山寺地盤,尚未到達西麵的山門,就被一陣猶如天籟的歌聲深深吸引。


    隻聽了兩句,安毅的心驟然緊縮,情不自禁勒駐馬,有些驚訝地望向西麵百花洲綠柳深處的湖畔亭廊——在古箏和笛簫烘托中的美妙歌聲,正是自己教會心愛的楚兒彈唱的曲子《但願人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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