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晚風微寒,空氣中飄灑著淡淡的花草幽香,高大的銀杏樹影婆娑,在清風吹拂下輕輕搖曳。


    安毅和老道、黃應武三人陪同安老爺子用完飯,吩咐屬下將爺孫倆安頓下來,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同返回南昌。


    三人並肩漫步在大公館的林蔭之下,就老南昌基地的大片家業的安全保障問題展開緊張討論,走走停停,竊竊私語,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寧漢交惡不久,長江水道即被雙方封鎖,好在南京至南昌江段完全控製在南京政府手中,每日均有客船往來兩地,否則明天回去非常麻煩。如今贛東贛北一帶頗多運動,對過往人員車輛嚴加盤查,稍不如意即會扣留逮捕,所以陸路更不好走,明天一早我們就乘船離開,省的夜長夢多,如今這紛亂世道,看不透啊!”老道連連搖頭。


    黃應武點點頭:“原來由蔣總司令任命的江西省政府主席李烈鈞被總工會和農工糾察隊趕走了,武漢方麵任命的省主席朱培德將軍上月底接任,似乎蔣總司令對此也予以默認。


    朱培德將軍的第三軍兩個主力師駐紮在九江一線,新擴編的一個師駐紮於瑞昌,嚴密監視贛北和長江航道,南昌城隻留有一個主力師和兩個團,他們已經明顯地傾向於汪精衛、唐生智的武漢政府,允許各種政黨發起遊行集會,但控製的還算不錯,沒出什麽亂子。


    我們來南京和你會合的前一天,新任南昌公安局局長朱德將軍突然到訪,當時把我給嚇了一大跳,好在朱將軍很好說話,對我們訓練基地的規模和設施大家稱讚,得知訓練好的兩千新兵已經開赴鎮江後,他遺憾了挺長時間,說很想觀摩我們的軍事訓練…”


    “等等!你說誰?”


    安毅停下腳步,震驚不已,忽然想起了不久後就要發生的巨變,立刻意識到曆史的車輪仍然按著巨大的慣性與軌跡,一路滾滾向前,驚駭之下頭皮發麻,步子都邁不動了。


    老道和黃應武驚訝地看著昏黃路燈下臉色蒼白驚魂不定的安毅,黃應武驚訝地問道:“朱德朱將軍啊!老大,怎麽你認識他嗎?”


    安毅回過神來,幽幽吐出口濁氣,搖搖頭:“不認識,也可以說認識,我和他神交已久,可惜卻從來沒見過一麵……應武你快告訴我,現在的他多大年紀?長得什麽樣?都和你說了些什麽?”


    黃應武雖然覺得安毅的回答很奇怪,但想了想還是將自己的印象一一道來:


    “朱將軍年約四十,看起來敦實老成,給人一種誠實穩重鎮定自若之感,有大將風度。聽說他早年畢業於蔡鍔將軍的雲南講武堂,參加過護法戰爭,並擔任過雲南省警察廳長和憲兵司令等職務。


    朱將軍態度和藹,沒什麽架子,說話客客氣氣的,他被任命為南昌警察局長之後仍然擔任三軍教導團少將團長一職。那天應他的要求,我還帶著他到城西的幾個廠子工地走了一圈,參觀途中,他問了不少問題,我按照原來商定的告訴他,這些即將建成的工廠大多用來安置傷殘軍人和家屬的。他聽完後讚不絕口,還說老大你是個難得一見的天才,不但能打仗還會做生意,對士兵和老百姓有真摯的感情,說咱們模範營哪方麵都是全**隊學習的楷模,沒能見到你一麵他感到挺遺憾的……老大,你怎麽了?”


    老道一直留意安毅臉上瞬息萬變的複雜神色,盯著安毅的眼睛低聲問道:“你想到什麽了?這個朱德很了不起嗎?”


    安毅歎了口氣:“確實了不起,用大將風度實在委屈他了,用元帥更為恰當……”


    老道非常驚訝:“聽應武介紹,他現在隻是個不帶兵的少將,而且年紀也四十多了,比起你來多有不如,怎麽你會如此高看於他?”


    迎著黃應武也投來的驚訝目光,安毅訕訕地笑了笑:“我沒什麽,隻是感覺此人氣度不凡,前途無量……”看到有越描越黑的趨勢,他果斷地轉換了話題,“應武,回到老南昌基地之後立刻停止所有擴建工程,保持現狀即可,要是朱將軍那裏對你有何要求,你盡可能地幫助他,包括要槍要子彈要藥品都可以,但要悄悄地做,千萬別讓人發現!原因我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很快你就會明白的。朱將軍是個令人尊敬的軍中前輩,很早就是同盟會成員,值得我們尊重。


    再一個,這次回去必須把招收新兵的工作停下來,對咱們位於城西的霞山軍械所進行更為嚴格的保密和戒備,所有修複的日本、法國、西班牙等國製造的槍械要盡快處理掉,賣不掉就藏起來,決不能露出半點兒風聲,我回到鎮江就給歐先生和漢斯先生發電報,讓他們暫時停止向老南昌運送機器設備,這個動蕩的時刻,好好守住咱們的老窩即可,千萬別參與任何勢力之間的爭鬥……瞧這架勢,南昌恐怕要亂一陣子了,任何事情都等過了陽曆八月份再說,否則很可能惹來禍端,血本無歸啊!”


    “啊,情況這麽嚴重?”黃應武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安毅鄭重地點了點頭:“可能比我預料的更為嚴重!應武,你馬上去吩咐小九集中人馬,讓司機加滿油發動汽車,我這就趕回鎮江去,不能再耽誤了,你們也要做好出發的準備。”


    “是!”


    黃應武匆匆走向住宿樓。


    等黃應武走進洋樓門口,安毅一把拉住疑惑不已的老道走到大樹底下,在他耳邊足足說了五六分鍾。


    老道顯得無比震驚,臉上時紅時白,不住變化,哪裏還有剛才的半點兒幽雅從容?


    聽完安毅的話,老道深深地吸了口氣:“你哪裏來的消息?不會是蒙的吧?”


    “這事兒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你也別問我為什麽知道,反正你得相信我,這麽長時間來,我對你說的大事有哪一件錯過?你得多想想法子保住咱們的基業,過了這個時期,一切都好辦。


    再一個,回到老南昌後你立刻去求見朱培德將軍,讓他發個話,禁止各縣農會中的過激分子毀掉你們的道觀、道場,實在不行你也要給你的道門弟子說一聲,讓他們全都跑到萬壽宮去躲避風頭。朱培德將軍和萬壽宮的關係很不錯,估計他會給予照顧的,偏遠縣鎮他管不了,在他眼皮底下方圓百裏內他還是能管得住的,否則南昌城裏那聲槍聲一響,恐怕什麽也來不及了,到時候就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拚命格局,誰還在乎那些整天靠裝神弄鬼發財的道士?恐怕連咱們的老南昌產業都成大問題啊!”安毅苦口婆心地解釋。


    汽車的發動聲傳來,老道沒有時間再糾纏這驚天消息的來由,緊緊抓住安毅的手,動情地叮囑道:


    “到了前線你可別逞能,上次你受傷的消息傳到廣州後,你二嬸和二毛哭了一夜,老子的心就像針紮似的,要不是顧著你在廣州的諸多生意,老子早就來找你了!唉……放心吧,我會幫你把家看好的,不管怎麽說,老子現在也是個堂堂的革命軍中校主任,方方麵麵都會給我點麵子的,保住老南昌的基業估計問題不大,你就不要太操心了。回到老南昌之後,我也會給歐先生發去電報,讓他先別離開香港到南昌來,南昌的事我替他看著。


    估計到了這個時候,他也看出些名堂了,廣東那邊如今比內地還亂,報紙上說你那李副校長麾下三個師和錢大鈞的二十師一直在和澎湃等人的工農武裝作戰,到處抓捕**,武漢和南京的各個勢力弩張劍拔,就差一聲號令同室操戈了,這麽下去,遲早要出大事!”


    安毅點了點頭:“這點倒可以放心,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事的,你要相信我的判斷。現在寧漢兩邊都拚命呼籲北伐,這種時候,武漢的汪精衛根本就不敢對南京動手,從他們火急火燎任命北方兩大軍閥馮玉祥和閻錫山為革命軍司令來看,他們是想找幫手,否則擔心一打起來四麵受敵。


    如今唐生智和張發奎兩位將軍的主力已經打下了武勝關,逼到信陽城下,證明武漢方麵暫時放棄爭執一致對敵。南京這邊各勢力同床異夢,蔣總司令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自毀聲譽,授人以柄,所以我認為這次北伐會順利進行。


    你回去後讓二嬸和二毛他們寬心,我現在是少將師長了,不可能再像當營長時那樣衝到前頭去拚命,安全方麵沒問題,我夾在寧漢之間兩不得罪,沒有人會害我,相反卻因為北伐讓我能暫時擺脫目前這個困境。


    放心吧,我知道怎麽做的,倒是得辛苦你了,不過再辛苦你也要把咱們的秘密情報網給建立起來,這個情報網暫時要獨立於我的軍隊之外,越秘密就越好,今後咱們要麵對的局勢將會更加錯綜複雜,所以得盡快動手組建起來,有備無患啊!”


    “這事兒你就別操心了,人員方麵我已經挑選的差不多,有兩個人才正在征募處學習無線電收發報技術,再過兩三個月就能回到我身邊。”


    老道看到沈鳳道、小九和黃應武遠遠走來,壓低聲音悄悄說道:“小沈的事情我讓他自己跟你說,是走是留,你們自己看著辦吧。這小子造了那麽大的孽被趕出師門,連我都覺得難以為他開口……算了,我還是硬著頭皮幫他一次吧,這小子心眼好天賦高,隻是一時糊塗罷了,但願他師父能給我幾分老臉原諒他。”


    安毅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等沈鳳道走帶身邊和氣地問道:“老沈,你是留下來當我的副官,還是跟老道一起回老南昌去?”


    沈鳳道平靜地回答:“我繼續留在你身邊。”


    “好!”


    安毅轉向林耀東:“小九,都準備好了嗎?”


    小九回答:“準備好了,按照大哥吩咐,我已經向潘鶴年先生和兩位姑娘解釋清楚了,他們說明天也要返回鎮江去。秋明軒等人采購的修理工具和藥品下午已裝車完畢,沒什麽可準備的,隻是——安晉說他不回老南昌基地集訓,一定要跟你去前線打仗,幾個人都勸不動他,強得很。”


    “既然這樣,那就讓他暫時跟著你吧,回到鎮江後我把他交給老丁帶,再讓他拜老李為師學打槍,讓他過足打仗的癮!”安毅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和大家走到車邊停下告別:


    “我走了,老道,記得替我向二嬸和二毛問好,你也要多保重,我的所有家業都托付給你了!應武,家裏靠你和弟兄們了,這幾天將會有三百名左右的老兄弟和男女新兵返回老南昌,你得提前準備一下,好好安頓他們。”


    “是!老大盡管放心。”


    黃應武恭敬地敬禮,老道依依不舍地看著安毅上車緩緩離去,心裏有說不清的擔憂和牽掛。


    車隊徐徐開出滿是巡邏隊和崗哨的南京城,沿途看到不少身穿平民服裝和軍隊服裝的漢子被五花大綁押解回城,安毅的車隊也好幾次被執勤軍警攔下,都因車上的模範營旗幟而立刻獲得放行。


    夾在六輛軍卡中間行駛的安毅頗為感歎,與副駕駛座上的沈鳳道低聲分析越來越緊張的時局,對沈鳳道清晰的認識和判斷暗自讚歎——沈鳳道竟然預言武漢與南京之間的開戰為期不遠了,最晚也就在北伐結束前後。


    半小時後,車隊在棲霞檢查哨卡再次被攔下,第一輛車上的林耀東跳下車出示安毅獨立師的派遣命令,憲兵中校立刻命令升起橫杆予以放行。


    安毅沒有下車,而是開車徐徐跟隨在第二輛軍卡後麵,剛越過高高翹起的橫杆就聽沈鳳道大聲驚呼:


    “小毅你看,被綁在右邊哨所門前的第二個人……對,就是他,此人好像是在我們師見習過的李霄龍,其他四個也很臉熟,應該都是在咱們軍中見習過的一軍各部士官!”


    安毅看清之後大吃一驚,一腳踩下刹車,飛快熄火,抓起軍帽戴上,一把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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