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江城中大營會議室裏,第二軍代理指揮官兼六師師長戴嶽、四師師長譚道源、第一軍三師師長顧祝同等十餘名將帥圍在碩大的沙盤周圍,傾聽江北不斷傳來的戰報,看著參謀人員麻利地移動一麵麵小旗,全都露出了興奮的笑容。


    戴嶽聽到詹煥琪大聲朗讀本部占領儀征發來的捷報,抬起頭哈哈一笑:“真沒想到儀征守軍逃得這麽快,我軍兩個師追不上了,所得恐怕有限啊!”


    “希鵬兄,你就知足吧,儀征是直接威脅南京東路的戰略重鎮,希鵬兄和逸如兄(譚道源字)兵不血刃占領儀征,如此豐功偉績,定會贏來舉國上下一片喝彩啊!你看看小弟的三師,一登岸就展開激烈戰鬥,打得昏天黑地的,直到現在才剛剛結束戰鬥,眼巴巴地看著小毅的模範營率先入城,獲得大批繳獲,實在委屈啊!”顧祝同瞥了安毅一眼,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歎道。


    眾人聽了哄堂大笑,安毅卻心念一動,非常禮貌地表態:


    “顧長官,您千萬別這麽說,沒有三師弟兄們戮力向前對敵一團實施壓迫,我模範營怎麽可能如此輕鬆就開進揚州城去?現在三師兩個團的弟兄正在對逃敵展開追擊,另一個團正在打掃戰場,想必此戰繳獲不會少。


    放心吧,我團各營進入揚州後隻略作集結,就得按原定計劃攻向東麵的泰安城,目前我團三營、四營已經馬不停蹄地攻向了揚州以東十六公裏的江都鎮,其他各部稍微休息一下,也得隨之向江都進發,今後揚州城及其以北方向,還得仰仗顧長官率部駐守,否則我團將陷入進退失據的窘境,難有作為。”


    眾人一聽,紛紛看向沙盤中的揚州以東方向,對安毅所部持續的作戰能力頗為驚訝。


    顧祝同頓時放下心來,這個時候,他哪裏還不知道這完全是安毅的一片好心,隨便找個借口就將繁華富庶的揚州城讓給自己的三師,他自己的獨立團卻移到江都鎮駐紮,不但賣了個乖,還為三師護住了右翼屏障,避免三師受到來自東麵的可能襲擊。


    顧祝同展顏對安毅會心一笑,看了看表,便向眾人提出告辭,他要盡快將自己的師部安置在揚州城內,抓緊時間布防並加強揚州城內外的治安維持,隨時準備支援安毅部對東麵泰州或者北麵高郵之敵發起的作戰。


    譚道源和戴嶽等將校眼見戰事已畢,也親熱地向安毅提出告辭,安毅率領留在團部的幾位弟兄一直將眾將校送到城北的港口,命令下屬用汽船將戴嶽一行數十人直接送到上遊的儀征碼頭。


    汽船逐漸遠去,安毅放下揮別的手,對身邊的顧祝同提出請求:“顧長官,屬下請求您派出一個團的兵力,高調迫近高郵城以南的王莊一帶,以牽製高郵之敵,令其不敢南下增援泰州。”


    顧祝同欣然地點了點頭:“放心吧,我會幫你穩住北麵的。真沒想到,你的巧妙計策竟然會引發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原本隻是一場局部的突襲,轉眼間就變成一個牽涉東西兩線的大戰役。


    如果我推測不錯的話,李徳鄰將軍趁此良機,肯定會揮師攻向滁州,直逼蚌埠一線,戴嶽他們的兩個師也會很快從東麵夾擊滁州,而我們這一師一團,也會很快接到攻擊高郵或者泰州的命令。


    隻要拿下了泰州,我們就能與我軍其他各師連成一線,一舉斷絕靖江守敵十三師的北麵退路,如果何長官能下定決心,我們很可能如願地將敵十三師合圍,從而使東路各部得以順利北進,與你我之間連成一線,相互呼應,對東路之敵形成強大的壓力。”


    安毅謙虛地建議道:“教官所言極是……我看這樣吧,您幹脆將這一設想電告何長官,敦促各部趁敵混亂之際,立即展開強渡,隨即向對岸進退維穀之敵發起猛烈攻擊,定能擊破敵軍已經動搖的各段防線。


    張宗昌對不顧情誼擊潰吳佩孚的張作霖父子忌諱很深,目前大軍仍滯留在淮安、鹽城一線,觀望不前,江北一線的孫傳芳所部已經有如驚弓之鳥,很難再抵禦我軍在三個江段發起的強渡,長官剛才的絕妙計劃完全有實施的把握。


    至於屬下進駐江都後,隻能給泰州守敵造成大軍步步緊逼的壓力,而絕不敢再貿然進攻孫傳芳部鎮守泰州的兩個師一萬八千餘人,否則很有可能陷入三麵夾擊的困境之中。如果何長官能率部從下遊迅猛北上,屬下還有一點信心對敵實施主動騷擾作戰,否則就隻能選擇堅守等待了。”


    “哈哈,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早有此想法嗎?你就像銘三兄所說的一樣,每走一步,至少看到下三步。小毅,你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這麽長時間來的確委屈你了,難得你一直擁有這麽豁達的心胸,我非常看好你的前程,以後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請盡管開口,你我同出一脈,就不要太見外了。好了,我現在就渡江,到了揚州後立刻給何長官發報,你多保重!”說罷,顧祝同輕輕拍了拍安毅的肩膀,大步走下碼頭,率部跟隨運送獨立團火炮的炮兵營一同渡江。


    “長官,你也保重啊!”


    安毅向船上的顧祝同揮揮手,目送渡船消失在江心的薄霧中,才離開了碼頭。


    送走了全部友軍將帥,安毅騎馬返回大營,此時對敵人奸細蔣鹿鳴和雜貨店老板謝承宇進行抄家的陳立夫等人已經回來了,正在進行臨行前的準備。


    安毅處理完各團發來的電文,在一份份回複命令上逐一簽字,這才來到陳立夫身邊坐下,搓搓酸澀的眼睛,低聲請求:


    “教官,您回到南京之後,能否幫屬下弄到兩部新式電台?您這次和葛長官麾下兩個參謀帶來的新電台非常好用,把屬下的兩個通信參謀都給饞死了,那種美國造的手搖發電機體積小,重量輕,正是屬下夢寐以求的好東西。”


    此行審訊和抄家都取得了豐碩成果的陳立夫微微一笑:“沒問題,就算你不提要求,校長也會替你考慮到的,估計很快就會給你配發。今天中午,南京將舉行盛大的北伐誓師大會,揚州大捷的戰報此時恐怕早已經傳遍南京甚至全國,這對我軍絕對是個極大的鼓舞,也是獻給誓師慶典的最好禮物,所以,我得盡快把俘虜的敵軍將校和鎮江奸細押赴南京,馬上就要出發了。”


    “啊,這麽急?”安毅驚訝地看著陳立夫。


    陳立夫站了起來:“剛才我接到校長的急電,必須把俘虜的敵軍將校盡快押送到南京去。你可能還不知道,那個名叫楚之田的前敵指揮部少將參謀,正是孫傳芳的小舅子,是他愛妾的親弟弟,還有那個敵軍旅長聶銘山也不是等閑之人,說起來,此人還是校長在日本振武軍校時的小師弟,隻是此人頑固不化,死心塌地地追隨孫傳芳,多次將校長的召喚置之不理,今日的揚州大捷和這兩名敵軍重要將領被俘,定將會在全國引發軒然大波,具有深遠的政治影響,所以我必須馬上趕回去。


    再一個,蔣鹿鳴的船廠你可以放心拆走,全搬到老南昌去,連同那三艘汽船一起,都算作是你的戰利品吧,抄家起獲的七十多萬贓款足夠我應付上麵了。回去之後,我隻需稟報校長一聲即可,何況你立下如此戰功,把船廠弄回去也是為了麾下傷殘弟兄的後路著想,任何人都無可指責。”


    “謝謝教官!”


    安毅緊握住陳立夫的手,非常感激,覬覦了很長時間的價值上百萬元的船廠機器設備和三艘大型汽船如此輕鬆到手,怎麽能不讓安毅欣喜若狂呢?


    “謝什麽啊?我早就知道你惦記著這個船廠了。”陳立夫輕輕給了安毅一拳,低聲說道:“今天你得盡快完成江都一線的布防工作,估計校長很快就要招你到南京去了,最遲不會超過明天。”


    安毅理解地點點頭:“明白,屬下送送您……”


    ……團部後院安毅寬大的臥室裏,起床不久的老道靜靜坐在窗前的書桌旁,與剛剛趕回的夏儉、丁誌誠幾個細細分析此戰的過程,老道極為佩服,撚著長須搖頭晃腦地評論一番:


    “……兵者,詭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佯裝撤離卻悄悄回頭發起閃電一擊,再以優勢兵力源源不斷開進戰場鞏固戰果,將一顆孤棋連成厚實一片,果然是深得兵法之精髓啊!看來你們這幫小子在一次次戰爭中,的確學會了不少東西,僅以此戰來說,正奇相輔,後勢勃發,活學活用,可圈可點啊!”


    夏儉嘿嘿一笑:“叔,你不知道,我大哥打仗鬼著呢,早已悄悄命令繼南把揚州城搜刮一遍立刻開往江都,虎頭那小子和楊斌大哥二人合兵一出,猛攻江都城,隻一個衝鋒就將來不及逃走的一個營守敵擊潰,不但獲得大批輜重和糧食,還繳獲了三輛美國卡車和兩百多匹馬,僅僅隻是揚州一戰的繳獲加起來就不下於八十萬元,這還不算上千支長短槍、十二門克虜伯火炮、二十餘萬發子彈和炮彈呢。如今,咱們的炮兵營都夠資格升級為炮兵團了,估計江都城的繳獲也不會少。”


    “夏儉,你小子吹什麽呢?不就是幾十萬嗎?”


    安毅大步走進房間,向站在門口喜氣洋洋的小九點了點頭,來到老道對麵坐下,抓起桌麵上的香煙分發眾人,自己也點燃一支,這才喜不自勝地告訴大家:


    “這下大發了,從今天開始,城北那個機械設備、製造材料和各種器具一應俱全的造船廠就完全屬於咱們的了,包括兩艘一百五十噸的貨運汽船和那艘大渡船,上峰全都將其當成戰利品分給了咱們。


    我剛才已經派出軍械股的弟兄們前去拆機器,最遲到明天下午,就能全搬上貨船運回咱們的老南昌,到時讓後勤股運輸排的三十五名弟兄一起回去,擔任船廠的各級工頭,他們大部分都是船工和修理工出身的,有經驗,再到九江船廠高薪挖幾個經驗豐富的工程師回來,回頭我再進些鋼板和機器螺旋槳之類的回來,咱們完全可以自己試著造幾艘快艇和內河貨船玩玩。”


    眾弟兄大喜過望,老道驚訝地問道:“呀,收獲這麽大,你不會是仗火打劫吧?”


    安毅瞪了老道一眼:“你這是什麽話?這可是敵軍孫傳芳部的資產,由我革命軍總司令部查抄之後,再分配給我獨立團後方福利工廠的,名正言順,合理合法,打什麽劫啊?


    要真是打劫的話,咱們能有全軍模範的光榮稱號嗎?若非考慮到另一名隱藏很深的敵人奸細背後錯綜複雜的勢力,我早就命令弟兄們抄他的家了,要是真幹一票的話,至少能抄出他一百萬現金……你不信?我告訴你吧,老道,此人可是號稱鎮江首富,和孫傳芳早就臭味相投,這老東西可不是一般的有錢,僅是上海灘的兩處房產和常州紡織廠的一半股份,就價值五百餘萬大洋,可惜了!可惜啊!要不是礙於他那老丈人和我們蔣校長之間的兄弟關係,我早就把他給宰了……老沈,來得正好,我給你介紹一下……咦,你這是怎麽了?你……”


    “師叔……”


    軍中公認的彪悍硬漢沈鳳道來到老道麵前,“咚”地跪下,一聲“師叔”喊完,熱淚奪眶而出,匍匐地上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早已從安毅和弟兄們平時的談話中獲知老道的近況,聽通信連的弟兄們說從南京過來的長官們乘車離開了,所有的友軍將校也走了個一幹二淨,就以為老道也跟隨陳立夫的車隊返回南京了,於是放心地從躲了一夜的小郎中那邊返回,打算繼續跟在安毅身邊履行侍衛長的職責,沒想到剛剛進門就看到老道驚訝的目光,避無可避之下,隻能硬著頭皮來到老道麵前,恭敬跪下。


    老道淚眼婆娑,仰天長歎,無力地揮揮手讓眾人退下,緩緩站起來上前兩步,彎腰扶起淚流滿麵無聲哽咽的沈鳳道:


    “造孽啊!造孽……你這是何苦啊……”


    安毅聽了大吃一驚,望了一眼擦拭眼淚的老道,知趣地退下,輕輕關上房門示意夏儉、丁誌誠、小九等人跟自己一起走遠點兒。


    眾弟兄滿懷疑惑地來到前麵的會議室坐下,夏儉驚訝地詢問安毅:“大哥,老沈跟我叔真認識啊?”


    “這不是廢話嗎?你沒見剛才老沈跪下時喊他師叔?”丁誌誠瞪了夏儉一眼,轉向同樣一臉困惑的安毅:


    “老大,看樣子你也不知道老沈和道叔的關係吧?”


    安毅長歎一聲:“我哪兒知道啊?知道了我還這樣嗎?他奶奶的,真他媽的巧了!當初把老沈從斷頭台救下來前,老子和他素昧平生,聽了虎頭的哀求我就出手幫忙了,打馬跑到南昌城外的刑場,厚著臉皮向搭建斷頭台的二軍老同學張天彝求情,情急之下老子不知為何張口,就撒謊說老沈是我師兄,我那老同學在黃埔時去過我廣州的家,見過老道,對老道頗為尊重,聽說是我師兄他還不盡心盡力嗎?結果把老沈悄悄救下送回咱們老南昌軍營養傷,此事老丁你應該知道的啊!”


    丁誌誠點點頭,突然想起顧長風,連忙低聲建議道:“這事咱們還真不好問,不如給繼南和胡子發個電報,讓虎頭立刻從江都趕來,虎頭既然與老沈是師門世交,那也應該和道叔有些瓜葛吧?”


    安毅點點頭,連忙喚過一旁的勤務兵張誠,讓他把詹煥琪找來,很快就讓詹煥琪擬好電文,發給率部駐紮江都的顧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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