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江至南京的公路裏程隻有六十八公裏,全程均為較為平坦的沙土路麵,算是江南地區較為寬闊標準的公路,但由於路上經過的市鎮不少,長江南京以下江段仍是南北兩軍的對峙分界線,所以運送糧食和其他商品的人力畜力車川流不息,安毅團的五輛大小汽車行駛了將近四個半小時,才依稀看到南京城的城牆。


    此時的汽車司機絕對屬於高等技術職業,安毅的獨立團六千餘人隻有後勤股的兩名上士原來開過一陣燒木材的蒸汽汽車,其他六個司機都是從培訓不到半個月的學員中挑出來的,其中的第二輛卡車駕駛員是非常有開車天賦的三營長陳誌標親自駕駛,與煙癮大的夏儉坐在一旁抽煙聊天,這也是一路上速度奇慢的原因之一。


    安毅開著蔣校長贈送的黑色美國道奇轎車走在前頭,其餘四輛卡車早就被安毅命令刷成草綠色,兩邊車門上也用藍白油漆塗上了青天白日徽章,由於此時寧漢分裂,各部形同割據,各軍並未執行草草製定的軍用卡車號牌管理規範,安毅自作主張在卡車頭的保險杠和車尾箱擋板上用白漆寫下幾組工整的車牌:軍01-2050或者軍01-2059等編號,意思是此車屬於國民革命軍第一軍第二師,但沒幾個人知道這代表什麽意思。安毅所開的道奇轎車就方便多了,接手時車上前後就掛上了藍底白字的總司令部專用車牌,編號為軍239,因此出了鎮江防區一路上暢通無阻。


    到了南京城東最大的龍潭軍警檢查站,車隊終於被全副武裝的軍警攔下,憲兵看到過來的小車屬於總司令部的車牌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嚴肅地上前要求靠邊停下出示證件和調令。


    安毅隻有證件沒有調令,非常客氣地將自己的少將證件遞上,兩個耀武揚威的憲兵尉官看到客氣的安毅,嚇得連忙立正敬禮,大聲問候,忙不迭地送回證件連聲致歉,頓時驚動了路邊房子裏的兩名帶隊校官。


    本不想多事的安毅看到其中一位校官是熟悉的二期輜重科畢業的學長黃文朝中校,隻得開門下車,笑容滿麵地敬禮問候:


    “黃師兄,沒想到在這兒碰見你,真是幸會!”


    與中山先生同是廣東老鄉的黃文朝連忙敬禮,隨即大步上前,緊緊握住安毅伸出的手:“小毅,你小子怎麽有空來南京……怎麽還穿著這身衣服?不注意看你的將軍胸牌,還真以為是司機呢……你可別怪罪我手下這幫弟兄啊,哈哈!”


    顧長風見安毅與檢查站的軍官熱情交談,絲毫也沒有上車離開的意思,也就打開車門走了過來,和從後麵趕來的夏儉一起與友軍相互見麵,客氣地掏出香煙給每人遞上,自己也點上一支美美地吸了起來。


    由於轎車後排坐著秋明軒、丁墨蘭和張茹怡幾個不吸煙的人,顧長風和安毅為了避免兩位美女暈車,一路上隻能強憋著,這下正好趁機過過煙癮。


    黃文朝和李少校看到顧長風、夏儉這等聞名全軍的牛人如此客氣,也很高興,幾個人就站在路邊愉快地聊了起來。


    這一路行來,車裏的秋明軒等人也悶壞了,見狀也就先後下車,伸展腰身,活絡經脈,誰知一下來就讓檢查站四周的官兵和過往民眾看呆了。


    黃文朝雖然早已經知道軍內和安毅部招收女兵的事情,但看到丁墨蘭和張茹怡都長得這麽水靈漂亮,還是顯得很驚訝,問了幾句之後低聲歎道:


    “從昆山轉到南京大營的上千名學生兵,在清黨的第二天幾乎走掉了大半,女兵就更少的可憐了,隻剩下三十幾個全都放到黨部舉辦的無線電培訓班裏了,現在全軍估計也隻有你那兒還有一個連的女兵。”


    “唉,我那兒也隻剩下八十餘女兵了。”安毅無奈地笑了笑,隨即轉移話題:“師兄,南京城的戒備怎麽樣?”


    黃文朝搖搖頭:“值此非常時期,還用得了我細說嗎?我們憲兵司令部在南京所有車站碼頭、交通要道都設卡檢查,大街小巷全都是程潛將軍派出的巡邏隊,這段時間街頭時不時響幾聲槍聲,搞得氣氛相當緊張,大小監獄人滿為患,多家報紙被查封取締,女孩子頭發稍微剪得短一點兒都會被攔下嚴格盤問搜身。


    想必你也知道,程潛將軍麾下的官兵良莠不齊,許多還是收編的降兵和山匪,趁此機會,有些人搜刮錢財,調戲婦女,稍有不從就汙為赤匪拳腳相向,與軍閥和強盜沒有多大區別,很多時候就連我們總部各部門的運輸車輛進出南京城他們也要刁難,為此我們憲兵督察隊幾次差點兒和他們打起來,他老母的!”


    “啊!?在南昌被打殘了的第六軍竟然這麽牛逼?奶奶的……看來我得把旗幟豎起來才行,否則真要是鬧出點兒事情來,那可就麻煩了。”


    安毅吩咐顧長風前去讓每一輛車上的模範營旗幟高高地豎起來,隨後禮貌地向黃文朝等人告辭:


    “師兄,時間不早了,小弟得把急件上呈總部,另外還得到下關碼頭去接人,暫且告辭了。”


    黃文朝熱情地將安毅送上車,對每輛卡車上一個班的彪悍官兵讚不絕口:


    “不愧是你帶的兵啊,瞧這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就算六軍那幫雜種以十敵一,也未必見得就是你部的對手……你忙去吧,要是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忙,你就到鼓樓邊上的憲兵司令部去,我們那兒幾位老大你都熟悉,要不是我軍務在身,今晚肯定要陪你喝上兩杯。”


    告別了黃文朝,車隊緩緩開向南京城,沿途所見,果然和黃文朝所說的那樣戒備森嚴,越接近南京城,檢查越是嚴厲。


    城外棲霞和太平兩個憲兵哨卡接到了黃文朝的電話,早早就升起橫欄肅立敬禮,目送安毅一行的車隊徐徐開過,對車上的模範營大旗和裝備精良、全身透出無形殺氣的警衛官兵敬慕不已。


    車隊一過哨卡,官兵全都嘰嘰喳喳的熱議起來,很多人都非常遺憾地說沒能見到安毅將軍的尊容,不過這樣倒也省卻了安毅一行的許多麻煩。


    車隊開進太平北路的大公館飯店,秋明軒按照安毅的吩咐包下了整個東苑,眾人略作休息,便開車趕赴挹江門外的下關太古碼頭,耐心等候老道一行的到來。


    四十分鍾過去了,長江船務公司所屬南昌至南京的客船徐徐靠岸。由於這個時候南京以上航線均已控製在革命軍手中,因此船上載著大批身穿革命軍服裝的官兵和身穿長袍馬褂、胸戴青天白日徽章的政府官員。


    隨著客流源源不斷湧出,青袍長髯氣宇昂軒的老道背著雙手悠然下船,身邊和身後跟隨五十餘名軍服整齊、機警健壯的革命軍人。


    安毅在岸上望去頓時樂了,走出鋼結構引橋甬道的老道左手邊是領上掛著中校軍銜的黃應武,右手邊是蘭溪戰役中負傷剛愈的模範營機炮連上尉連副——高出眾人一個頭的齊修平,身後跟隨的少尉軍官竟然是廣州林村老大林旭東的師弟小九林耀東、陳勉和陳瑜,再後麵幾十名大漢,幾乎全都是清一色的準尉,弄得站在客船出口處嚴密盤查的一幫憲兵一愣一愣的,不知來人是何背景,竟有如此眾多的衛隊隨從,而且一群人個個眼露精光,龍行虎步的,一看就是武藝不凡的會家子,於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盤問一句,任由滿臉和氣道貌岸然的老道從容通過出口走上碼頭。


    “老道……”


    安毅心中一熱,再也說不下去了,急忙與顧長風、夏儉等數十名隨從大步上前,恭恭敬敬地給勞守道敬了個莊重的軍禮。


    老道眼睛微微濕潤,卻把腦袋望向天上,顯得無比的傲慢,老道身後的數十人站得筆直,個個都滿臉激動、畢恭畢敬地向年輕英俊的安毅敬禮。


    這一奇特的情景,頓時把四周旅客驚得目瞪口呆,仔細一看,竟然是一個將軍給個一身道士便裝的貧民敬禮,隨即紛紛議論起來,人群中不知誰驚呼了一句“這不是模範營的安毅將軍嗎”,立刻引起陣陣騷動,數百名上下碼頭的熱情軍民興奮地駐足圍觀,對中間的安毅綻放笑容。


    安毅緊緊握著老道的雙手,與這個弟兄點點頭,與那個弟兄打招呼,哪裏知道周圍的軍民越聚越多。


    碼頭上執勤檢查的七八名憲兵見此情景,略作商議,飛快地衝進人群擠到安毅麵前,看清安毅胸前的名牌,連忙敬禮,非常周到地為安毅一行吆喝開道,送到馬路邊的汽車旁才敬禮告辭。


    “上車!”


    黃應武將老道送進轎車後座,直起腰來大聲下令,等待弟兄們全都爬上車廂,這才鑽進車裏坐在老道身邊:


    “老大、虎頭,想死你們了!在老南昌訓那兩千多個新兵蛋子煩人啊,三百多弟兄大半都想重返前線跟隨老大們打天下!”


    副座上的顧老二回過頭來:“不會吧,應武?我可是聽說你剛娶了老南昌周大善人的大孫女,這麽快就膩味了?”


    開車的安毅忍不住哈哈大笑,完了大聲詢問老道:“老道,怎麽不把二毛帶來玩玩?我二嬸身體還好嗎?”


    心中欣喜的老道一臉平靜地回答:“二毛在家讀書,你二嬸還不錯,挺著個大肚子就是閑不住,一天到晚與夏儉的丈母娘和大肚媳婦兒在一起,領著老南昌的百多個媳婦丫頭擺弄那百十台縫紉機,做出的軍服也有點樣子了,再有一個月就能搬進新廠子裏麵。


    老南昌早已是今非昔比,多了五六條平整的大馬路,有了直達南昌城的大客車,澄碧湖周邊也因為多了個新兵征募處和訓練基地,在蔣總司令和俞飛鵬將軍的的大力支持下弄得漂漂亮亮的。


    咱們建在城西兩公裏的新住宅小區周圍的地價漲了一倍,圈下的兩千八百多畝荒地平整之後非常適合建住宅,看樣子你這家夥眼光還行,讓你誤打誤撞地竟霸占了一塊暗合五行的鳳形風水寶地,保留大樹和石崗之後修通了道路,像公園似的靜謐宜人,如今還真如你所預料的那樣人口激增,單是正在安裝調試機器的苧麻紡織廠,招收培訓的工人就高達一千五百人,全都住進了那十一排兩層的宿舍樓,等正在全力修建的七八個廠子建成投產以後,我估計今年至少也得增加四五千工人,大變樣了!”


    老少幾個聊了一會兒,車隊已經開進了飯店停車場。這時後勤股長老常和秋明軒幾個已經訂好了十大桌酒席,弟兄們上房間洗漱完畢,全都集中到一層的大餐廳裏熱熱鬧鬧地歡聚一堂,舉起酒杯暢敘離情。


    久別重逢的團圓飯剛吃到一半,蔣總司令的侍從官俞濟時少將領著幾位隨從匆匆到來,得到通報的安毅立刻率夏儉和顧長風、陳誌標迎了出去。


    見麵時賓主都非常高興,匆匆聊了幾句,俞濟時禮貌地走向老道敬禮問候,老道非常客氣地謙讓,招呼俞濟時等人坐下聊聊。


    俞濟時歉意地解釋不能坐了,這次是奉命而來,安毅必須立即跟他前去覲見校長。


    安毅聽了不敢怠慢,連忙吩咐夏儉和顧老二陪弟兄們多喝幾杯,獨自跟隨俞濟時走出餐廳,登上台階下的轎車後座。


    汽車開出大公館飯店,轉而向南,安毅看著身邊不住擦汗的俞濟時,笑著說道:


    “我沒想到師兄來得這麽快,小弟去碼頭接人前,在給侍從室打電話時你不在,隻能留下姓名和番號,還以為至少得等到下午才有有機會接到通知呢。”


    “你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好與校長一起接見美國領事館的客人,下邊人接到你的電話不敢怠慢,連忙趕到天王府旁的飯店向我報告,我知道你無事不登三寶殿,於是就向陪同美國客人進餐的校長匯報。校長知道你到南京來了非常高興,立即命令我來接你到辦公室等候,估計很快就會回來了。”


    俞濟時接著問道:“什麽緊急軍情讓你擅離戰區的?怎麽也不先來個電報征詢一下?”說罷,他有些責備地望向安毅。


    安毅知道自己這麽做確實違紀了,有些尷尬地聳了聳肩膀,隨後便開始耐心講解這次自己來南京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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